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自來熟 梁杉他,很自信
細說這把鴛鴦酒壺, 端看是與之前那只九連環同樣的材質。只需輕微搖晃一下,就能聽見內裏叮咚作響,聲音清亮入耳, 半點兒不嫌雜亂。
最妙之處, 是當謝小婉動手掀開側方暗蓋倒入液體之後, 再将三足之一輕輕按下。
機關碰撞之間, 壺口上方瞬時湧洩不止。
這方水幕起伏, 錯落有致, 揮灑彈跳着濺起珠花兒無數, 直往頭上臉上鋪了薄薄一層涼意。
玉壺沿子上有凹槽, 并不會浪費水,反倒循環往複,若非手動操作, 永遠都沒有停下的時候。
“真棒啊……”
可見梁杉在毫無機械智能,僅靠一張并不如何專業的圖紙, 純手工狀态下将其還原得這般完美……如此工匠精神,當真可歌可泣。
等明後天挑些梅子糯米, 試試釀成果酒。盛夏時候,常在涼水裏鎮着, 喝起來消暑解渴, 這只酒壺也能派上用場,給這群大老爺們的山寨生活添補一點兒情趣。
謝小婉由衷地贊嘆道:啧啧啧,“明明能靠手藝吃飯, 偏要當土匪。”
“當家的,你說我們批量生産這種噴泉酒器賣給有錢人怎麽樣?我聽致遠兄說,他家就是分支遍布雍州的商賈大戶,咱們想法子與之合作, 到時候寫點兒軟文宣傳一下,說不定能大開銷路,從此發家致富!”
這話半開玩笑,另外一半卻很認真。
如此這般的美好暢想,在梁杉一個不甚贊同的眼神過後,謝小婉只得收斂。
她想了想,還是輕喚一聲:“大當家的。”
“嗯?”
反手将那噴泉酒壺關掉,謝小婉動了動腦子,心覺有些不妥,只卻仍是問道:“……就這麽一直待在山寨裏,做這一寨之主,究竟是不是出自你本心所願?”
問罷之後,半晌都安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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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了無聲息讓謝小婉感到莫名不安。她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梁杉,雙手老老實實地鎖在身前,打成了結。
許時過去,梁杉這才稍稍偏頭,輕輕地掃了她一眼。
“若非本心所願,你卻覺得這寨子裏有哪一個能強迫了我不成?”這句話問得風輕雲淡,卻不容半分置疑。
梁杉他,很自信。
“……當然沒有。”
聞言抿嘴,兩手交仍是交疊身前。謝小婉斂眉低頭,端的是一副溫婉乖順模樣。
——當然沒有人能,也沒有人敢強迫梁杉做任何心不甘情不願的事情。
盡管傷着條腿,卻是周身自帶威儀,渾然天生。謝小婉并不很是怕他,然則有些時候,只要大當家的一發話,自己也會忍不住去聽從照做。
她尚且如此,想來大多數更是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
像你這樣的人,就當真這麽熱衷于做個土匪頭子,一輩子生活在時不時便可能被官府清剿的山寨裏嗎?
這裏,就是你應得的歸宿嗎?
打死謝小婉都不肯相信。
……也罷,算了。
梁杉這般性格,是你越想知道些什麽什麽,他就越不肯告訴你什麽。
這些天的事情過後,謝小婉越發覺自己算是看透了他,遇事只要這麽想想,心中也便釋然許多。她如此琢磨着,更下定決心日後再不跟這樣別扭傲嬌又強迫型人格的家夥一般見識。
哼,才不跟你一般見識呢!
“不會的,才不會呢,”
心下想着一套,左搖右晃地把那酒壺中餘下的水珠子空幹,将其放回烏木盒裏,嘴上又是另外一套。
只見謝小婉笑得燦爛谄媚,旋即開口:“我就是随口一問,你是老大,試問這寨中哪有人能強迫得了當家的你啊。你是如此的神聖不可侵犯,若是誰敢強逼于你,那不是自尋死路嘛!”
“……”
梁杉看了她一眼,繼而輕緩地将目光瞥向側邊兒。
——你知道就好。
等謝小婉回到炊飯院,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才知道晡時已經過去大半兒……總覺着午飯才剛吃過不久,又到了該準備晚飯的時候。
——沒關系,民以食為天,人就是為了吃吃吃才活在世上的嘛!
這一晚,她沒有繼續自己鐘愛的面食總動員,也并未折騰些個大魚大肉,只是拍了兩根黃瓜,跟蒜末一起用醋汁涼拌,再用小香蔥切末抓塊豆腐。
兩道涼菜,簡簡單單,一清二白。
中午攝夠了油水的山匪們對此自然并無異議,飯桌上那些尋常瑣事兒也就暫且不表。
值得一提的,是謝小婉那位恩公致遠。
“婉娘……今兒個是你,親自送飯來呀?”
乍見謝小婉出現在柴房門前,致遠面上一喜,躍而起身,拍去了身側浮塵雜草。笑嘻嘻道:“前些天都是那些個兇神惡煞的來給我們送飯,可吓人了。如今見着婉娘,當真賞心悅目。”
“致遠兄可真會說話,”
只将手上食盒撂下,謝小婉笑問道:“這麽多天認識下來,只道致遠二字,我竟不曉得恩公你尊姓幾何?”
尋常來講,“致遠”前頭應該是帶個姓氏的。
當然也不排除這位致遠本就姓致,單名一個遠。
“哪裏有什麽尊不尊姓的?我就叫致遠,”只見他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灑脫一笑,因道:“當然喽,倘若你嫌不夠親切,也可以叫我阿遠。我這個人從來不拘稱呼,婉娘叫我什麽都好。”
如此這般,謝小婉不由心想:致遠兄這個人說話有趣,笑顏常駐,相處起來哪裏都好,只是太自來熟……簡直比我還自來熟,諸如此類時候,還真讓人有點兒不好意思呢。
她想着,微笑過後,因拒絕道:“就叫致遠兄吧,也不覺得見外。”
“好啊,沒問題。”
致遠點頭,笑眼飛揚。
果然如他自己所說,名字這種東西,叫什麽都無所謂。不過一個代號而已,致遠并未在此等細節上糾纏許多,很快就開始跟謝小婉嘻嘻哈哈地開始聊些個其他。直至傍晚時分,本是前來為着送飯,最後卻被“恩公”纏上說了許久話的謝小婉這才拎起食盒碗盤,踏着一牙兒微薄的月光,動身回炊飯院去。
“小婉,婉娘。”
目送前者離去,齊致遠久久不曾挪窩兒,就這麽盯着同一方向,念着她的名字。他念得句句有力,字正腔圓,聽不得任何情感。
“……少爺,”另外兩名人質在他身側站着,半晌,才聽其中一人問道:“這位婉娘看着就知是被山匪俘虜上山,如今這般……想必皆因被迫,你就不打算告訴她?”
“告訴她?告訴她做什麽。”
齊致遠應聲笑了笑。
他稍稍側臉,雙眼微眯,饒有興味——
“我還從沒見過哪個年輕姑娘這般能耐,跟逼迫自己這些人處成一家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