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死 坐吧,都坐
這話問得露骨, 饒是郭大壯硬漢铮铮,此時聽她所言,方闊的臉盤子上也不由騰起紅暈。
只過了半晌, 方才見他擱下手上活計, 滿面羞澀地別過頭去。
雖然不太敢看謝小婉, 他卻還是艱難道:“這個, 其實, 說實在話, 大當家的他所思所想, 向來不是我們這些人所能……”
幹脆也将摘完一半兒的蒿子葉往水盆裏一擲, 兩手在腰側随便蹭了蹭。謝小婉輕咳兩聲,三步四步踱到郭大壯眼跟前兒,硬逼着他直視自己。
她又挺身, 兩只眼睛水氣盈盈。
別看謝小婉身量矮小,于此一時, 竟生生拗出了幾分堅若磐石的氣質。如此不同往常,直盯得郭大壯心中發虛。
“行, 行吧,”他擡袖抹了把腦袋頂兒上的汗漬, 改口:“當家的他, 的确待你有些不同。”
末了,似乎又覺得不妥,于是補充道:“……應該是格外不同才對。”
梁杉這人, 一向秉持着沉默是金的思想宗旨,悶悶不愛作聲。光憑那張神态表情無甚變化的臉,更叫人很難參透他心中所想。只那一雙幽井深潭似的淺淡眸子,方能将這位大當家的內心世界映照小半兒。
唯獨對待婉娘一人, 他便總是顯而易見地冷靜不下來,偶爾甚至……連沉默都做不到。
類似于“我說讓她哭!”這樣充斥着暴躁,不悅,憂郁,煩悶,情緒豐滿,內涵豐富的言辭語句……在此之前,怎麽想都不可能從梁杉口中蹦出來才是啊。
他待她,哪裏是一般的不同,分明就是極其不同,分外不同,異常不同!
“是吧,你也這麽覺得吧!”
——就知道不是自己臆想,自作多情。很明顯嘛!是個人都能看出梁杉對她與衆不同。
既然與衆不同,四舍五入那就是喜歡她!
“沒錯吧,他就是喜歡我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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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壯被她追問得胡亂點頭,接着又搖搖頭,老實道:“不不不不,這種事還是要聽當家的親口所言,才能得以證實。他是何想法,萬萬不是我一句話就能代表的。”
看大當家那副樣子,似乎并不太樂意将這層窗戶紙捅破。
今兒個說了如此許多,已是冒着天大的險。因而,接下來無論謝小婉再說什麽,問什麽,郭大壯要麽沉默不語,要麽就搖頭否認,一概不予正式回應。
然則沒用多長時間,羊肉蔬菜全都備齊,鍋子也燒熱了。
兩人各自端了東西走着,郭大壯簡直如釋重負。
行至半路,謝小婉忽而一停,接着繼續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地道:“既然沒人能證明大當家的對我是何心意……那我只有不擇手段,自己想法子證明了。”
整句話說下來,她面色冷淡自然,沒有一絲表情。
一側,郭大壯腳步微頓,鍋中滾熱的湯汁左右蕩漾,更濺了幾滴在手背上。驚駭之餘,他卻只張張嘴,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等到湯底菜品擺上了桌,日頭已經偏向西方,昨晚上風塵仆仆才趕回寨子的土匪們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背。
壓根兒顧不上分辨這麽熱的天氣到底應不應該吃火鍋這個問題,十幾位彪形大漢只管挨着個兒排排坐好,只等謝小婉動手幫着他們下菜。
四顧環視一周,謝小婉不緊不慢道:“大當家的呢?”
