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傘 這個,拿掉!
等到謝小婉推着梁杉,兩個人最終抵達安全地帶的時候,前者已經讓淋成了活生生的一只落湯雞。
“這雨來得也太急了吧,”謝小婉胡亂擦拭着自己頭臉上滴裏搭拉的水珠兒,抱怨道:“這是要淋死個人啊!”
“……”
雨水四處流落,濺了梁杉一身。
梁杉一時無話,半晌才想起來擡頭看她,“這個,拿掉。”
他指的是自己頭上那頂足有傘蓋大小的笸籃。
啊?
初聽這話,謝小婉驀然一愣。
直到,她看清楚了現在的梁杉是何等一副狀貌表情。
俊秀的側顏,淩亂的鬓發,滴滴水珠順勢滾落。他沒法兒去擦,是因為兩手都奮戰在第一線,扶穩了頭頂那只裝滿鴨蛋的扁竹筐。
忍不住,再忍不住,無論如何也忍不住!
“噗啊哈哈哈哈哈……”
謝小婉瞬間破功,笑得開心,笑得放肆。
“……”
很好笑嗎?
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竟是一副什麽滑稽德性,惹得她這種時候還笑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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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心裏沒底,梁杉這就要松開扶着筐邊兒的手。
“哎喲喲,別別別,”見狀,謝小婉大驚失色,聽她尖叫一聲,整個人撲了上去,寶貝似的護着那笸籮道:“別摔壞了我的蛋!”
“拿掉。”
他這樣一本正經,引得謝小婉還是忍不住想笑。
“……拿掉!”
只此一瞬,梁杉的眼神讓謝小婉想起了那個據說是被寨主手刃的叛徒。她不由哆嗦,趕緊照做:“好好好,拿掉拿掉拿掉!”
又想了想,她睜着眼睛說瞎話道:“大當家的,你頭頂簸箕的樣子帥呆了,就像穿鬥笠的俠客一樣!”
動作間,不經意地,謝小婉濕淋淋的袖口碰到了梁杉脖頸。
那些微一絲絲涼意,激得後者心神動蕩。再次擡頭看她,仍只是守口悶聲。
若是辛夷,說不定會叫她自個兒把這笸籮頂起來,看看“穿鬥笠的俠客”究竟是何等風采。
“……”
終歸是默默無話,他這大當家的,總在一個廚娘面前啞火。
“當家的,”謝小婉試探性地問道:“你沒事吧?”
強烈的求生欲促使之下,她又忍不住解釋:“那個,真不是我故意要推你啊。你看雨來得這麽突然,我又不能一個人跑了,把你晾在那邊兒是吧?”
難以想象——
梁杉獨自一人,艱難地轉動木輪,冒雨往這屋檐下挪蹭。
她能忍心讓大當家的在自己面前如此狼狽嗎?
不能,一定不能,堅決不能!
謝小婉認為有必要讓寨主大人充分地理解一下自己的良苦用心:“大當家的,我對你……”
“當家的,沒淋着吧!”
正打算說呢,身後卻有一人着急忙慌,踩着雨水行來,籲籲咈咈地直喘粗氣。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有辨識度,與尋常男子相較偏細偏高,一聽便知是辛夷。
“看你這話問的,”
謝小婉趁機邀功:“有我在這兒,哪能讓大當家的挨淋?”
“……你跑這兒來作甚?”辛夷收傘,轉而投以狐疑又莫名的眼神,環着她周身上下掃視一番。
揚了揚頭,頸子挺得筆直,謝小婉大言不慚:
“我跑這兒來,當然是為了保護大當家的呀!”
三步上前,辛夷熟練地剜她一眼,“當家的用你保護?”
說罷了,他側目看去。
看到謝小婉手捧笸籮,笸籮裏一個又一個圓滾滾的鴨蛋。
随即冷哼,言語間滿是不屑的道:“這就是你整日帶着年輕弟兄們鬼混,去那池塘邊淌水挖泥巴的成果?”
“我們鬼混的成果,正是三爺你成天好吃好喝的來源。”
嘴角用力一扯,扯出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謝小婉反駁辛夷,字正腔圓。
雨落滴答,混雜着你一言我一語。
……他們倆争執起來,不亦樂乎。
辛夷總是說他最讨厭謝小婉,見了她就煩。可這二人一旦見面,他與她半刻鐘說的話,都比梁杉半月還多。
而且他還身強力壯,能擡起馬的屁股。
眼随心動,梁杉舉目望去,将她一颦一笑,一舉一動,身量眉眼都盡數容納眸底。
……
“三爺看不上我這些小家子氣的東西,那你就別吃了呗?我給您老人家開小竈,做點別的。”
辛夷揚眉。
“黃豆炒面疙瘩,”謝小婉嬉笑道:“如何呀?”
“你敢?”
一句兩句,往來複返之間,謝小婉一直笑得開心。就連辛夷那張怒容也漸漸平靜許多,甚至,似乎,還濡染了幾分喜色?
打斷他們。
“東西,拿上了麽?”
