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餅(貳) 你怎麽也蠢上了!……

行至爐火邊兒上,一眼瞅見座上人那兩條腿蓋得嚴實。

謝小婉于是問道:“冷嗎?”

不等答話,她直接脫了羽絨服下來,罩在輪椅哥兩肩之前,“穿我的,特別暖和。”

被照顧的人并沒什麽感謝之辭,也無抗拒。

他無聲擡眼——

“對了大哥,”謝小婉忽地一拍腦門兒,“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輪椅上的人想了想:“梁杉。”

噗……梁山?好漢?

謝小婉點頭,忍着不笑,煞有介事地道:“好名字,好名字。看來你幹土匪這行算幹對了,日後肯定造詣不淺!”

“什麽?”他不明所以。

“逼上梁山嘛!噗,哈哈哈哈哈哈……”她還是忍不住了,笑出聲來。彎起弧度的眼角,噙着晶瑩的淚。

朗朗笑語,聲聲入耳,一下又一下敲擊着梁杉的鼓膜。

盡管莫名,卻不反感。

她這樣,對他這樣,是真的嗎,別無企圖嗎?不過是為了叫他對之前馬車上發生的事守口如瓶嗎……

一個雙腿不能落地的殘廢,會有人樂意沖他開懷地笑嗎?

會的,因為他是這一寨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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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嗎?

心思萬千,無人說與謝小婉知,此時此刻的她當然也沒那個空閑去聽。

“熟油一兩,面粉一兩,鹽一小撮兒……好小翠,你最機智了,就按這個比例調。”

庖屋內,謝小婉揮袖抹了把汗,馬不停蹄。

先将面餅塗上油酥,卷起來再擀。重複一兩次後,才把卷兒切成劑子做餅,這樣就能保證每一層都夾滿油酥。

餅擀好後端出院外,爐火早旺起來。梁杉一動不動地守在旁邊,蒼白的臉也似乎有了血色,一半隐入夜晚,一半給火光映得通明。

涼夜,火爐,半張側顏,美好的畫面。

謝小婉悄悄放下面盤,沾滿油漬的手放在衣擺蹭了蹭,她掏出手機偷拍一張。自己并不屬于這裏,要将這個時代的美好保留下來。

謝小婉找了塊離爐子稍近的大石頭,屁股一沉,重重地砸了上去,“呼——還是坐着舒服耶!”

“怎麽樣,暖和吧?”

梁杉不應聲,靜靜地望着她。

“別急哦,馬上就有餅吃咯。”

爐火上架着一塊扁平光滑的大石頭,直接将餅鋪上了去。不消一瞬,股股焦香四散開來,伴随烈火烹油的滋滋聲,叫醒了謝小婉沉睡的肚子。

她站在火邊操作,自言自語道:“立春了,應應景,次餅餅……對啦梁杉哥,你跟大當家的熟嗎,你們倆關系好嗎?”

“熟。”

“是嘛,”眸中有亮光微閃,謝小婉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那你透露透露呗,他對我做的飯可還滿意?”

梁杉怔了一怔,說出話來難免違心:“不知道。”

“啊……”聽得這話,謝小婉先是呆了片刻,手下分秒必争地給餅翻了個面兒。

其實這樣的話,她之前也不是沒有問過郭大壯。

卻不成想那人四肢雖然發達,頭腦可一點兒都不簡單。無論謝小婉旁敲側擊還是刨根問底,他像一座固守秘寶的金城湯池,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而我們杉哥就不一樣了——別看他話雖不多,卻分明是有問必答,并且言簡意赅,一針見血。

看人下菜碟兒并不全是壞事,遇到能問的就多問幾句,還是很有必要的嘛。

想着,謝小婉又再接再厲道:“那大體上呢,寨主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思索片刻,梁杉啓唇,淡淡然逸了四個字出來——

“乏善可陳。”

……哇哦。

只沒想到咱們眉清目秀的杉哥竟然也是一名悶騷型的,喜歡在背後吐槽上司的員工耶!這個答案的确出乎意料,謝小婉想着,朝他投去盟友般的目光。

“杉哥,看來我們倆是同道中人。”

她也不滿這座山寨的統治者們很久了啊!!!