“你另做一份,我跟老三,随便哪個給他帶去就好。”擺正湯鍋,郭大壯心道縱然鬧了別扭,這婉娘還是非常關心當家的嘛,因而如是回應。
或許因為腿腳不便的緣故,最早前,梁杉并不經常出來同大夥兒一齊用飯,多數時候要辛夷他們盛好給他送去。
後來有了謝小婉,她總主動跑去撩撥梁杉,以人多吃飯香為由,勸他跟大家一塊兒共進早午晚餐。
直到現在,就算前者不再邀請,後者也每次都會自己過來。
由此,梁杉不來,大家都覺得實在正常不過。
“火鍋沒有外帶服務,”不料謝小婉一聽這話,立馬拉下臉來,因拒絕道:“既然出不來,那就別吃了,一頓不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語出如此驚人,吓得周遭衆匪瑟瑟發抖。
——這這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敢這麽跟大當家的說話?!?!
就算眼下他人不在,隔空喊話也是不可以的啊……
就算是三年前,被梁杉當作親妹妹一般照顧的杜依依,尚且對他恭恭謹謹,明面兒是上半分不敢忤逆違抗。婉娘如此這般,當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們敬她是條漢子!
打理好了兩張桌上的一切,饒是衆人投來異樣眼光,謝小婉卻恍若未覺。
她擦了擦手,自顧自道:“我這就去柴房把致遠他們都叫過來,俘虜人家,總不能讓人餓着肚子吧?”
無名寨中,從來沒有人質跟匪衆一起用餐的道理——綁他們上來,是要用錢買罪受。怎麽可能反倒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難道還盡一盡地主之誼不成?
這接二連三的騷操作,若是換個人來,早該被拖下去打一頓了。
或許是謝小婉振振有詞的語氣,行雲流水的動作,讓這一切都愈發顯得名正言順。于是就連郭大壯都定在原地,瞠目結舌地呆看着她,手下毫無動作。
看着看着,她漸行漸遠。
最後只剩下那條高束的馬尾辮兒在遠處歡蹦亂跳,昭示着其主人竟是何等的嚣張與跋扈!
……
當謝小婉帶領着三名人質出現在飯桌前時,便是梁杉那一雙宛如幽井凍成冰坨子又被什麽人給鑿了開來,閃爍着冰淩兒的一雙棕眸最先躍入眼簾。
嘿嘿……
這下出來了吧!
還怕治不了你?
“你在做什麽?”
梁杉率先開口,一字一句。
“準備開飯啊……”
謝小婉看他一眼,滿不在意地回身過去,“來來來,致遠兄請坐,你離他們遠點兒,就坐我身邊吧,我也好照看你!”
嗅出氣氛不對的致遠皺了皺鼻子,讪讪而笑。
“這,這個嘛……”
一邊是梁杉涼到冰點的凝睇,一邊是謝小婉熱情似火的催促。
就算他齊致遠往上朝觐過天子,往下結交着權臣,歷經了再多的大風大浪,只此這時,光潔的額頭上也不由得冷汗直冒。
要是這位土匪頭子真怒極了,振臂一呼,引得衆人對他群起而攻之……
能不能打過這麽多人,他心裏也不是很有把握啊!
“謝小婉,你瘋了?”
才同梁杉一并前來的辛夷,沒見到謝小婉方才那般模樣兒。現時驚怒交加,怫然而大喝道:“我看你們哪個敢坐!”
說着喊着,他就吩咐起了手邊的兩個小土匪,叫他們拿下三個人質,自己則近前來拉扯謝小婉。
“不,不許拽我……你拽人可疼了!”
“老子他媽拽的就是你!”
咬牙切齒的辛夷,直做餓虎撲食之狀,謝小婉向後便退。大意間,後腰好巧不巧地重重怼上桌角兒,立時疼得她龇牙咧嘴,眉颦目蹙。
“……”
說罷第一句話以後,梁杉就沉默下來,漸漸地收斂神色。由始至終,從冷若冰霜到靜如深潭,專注而長情的目光只在謝小婉一人身上流轉。
最後,梁杉兀自勾了勾唇,很快又回複原貌。他單手抵住下颌,擡眼,開口,語調淡薄無謂:“坐吧,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