梁杉突然拔高的聲音,不止給謝小婉驚了一跳,就連辛夷臉上也流露幾分異色。
——這位當家的說話向來吝啬,不光吝啬字數,而且還吝啬音量。以至于總給人以“這人脾氣好像還挺好”的錯覺。
可現在這裏就他們三人,便是雨聲再大,正常說話總聽得見。
惱了麽,是因為她麽?
謝小婉一陣緊張,心髒怦怦地跳。
“拿上了。”辛夷連忙應聲,轉而一眼瞪去。
——多半是謝小婉這女人死性不改,不知道怎麽煩擾了大當家的,這才讓他心生不耐,連聲音都變了。
也怪自己,怎麽鬼使神差地就跟她杠上,你來我往争論這麽長時間。
他于是惡聲惡氣地,又叱謝小婉道:“沒你事兒了,快點滾蛋!”
“我不,”謝小婉不肯,将手伸去房檐所不能及之處,“外邊兒還下着雨呢,懂得憐香惜玉的正人君子肯定都不忍心讓我淋雨。”
“我忍心。”
一對兒水杏圓眼驟然大瞪,謝小婉梗着脖子,故作難以置信道:“你,你……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辛夷!”
她偏不走,她才不要淋雨。
別過臉去看看梁杉,謝小婉又道:“我才不聽你的,我聽大當家的。”
……
薄唇微動,梁杉欲将言語。
卻是先聽辛夷一聲不耐煩地:“行了!”
緊接下來,他擡腕将一柄油紙傘塞到謝小婉懷裏,鼻間輕哼:“打着傘滾。”
“這怎麽行!”
猛一甩頭,謝小婉作嚴肅正經狀道:“你把傘給了我,大當家的打什麽呀?不行不行,這傘我不能要!”
“我的!”
辛夷嘶聲吸氣,忍無可忍,“你,滾不滾?”
“滾!這就滾。”
看他懷裏果然還抱着另一把傘,梁杉肯定淋不着。謝小婉總算放心,美滋滋地往左臂下夾了笸籮,右手打傘,臨着輕風,踏入雨而去。
臨了,又旋身回來,微笑道:“當家的,回見啊!”
她的臉,她的聲音,還有身影。
都很快隐入珠簾一樣續續不斷的雨幕。
“總算滾了。”
辛夷撇嘴嘀咕,手下給梁杉撐了傘,輪椅上的人卻還一動未動。
他問道:“怎麽了,不走嗎?”
“……沒事。”
搖了搖頭,梁杉手下動作,嘎吱嘎吱地推響木輪。
雨天,土路,地上泥濘。
左右兩手免不了沾染些個濕泥髒污,他卻恍若未覺。仍是固執,絕不要任何人推着自己走。
只是,又被她推了一次。
第二次了……
謝小婉前行幾步,走出稍遠的距離,方回頭看。
半遠不近地望去,輪椅緩慢前行。辛夷身形秀颀,立在雨中,為梁杉撐起那唯一的一把傘。
啧。
這場景如此腐敗!
謝小婉優哉游哉地打傘回去時,剛巧遇上小翠披了件巨大的罩衫,冒雨而來。
兩人一個悠閑,一個狼狽,在雨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你你,你哪兒來的傘?”被這急來的雨淋到懷疑人生,小翠只覺分外不公。
好個小婉,把她給遺忘了,光顧自己打傘回來!
“辛……”
沖口而出,正打算是辛夷的名字,謝小婉卻莫名改口,“大當家給我的。”
小翠想了想,因抿嘴道:“這衣裳也是大風哥給俺披的。”
噗嗤,還帶攀比的啊?
謝小婉于是壞笑:“是呀,大風哥的。到頭來還不得你給他洗?”
“我,我樂意!”
二人一道進屋,都換了衣裳。
看着自己日漸緊繃的領口,小翠面帶愁容——自從被土匪搶上山來,是真真兒胖了不少。
她發牢騷:“小婉,俺胖了,又胖了。”
昨天壓好的幾塊豆腐,正在清水裏泡着。謝小婉挑了幾顆鴨蛋上鍋煮,趁這時候又将豆腐切丁壓碎,盛入碗盤。
“趕明兒問問大當家那把輪椅誰給做的,過兩天讓他也做輛動感單車給你減肥。”
說起來,她以前還是個紙模愛好者,自己畫圖設計過很多小巧別致的機關模型。
類似于木制單車,畫起來應該跟紙模沒多大差別吧?
“……啊?”
鴨蛋熟了,小翠拿出幾個,放涼剝皮。
順着謝小婉的話,因問道:“你說,大當家的整日坐在輪椅上,看樣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怎麽當上土匪頭子呢?”
“大概,因為他長得好看。”
顯然不是。
他有過怎樣的經歷,謝小婉不知道,也不再打算随随便便去議論和揣度——她本不是什麽善良聖潔,不問世事的一個人,也有顆跳動劇烈的八卦之心。
可是輪到梁杉這裏,卻想要先把這顆心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