“你覺得大當家的不好,我是發覺辛夷這個人性格扭曲,行事極端。或許他患有狂躁症吧……”

“還有二爺,二爺他難道不是一只笑面虎嗎?真的可怕……”

辛夷、郭大壯挨個被謝小婉數落了個遍。

她是有分寸的,盡管心裏百八十次地罵他們祖宗十八代,扁着嘴說來,卻滿滿的都是委屈。

“仔細算來,我跟小翠兒都在你們寨子待多少天了,做了多少頓飯!憑什麽連大當家的都不準我們見一見呀,真的是,搞這麽神秘!”

唯獨說到這處,一直沉默的梁杉卻道:“他想見你,自會來見。”

“可寨主哪兒來的閑工夫想見我呀?”

有閑工夫想來見她的寨主膝蓋一疼,臉色微僵。

“就像小說裏寫的一樣,皇帝吃着某某宮女做的點心合胃口。于是他大手一揮:‘朕得去見見這做得一手好飯之人’。沒想到這一見面,卻是驚為天人,兩個人醬醬釀釀地展開了由一碗蛋炒飯引發的曠世奇緣。”

“皇帝去的時候得先微服改扮一下,不能輕易暴露了天子的身份,這才夠有戲劇性嘛。”

腦洞大開,最後謝小婉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有道理啊,以後我見了陌生的土匪可一定要好好表現,保不準就是喬裝見我的寨主大人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杉不知什麽時候偏過了頭,她看不清他的臉。

餅烙好了,謝小婉嘶嘶哈哈地在兩只手裏換來換去,雖喊着燙,卻是毫不含糊地将其一撕兩半:“看到沒有,這些酥都快流出來啦……太成功了,石板烙餅就是得勁兒。”

這種法子烙的餅是外酥裏軟,殼子焦脆,禁锢的騰騰熱氣。好容易撕開個口子來,熱氣都冒煙似的直往上沖。金黃的油酥更是澄澄欲滴,餅快兜不住了。

只是熟面和油香纏綿着,橫沖直撞地灌入鼻腔,謝小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來,咱倆一人一半,誰也不嫌棄誰啊。”

鴨蛋新鮮,拌了蔥花和鹽,鍋裏一扒拉就成;另外的馬齒苋也被小翠摘了個一幹二淨,照着那天拌涼皮的樣子如法炮制。

如此,便是一葷一素一主食,趕上謝小婉高中的食堂餐了。

菜和餅一旦上桌,立刻便是被一票匪徒哄搶而光的命運。

在他們開動之前,謝小婉拍了拍桌子道:“大家先安靜,安靜一下!”

大家很給面子,鬧哄哄的土匪窩霎時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唯有辛夷滿臉不豫地站起身來,意欲阻撓,卻見她手邊竟還推着個人。他臉色立時一變,也只好悻悻然地複又坐下。

“我想說,今天是立春,往年立春的時候,我都跟家人朋友出去踏青、吃春餅,”她說着,轉向那個方才因為懼怕辛夷,不敢同她打招呼的小土匪,“謝謝你們今天早上陪我踏青。”

“二爺和三爺,謝謝你們收留我到今天。”

辛夷側揚起頭:“我不領,你還不如謝謝大當家的。”

“好啊,”謝小婉好脾氣地笑道:“只要我能見到他,必然當面兒致謝。”

“……”

一旁的梁杉穩坐不動,寨子裏的熱鬧,也似乎與他無關。

他低頭,輕輕吮了口謝小婉晾好的一碗溫水,身上還披着那件油漬斑斑的羽絨服。

“婉娘,俺也謝你!”

“婉娘最好一直留着給俺們裏做飯。”

“不如你看哪個弟兄進眼,俺給你們做媒,先把親成了吧!”

“還有翠娘……”

“你腦瓜子裏想些啥嘞,盡他娘的胡說!”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陟負冰。

今日立春,年年立春。

山寨裏,還是頭一年把春立得這麽有味道。

“唉……俺有點想俺娘了!”

“俺,俺也是。”

“嗤,”辛夷靠坐在一根木柱子旁,滿不屑道:“蠢。”

旁邊兒的郭大壯許久都沒應聲,他于是探頭去看,卻只聽得一聲微乎其微的呼喚:

“玉娘……”

辛夷暴跳如雷:“我操,你他媽的怎麽也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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