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傷疤 答案究竟是什麽?
夜至淩晨,寨中最後一盞油燈熄滅,天和地同歸岑寂。就連小翠入睡後起伏均勻的呼吸聲,也因着此時寧靜,而被格外放大。
長籲連着短哼,乘涼萦繞在謝小婉耳邊,她翻來覆去地,怎麽都合不上眼。
……
——別辜負他。
——你想下山不想?
小李子和辛夷。
兩個人,兩番話,竟像二股繩索擰在一起。交相纏連着,搞得她五內躁躁,不得安寧。
下山,下山。
不是沒想過下山。
離開這裏,離開土匪窩,擁有一個清白的身份,一處安寧的居所。務農經商,發家致富。
當然不是現在,現在逃跑,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可以等,等到官府派兵剿匪之日,就是謝小婉抱着官老爺的大腿,哭訴悲慘身世,請求他們妥善安置自己之時!
這樣的念頭游蕩在腦海深處,很少冒出來,卻從未消失過。
畢竟她是個姑娘,腦子也沒什麽病。
正常情況下,腦子沒病的姑娘都不希望一輩子呆在山寨裏,跟土匪們同生死共命運。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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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裏有個長得好看,對她又特別好的大當家?
噗哈哈哈哈哈。
想起白日裏跟梁杉并排坐在蘆葦塘邊兒上,念叨什麽他都聽着,從未打斷,也看不出一絲半點兒的不耐煩。
他長得那麽好看,橫豎瞧上兩眼,心情就會特別特別的好。
謝小婉不由輕笑。
——這位大當家的究竟算不算個好人,實際上說不清楚。只若是單論對她好這一層,那卻是真真切切,踏踏實實,再也明白不過。
“我才舍不得離開大當家的。”
這句話究竟只是随意搪塞小李子的玩笑而已,亦或發自真心?
謝小婉沒得有些抗拒這個問題。
假如明天官府派兵剿匪,問她希望誰贏,她也給不出個答案。
別辜負他,別辜負他。
答案究竟是什麽?
千思萬緒,絲絲縷縷,接二連三湧上心頭,再潛入深深的夜。好容易逼迫自己打個呵欠,不再去想——
算了,困了,快睡覺吧。
……
春夜不短不長,山鳥時鳴,人也睡不安穩。
淺眠中驀然一個激靈,謝小婉只覺頸間刮過嗖嗖冷意,是與這即将入夏的春夜全然不符的寒涼。
她下意識地驚聲:
“——誰!”
“小點兒聲!”身側果有一人,用氣音道。
涼絲絲的物件兒更與脖頸接近幾分,摁在動脈上一跳一跳。
是把刀的刀背。
媽耶,男的!
——變态,劫色,采花賊?
原就沒睡多麽踏實,此一時間,更是叫謝小婉清醒徹底。她咽了咽唾沫,強作鎮定道:“你,什麽人?”
“……”
那人不答,因之便有一時安靜。
“你不說話,我就繼續睡了。”
天知道她有多想尖叫,多想喊人!男人身上分散的汗臭味兒,壓着謝小婉喘不上氣來。
可這人手上有刀,小翠還在。
茍住,她必須先茍住。
“……”
遲疑片刻,那人開口:“你,你跟俺走。”
話裏能聽出來,他也很是緊張,說話間顫顫頓頓,哪裏是擅闖者該有的姿态?
謝小婉眯縫起眼。
半晌,她道:“小李子。”
并非疑問,這是字字真切的陳述句。話音剛落,謝小婉發覺橫在自己脖頸前的刀背明顯打了個晃兒。
她仍未聲張,學着梁杉一樣淡淡的語調:“這是做什麽?”
“俺來帶你走。”
被戳穿了身份,小李子直接道。
側臉看去,他正黑布蒙面,腦袋上纏着頭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額上的擡頭紋又多又深,看起來苦大仇深的樣子。
謝小婉不禁納悶兒——
是她白日裏拒絕的話不夠直接麽,誰給這人勇氣讓他大半夜摸黑闖進來還要帶她走的的,六眼飛魚嗎?!
想都不用想,她道:“我不走。”
傻子才走呢,小李子一沒錢二沒權三沒顏值,現如今還不知道發什麽瘋,中的哪門子邪。
明明能在山寨裏有吃有喝,等着官府派兵來救,素日還有梁杉這種氣質沉靜的美男子看起來養眼。失智到什麽程度才能促使她跟着一個滿臉麻子渾身汗臭味的小土匪跑路?
“你回去歇了,今晚這事我就當沒發生過。”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件事她想和平解決,不打算驚動別人,尤其辛夷。
辛夷什麽脾氣?寨中弟兄凡有存異心者,一旦叫他知道,三言兩語可別想解決。
謝小婉揉揉眼睛,坐起身來,裏衣領子較淺,又被她睡得淩亂不整,一頭青絲散落及肩。神情卻是坦蕩正色。
黑巾蒙面之下,小李子紅了紅臉,卻固執道:“由不得你!”
“嘴長在我身上,我這就喊人,你看由不由得?”
當眼睜睜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拿把刀翻了個面兒,薄薄利刃對準動脈的時候,謝小婉閉上了嘴。
……好吧,的确由不得她。
“走不走,”小李子看了看西邊另一張木床,那床上的小翠還酣睡着,他已經喪心病狂,“你敢喊人,俺就敢殺人。”
“走不走!”
好好好,走走走。你有刀子,你是老大。
暗暗叫苦,只好把希望寄托給心靈感應,謝小婉心聲隔空喊話道:辛夷,我會盡量拖延時間,走慢點兒,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一定要來救我啊啊啊啊!!!
……
次日隅中,山寨議事堂。
“就知道,我就知道,”
辛夷嘴角帶笑,笑得猙獰,掌心掂着一支匕首,“這些女人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再縱着她們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說跑就跑!”
自己跑了不算,她奶奶的帶上寨中小弟一起,本事還真不小。
再次看向獨坐一處,緘口無言的梁杉——
只要大當家的一句話,他立馬帶人出發,便是将這無名山翻個底兒朝天,也得把謝小婉給揪了出來。
揪出來,他有一百種方法折磨她,非叫她哭着跪下給當家的道歉不可!
跑路事小,蠱惑寨中弟兄,說起來也不算什麽。
種種許多,大體上都能原諒。
千不該萬不該,謝小婉最不該做的,是她揭起了梁杉從身到心,最痛最深的一塊傷疤。
被看重之人辜負背叛的苦……他早就受過了,付出莫大代價,現如今還要再來一次。
當家的,你真真是不長記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