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桃酥 你,是婉娘的恩人
謝小婉站在竈臺邊上, 目送梁杉步步遠去。
她忽地嘆了口氣,深覺自己才真是整個寨子裏最最憋屈的一個人。像致遠那等沒心沒肺的,只管賴在山上不走, 有吃有喝也就行了。
梁杉他們更不用說, 原是處于這寨中的食物鏈頂端, 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那麽她算什麽呢?
謝小婉仔細想了一想, 覺得只有一句話能拿來形容現在的自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裏外不是人!若說人質俘虜, 被逼無奈, 她肯定不算。但要将她算成無名寨中的一分子, 想必辛夷那厮第一個不答應,梁杉的情緒又是這樣變化無常,不好伺候。
……唉, 做人難,做穿越人更難, 做一個合格的準壓寨夫人更是難上加難!
“罷了罷了,想那麽做什麽, ”揉揉自己剛委屈巴巴咕咕兩聲的肚子,謝小婉看開道:“人生在世, 只有吃飽喝好才是正經。”
于是當天下午, 決定吃飽喝好絕不虧待了肚子的謝小婉便開始大操大辦地采取起了“措施”。
“現在這不時不晌的,婉娘這是要做什麽呢?”
致遠的山寨生活只有兩點一線——柴房、炊飯院。若非晌午時分,謝小婉叫他幫忙送飯, 他幹脆連院門都不肯出,成日賴在謝小婉身邊,是個相當有存在感的人。
“致遠少爺平時在家裏不吃點糕糕酥酥之類的甜品麽?”謝小婉看看他,笑了笑。
據她分析, 這個米面糖油都不缺的時代,糕點種類應該非常豐富。
像致遠這樣的富庶人家,還應當見過另外一樣稀罕食材——牛乳。這東西對謝小婉來說就比較遙遠了,畢竟雍州不是畜牧業發達的城市,山寨中更不可能養牛,剛來是青骓的那一小鍋馬奶,就已經足夠她感天謝地了。
“有啊,”
致遠一回憶起吃喝沒,興致上來,“我家廚房每日下午都得送來一例甜點,日日不帶重樣兒的,什麽時候若有機會,我是一定要帶婉娘去嘗嘗。”
像那些芙蓉糕、雲片糕這些太一般的就不提了,致遠最喜歡夏日特供的那碗酥山。糖酪敷在冰上,白且嫩滑,一口下去滿嘴甜香,炎炎酷暑只此一時都驅趕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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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遠描述得繪聲繪色,謝小婉腦海中浮現出哈根達斯、八喜、四個圈、雪小生等一系列冰淇淋。
“你饞了我這麽久,必須請我吃,”
謝小婉咽着口水,嘴饞道:“你若不請我吃,我們就不是朋友!”
“請請請,一定請,”致遠沖她擠了擠眼睛,擡頭望天,“只怕等到我能請婉娘吃的時候,你卻不肯跟我走了,到時候怎麽辦?”
“诶?”
前者說話之時,後者剛徒手掰開一顆核桃,沒聽清他所言何事,偏過頭來問道:“你剛說啥來着?”
