第36章

飛機穿雲而歸,機翼阻斷氣流,正平穩下降。幾分鐘後,輪胎與地面撞出一記劇烈的響動,林潮生身形一抖,緩慢睜開眼睛,燈火漫進模糊的視野,他向窗口偏頭,外面全然是陌生的景象。

四月中旬,北京的氣溫與大理相差無幾,林潮生邁到機艙外,擺渡車停在不遠處,夜間微涼,陸辰風從後面為他披上自己的風衣。

首都機場T3航站樓,林潮生仰頭望着玻璃牆外的天空,面容略顯疲憊。陸辰風擔憂地問:“身體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适應的地方?”

林潮生将風衣攏在胸前,笑着回答:“我可是從高海拔往低海拔落,沒事的,不用擔心。”

取完行李,陸辰風估摸着叫車的時間,掐算的剛剛好。甫一踏出航站樓,一輛打着雙閃的出租車遠遠駛來。陸辰風搬好兩人的行李箱,同林潮生并肩坐進後排,一腳油門,車子迅速紮上機場高速。

高架上的霓虹流光層層劃映在林潮生眼中,他對車窗外的城市充滿新奇。第二次來,心态截然不同,眼裏的眸色也由兩年前的黯淡變得鮮活。

第一次來,是因為北京是醫療條件最好的城市,林潮生在這裏孤獨無助地面對檢查結果,嘗盡了失落與沮喪。

第二次來,是因為他喜歡陸辰風,周遭滿目的陌生,林潮生卻覺出一絲親切。

無意間在臉上透露出懵懂的神色,陸辰風用窗沿兒架着手臂,五指虛攏成拳抵在耳側,認真凝視着身旁的人。

林立的高樓不斷退後,城市的蹤跡漸漸難以尋覓,随着車頭方向調轉,駛出北五環,外面倏然空曠靜谧。

夜晚在此處沉得更濃,林潮生轉頭對上陸辰風的視線:“你家是住在郊區嗎?”

陸辰風嘴角暈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指間轉着金屬火機,一下下點在膝蓋上:“嗯,怕不怕?”

林潮生聞言挑了挑眉毛,歪身湊近陸辰風眼前,右手撫上他手腕,拇指輕輕往脈搏處一摁:“你心跳可比我快多了,當真不怕‘引狼入室’?”

陸辰風:“……”他這是激動的。

出租車停在玉園小區正門口,保安盡職地前來确認住戶的身份。陸辰風交完車費掏出證件,由保安幫着卸下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

兩人各自拎着對方的行李,陸辰風的箱子很小,林潮生基本沒怎麽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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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院中僅有幾位遛狗的老人,四下寂靜,滑輪拖在地面的聲響尤為清晰,驚動了窩在草叢裏打盹的野貓。

經過涼亭、花壇,右手邊是四棟五層高的居民樓,牆體的漆色略微氧化,窗扇粘着點點鏽跡,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每棟樓一層的住戶都附帶一方三十平米的小院兒,用鐵栅欄沿陽臺的寬窄,規矩地圍成長方形。占地雖小,但足以放置椅凳,搭建木架,還可以種植少許果蔬花草。

林潮生非常喜歡這樣的獨立空間,剛路過的這家,圍欄上綁着幾枚大小不一的葫蘆,可愛得很。

陸辰風的目光始終粘着林潮生,對方表情中極細微的變化,都被他盡收眼底。攬着人停在四號樓一單元門口,将門禁卡和鑰匙痛快地交給林潮生,陸辰風彎曲食指勾勾他下巴,小聲:“不用羨慕,咱家也有。”

擰開一層左手101戶的門,隐約能聞見絲絲縷縷未散盡的木香,陸辰風在家有點香的習慣,以前心水加裏曼丹沉香,現在偏愛老山檀。

兩室一廳,加上陽臺外的小院兒,攏共一百二十平米左右。屋內的裝潢與擺設簡潔大方,白牆棕木,配色傳統,陸辰風拎進來兩人的行李,先領着林潮生去衛生間洗手,而後道:“這個家我從小住到大,以前我是這裏的主人,現在你對它最有發言權。”

急于獻殷勤地轉交主權,林潮生環顧四周,指指空落的客廳,又指向空闊的院子:“任我發揮嗎?”

