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餅(壹) 輕輕地,椅子動了

“小婉,你又和這麽多面呀……可是昨天大風哥跟俺說,‘你們除了面條還有什麽新花樣沒有,老子已經吃煩了!’”

嚯,終于遇到對夥食标準要求高的了。

一個白眼兒翻到天際,謝小婉哼哼道:“你讓他有本事跟我反應來,我倒要問問他們怎麽當土匪的。除了面粉什麽都搶不到,好意思挑三揀四麽?回去吃他黃豆面炒疙瘩去好了!”

“呃……那咱們今天是面還是花卷兒啊?”

“都不是,”謝小婉和着面,扭過頭來看她一眼,“今天不立春了嘛,我們烙餅,夾炒蛋跟馬齒菜吃。我烙餅可絕了,薄薄的一張餅得有二十層不止,每一層都裹滿油酥,入口即化。到時候我就看你那大風哥吃是不吃。”

大風哥?她還垓下哥呢!

“啥叫我那大風哥呀,小婉,你……”

“怎麽啦,不可以嘛,不是你這麽叫的嗎?”

早春時節,山間的傍晚尚有些冷。兩個姑娘正拌着嘴,涼飕飕的小風吹進庖屋,鑽入她們輕攏的衣袖之間。

郭大壯前些天來過一次,送來兩身勞作常穿的粗布裋褐,謝小婉嫌大。好在小翠針活兒不錯,經她裁改倒也合身,穿着方便自如。

高領毛衣和牛仔褲被謝小婉洗淨了,束之高閣。

唯有那件羽絨服在這種天氣深得重用,卻是早已染上髒污,再怎麽刷洗也看不出本來顏色。

“小翠,面先擱這兒醒着,我出去轉轉。”

“好嘞!”

謝小婉滿不在乎地揪起羽絨服領子,随手披在身上——至于這衣服有多貴,髒不髒。這麽多天過去了,早不在她所介懷的範圍之內。

而這件黑不溜秋的羽絨服穿在身上,也就成了專屬于謝小婉的一道醒目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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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

白天一起撿鴨蛋的小土匪先見了她,眸中瞬時間有道閃過,興高采烈地打算招呼。

只見他才擡起手,不到一秒就萎了下去。

謝小婉轉眼往邊兒上一看,看到辛夷正跟郭大壯站在近處對立而站,聽不見說些什麽。

她心中了然,臉上笑眯眯地,藏在羽絨服裏的手悄悄晃了晃。

眼看天色将晚,日暮西山,秉着能少接觸辛夷就不多看他一眼的原則,謝小婉決定不再向前去了。

轉而動身回去,正好看看面醒得如何。

說來也巧,她正往回着,卻冷不丁看到前方緩緩掠過一抹低矮的身影。

——匪寨裏還有小朋友?侏儒?

以前怎麽沒見過……

定睛再仔細看,卻見這人并非天生就矮,不過是身不由己,坐在輛木制輪椅上。沒人幫忙推,他自己手下使力,緩緩地朝前移動着。

“诶,這不是那天那個淡定的輪椅哥嘛!”謝小婉驚喜道。

忽地一愣,發覺輪椅哥這個稱呼或許戳人傷疤。土匪嘛,都喜歡別人把他們叫得社會一點,她于是改口吆喝道:“大哥,大哥!”

嘎吱一聲,木輪子停止了轉動。

那人緩緩回頭,清冷淡然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謝小婉身上。

“嗨,大哥,”她颠颠地跑上前去,眉開眼笑:“你好呀!”

“……嗯。”

謝小婉不禁唏噓——真沒想到之前同乘一輛馬車的淡定哥竟是這山寨裏的土匪,怪不得那天醒來後沒再見過他。

但是,殘疾人也能當土匪嗎……算了!不管如何,眼下看他安然無恙,就挺好的。

擔憂喟嘆統統一掃而光,謝小婉自我介紹道:“我叫謝小婉。”

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她,最好是不記得。

“記得。”

聽他竟說記得,謝小婉反倒臉色一僵,讪笑道:“記,記得啊……行吧,那你重新記一下好不好?”

“?”

“咳咳,我呢,”清了清嗓子,她快速道:“我是你們寨新來的婉娘,自從那個那個,黃豆炒面疙瘩!自從那個以後,所有飯都是我在做,好吃吧?”

謝小婉自問自答:“好吃就對啦!以後說起婉娘,就只有做飯好吃這四個字,再沒別的哈。”

“……”

“大哥,你明白了嗎?”

“你,”

怎麽知道?

“求求你了!那天我在馬車裏跟大家說的話,你千萬別說出去好嗎?”

見他似乎并沒有答應的意思,謝小婉做委屈狀,雙手合十,癟了癟嘴:

“這件事只有二爺和你知道,我從前不曉得你是這匪寨中人。我,我暈車!說的那些都是胡扯,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也別說出去,更別別告訴大當家的,求你了!”

“為什麽?”

……原來她并不知道他是誰。

這都敢大哥大哥地叫,若非歪打正着,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至今都沒正式任命我當廚娘,一聽這話,還不得把我轟下山去?我以後再不那麽說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做飯。”

“你做廚娘,要他任命麽?”

謝小婉點頭如搗蒜:“可不是嘛,辛三爺說了,就因為大當家的不喜歡,所以寨子裏從不長留女人。我要一直在這兒當廚娘,必須得大當家的認可才行。”

片刻,周遭的氛圍凝了凝。

許時過後,輪椅上的那人才道:“你不想走?”

“不啊,我覺得寨子裏挺好的。”謝小婉誠實地說。

話雖然真,可這內容卻是怎麽聽怎麽假,難怪辛夷總疑心她想方設法地也要逃跑。

“好,我不說。”

就這麽言語間,山尖尖上那淡淡一彎半月也愈上中天。

謝小婉心知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烙餅怕晚。

好在這位淡定的輪椅大哥不難通融,她愉快地拍了拍手,“謝謝,謝謝你!”

感謝過後,謝小婉又問:“大哥你是不是餓了,要上廚房拿吃的麽?”

“嗯。”

聽之,謝小婉立馬熱情道:“來來來,我在炊飯院生火烙餅,可暖和了,你在邊上烤烤火,等着就行。餅一出鍋,先給你吃個熱的!”

說着,她落落大方地繞到他身後去,兩手搭在那涼絲絲的椅背兒上。

“又脆又香,冒着熱氣兒,特別好吃……”

手下一推,輕輕地,椅子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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