致遠搖了搖頭:“沒事,沒什麽。”
自打上次拔絲奶皮過後,謝小婉很久都沒有再做甜品,只入夏以後用梅子釀酒,釀過酒的梅子拿出來打打牙祭而已。女孩子一旦心情不好,就總像吃點兒甜的哄哄自己,她左思右想,想起一道熱加工的烘焙甜點倒是做得出來。
——桃酥。
将核桃炒熟碾碎,面粉用蛋液油鹽來和,揉成幹散不起筋的面團,再分撥加入核桃碎。最後揪成一個個大小正好的劑子,揉圓壓扁,推入火中烤便是了。
謝小婉用明火代替烤箱,一塊鐵板代替烤盤,小桃酥們整整齊齊地碼在上頭,靠邊兒的總少不了要糊上幾個。
桃酥出爐的時候,整個兒廚房都彌漫着核桃香。
“糊的留下,”
她将品相好的一個個挑出來,放在豁口最少的碟子裏,“這些好看的都送去給大當家的吃。”
“婉娘對大當家的可真好。”
致遠拈起一塊糊得不怎麽厲害的桃酥吃了,語氣頗為不忿。
“他掌握寨中的生殺大權,巴結他不是很正常麽?”謝小婉看了致遠一眼,玩笑道:“你這話聽起來酸溜溜的,像是呷了二斤醋。”
二人說笑片刻,謝小婉便挎着食盒去找梁杉了。
致遠一個人留在廚房,徑直走去院裏。
他兩眼随處一瞥,一屁股坐上房屋前稍寬的欄杆,雙手交疊腦後,整個人往柱子上懶懶一靠,懶洋洋道:“寨主大人,您這是要讓婉娘撲個空麽?”
“齊修。”
嘎吱嘎吱,是木輪轉動的聲音。
梁杉并不答話,淡然冷靜地叫出這個從未聽到過自我介紹的名字。
“哎喲,”
卻聽致遠樂呵呵地應了聲,端看他這副神色體态無不從容,只将眼梢一挑,向梁杉這邊瞅了來,因笑道:“寨主大人,喚我本名何事?”
“為何謊報姓名,和齊家什麽關系。”
冷漠低淡的語氣,簡直将疑問說成了陳述。
梁杉平視着坐在欄杆上仰頭叉腿,一派玩世不恭之相的齊致遠。對方沒有回話,他靜默深沉的目光便緊緊膠着,一刻不曾離開。
終于,致遠咳了一聲。
他将左腿片過欄杆,整饬整饬衣襟,又往端正坐了一回,恰與梁杉四目相對,接着一字一句,不慌不忙道:“在下姓齊,單名一個修,表字致遠,有什麽問題麽?”
見梁杉不語,齊致遠勾唇一笑,面露挑釁之色:“我本家姓齊,不知大當家的所問,卻是哪個齊家?”
雍州州長,姓齊名端。
梁杉落草為寇之前,齊端還不是州長,一個官差之後,一個商賈之子,二者倒也無甚交集。
只現如今,這端修二人中間竟是何等聯系,薄薄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就再沒有什麽可瞞,也沒有什麽可猜。
梁杉顯然懶得與這跟雍州官府關聯千絲萬縷的齊修玩鬥嘴游戲,他輕輕垂下眼睑,不多時又掀起來,道:“後天下山,回你的雍州城。”
“大當家的這是要攆我走麽?”
齊修眨了眨眼,說出話來又像很是無辜,方才看向梁杉時挑釁的神色早不知收斂到哪裏去了。
“是。”
“可我舍不得走,更……更舍不得小婉啊。”齊修說着一笑,雙腿使力,一躍跳下欄杆,三步兩步便朝梁杉邁來。
他并非威武雄壯,卻也颀長挺拔,只往梁杉這雙腿皆廢的殘疾人跟前一杵,哪怕未曾面露兇相,卻也頗具威懾。
“若她願意,你也可以将她一并帶走。”
這話出口,梁杉分明感到自己喉頭一顫,渾不似方才言語間那般沉靜淡然。
“我被你們‘擄掠’上山,只有三人,寡不敵衆。”
“不将我們留作人質,也不撕票洩憤……”
“大當家的,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怕我?”
他假意充當人質被捉上山來,敢随口編個幌子,敢将表字透露,已然說明小小一個無名山寨,對他齊修來說不足為懼。
梁杉是個很聰明的人,得知真相後的第一舉動,是放他下山。
甚至,還同意他帶走婉娘。
啧。
久仰大名的斷腿寨主,也不過如此而已嘛。
“我并不怕你,”
面對齊修這樣施壓,輪椅上端坐的人毫無動容。半句話過後,他停了停,并沒有讓對方等太長時間,片刻便又輕聲:
“你,是婉娘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