陸辰風點頭,說:“随你喜好。”

騰出自己的房間留給林潮生住,陸辰風打算搬去父親的寝室,正準備更換床單被罩,林潮生制止道:“不要麻煩,我不介意。”

林潮生對居住的環境非常滿意,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哪裏似乎有些違和。

盥洗臺上的牙具是一次性的,衣櫃裏的空衣架居多,光禿禿的陽臺沒有綠植,林潮生洗手時注意到,擡起的水龍頭等了兩秒後才出水。

陸辰風不常住在這裏,林潮生猜測,他應該還有別的住處。

吸頂燈散着柔和的暖光,林潮生把衣服挂進衣櫃,狀似無意地問:“你工作室在哪裏啊?”

陸辰風如實告知:“芳草地寫字樓。”

林潮生滑開手機屏搜索,方位東二環,地處朝陽區,如果沒記錯,他在下高速前看了一眼道旁的路标,上面顯示的是海澱區北五環。

他又問:“你住這兒的話,平時上班不遠嗎?”

陸辰風回答:“我開車。”

“北京的早晚高峰我可是體會過的。”一個極其看重工作的人,林潮生清楚時間對于陸辰風而言有多重要,他展平自己的羽絨服,“開車還沒坐地鐵快呢。”

“我不是朝九晚五。”陸辰風斜倚門框,盯着林潮生收拾忙活,“上下班可以錯開擁堵的時候。”

緊接着打斷林潮生即将脫口的話,陸辰風端起胳膊:“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确實不常住這裏。”

“這是我父親的房子。”陸辰風坦白,“五年前我在萬國城買了套房,離我工作的地方很近。”

林潮生的醫藥費,重開工作室和進貨的本錢,兩個人的生活開銷,每一筆都不是小數目。陸辰風在返程途中已經計劃妥當,他打算賣掉城裏的新房。

這個決定沒必要讓林潮生知曉,怎料這人的心思太過缜密,連一晚上都沒能瞞住。

林潮生察覺到陸辰風的意圖,心情複雜地掩上衣櫃門:“我的存款應該夠我的手術費。”

陸辰風道:“我重新做生意也需要用錢。”

林潮生皺眉:“我可以轉賣‘佳夕’。”

“你這是什麽邏輯?”陸辰風兩步邁到林潮生身前,嘆口氣說,“只許你賣客棧,不許我賣房子?”

“‘佳夕’只有一個,那裏現在可不僅僅有你父母的回憶。”陸辰風嚴肅沉聲,“況且,我們又不是沒地方住,城裏鬧哄哄的,比不上郊區安靜,對你的身體也好。”

林潮生憋屈地嗫嚅:“可是……”

陸辰風無奈将林潮生摟住,用擁抱去堵他的嘴:“第一天回家,眉頭就皺得這麽緊,弄的我好有挫敗感啊。”

當兩個相互喜歡的人開始拼了命地為對方考慮時,感情已經在體內走得很深了。

“林潮生,我很知足。”陸辰風輕拍他後背,隔着衣料也不影響體溫的傳遞,“只要一想到能為你做些事情,我真的特別開心。”

他軟下語氣:“不糾結了,聽話。”

林潮生默默跟自己較了會兒勁,糊弄地“嗯”一聲:“你賣房子那天,我得跟你一起。”

“好。”陸辰風應道,“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林潮生妥協地拿出毛巾,進衛生間刷牙洗漱,之後換上睡衣平躺下來,蓋嚴實被子……竟然有點舍不得合眼。

陸辰風靜坐床畔,林潮生視線越過他肩膀,能夠看見窗外的星星。他聽見陸辰風說:“第一晚,我守着你入睡。”

林潮生自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睡覺不認床的。”

陸辰風誠實地解釋:“不是因為你,是我想陪你。”

林潮生彎起眼角笑了笑,落沉呼吸,慢慢閉上眼睛。

窗簾随風浮動,銀白月光淌了一地,其中一束落上床鋪。逐漸暖和的被窩下面,藏着兩只交握的手,掌心的紋路嚴絲合縫地吻在一處,林潮生在陸辰風家度過的第一個夜晚,睡得異常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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