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絆 曾有人說:要致富,先修路
梁杉言罷, 垂眸。
整處院落安靜了許久,針落可聞,齊致遠咂摸不出方才那話究竟幾分真假。
只唯一能夠肯定的是, 謝小婉在這位大當家心中, 委實占着一塊兒地方。
否則他不會, 也沒必要這樣說。
“那麽, ”
他定了定神, 身形一正, 擡臂拱手, 幹脆順坡下驢, 笑道:
“大當家的,恭敬不如從命。”
一直到第三天下山之前,致遠再沒看到過梁杉。只謝小婉拎着食盒子回來時, 撇嘴攤手,說可惜沒見着人的語氣略帶了些遺憾。
待到臨下山之際, 謝小婉早早起了。
天色剛剛破曉,炊飯院這邊兒靜谧清幽得尤甚。
舉目眺去, 遠山尖兒上籠罩着濃霧,時不時從空中傳來幾聲雁鳴, 劃破滿院寂寂。
就着夜色迷蒙, 兩臂各挎大小兩只籃子,謝小婉低調前行。
“婉娘!”
“早啊~”
離得炊飯院越遠,嘈雜喧鬧的聲音便由遠及近, 此起彼伏地傳入耳廓,與剛才那般幽靜的清晨,仿佛不是同一個世界。
跟迎面碰上的幾名小土匪匆匆打過招呼,謝小婉兩顆黑亮的眼珠一刻都不停轉, 在一衆馬車中尋找最閃光的那一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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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其實是最熟悉的那一輛。
她忽然定睛,抿唇微笑。
“找到了!”
梁杉乘坐的馬車,說到底也無甚獨特之處。
只謝小婉與他同乘過不止一次,又有意記下類似于稍小的窗洞呀,洗得發白的舊灰色門簾啦,還拉車的棗紅馬額上那顆白星等一系列專屬特征。
是以,她很快便鎖定了目标,随後變興高采烈地拔步前去,直直便往梁杉一貫所乘的那輛馬車裏鑽。
此時此刻,諸如辛夷這般的不和諧因子尚沒空搭理謝小婉,她一路順利,暢通無阻,手腳并用地爬上馬車——
“大當家的,surprise!”
“……”
梁杉心如止水般的冷淡态度,謝小婉早就習以為常。見他一言不發,掀起尊貴的眼皮向自己這邊兒許許瞥來,前者仍然報以燦爛的一笑。
二人有了“眼神交流”,四舍五入便是互相問過早上好了。
“我夠自覺吧,”
謝小婉不等他開口理會自己,徑自半跪在門邊兒胳膊上四只提溜連挂的竹籃子摘下來整理好,像是跟梁杉講話,也像在自言自語道:
“主動跟從組織作戰不說,還準備這麽多好吃的,我這麽恪守職業道德的廚娘上哪找去?”
……
座上的人還是不搭茬,謝小婉沒什麽可說的了,車內便又靜默下來。
偶爾一陣晨風從窗口溜進來,再打門邊逃走,兩個人耳畔都聽得風聲。對比着此時得沉寂,風聲也像鑽進了喇叭似的,擴大數倍。
“他沒告訴你麽?”
梁杉靜靜地将那随風掀動的灰布簾子盯了半晌,才發問道。
謝小婉剛将給微風撩亂的鬓發別在耳後,仰起臉來看他,一臉茫然:“什麽?”
鬓發別的不太仔細,擡頭的一瞬又滑落幾根,好巧不巧地被裹入雙唇之間。
一縷墨色銜于朱唇,往上看是叫亂發遮擋,有些迷離的雙眼。
見她如此,梁杉的心智,肢體,還有喉頭,竟像是被什麽東西稍稍絆了一下。他對前者微微側頭,眼睑輕錘:“沒什麽。”
“雖然我不曉得他是誰,但是大當家的……”
謝小婉低回頭去,三下五除二将手上那最後一點工作收了尾,又細細攏好頭發,猛一擡頭,機智道:“我打賭你在說致遠!”
又是同樣的動作,她的神色姿态已然于方才大不同了。
細細的眉,彎彎的眼。
她眼中盛着晶亮的光。
梁杉不大确定,她是真不知道,還是竟在裝傻。
她笑得這樣粲然,卻是笑給他的,還是笑給即将離開這喧鬧的山寨,罪惡的匪窩,笑給長遠的前路與光明的未來?
縱使這樣想着,梁杉卻不肯再多說一個字給謝小婉聽。
“我感覺你今天挺奇怪的。”
馬車駛動之際,謝小婉在小翠走前拆掉從小穿到大的毛背心織成的坐墊上盤着腿,她這樣評價道,見同乘之人繼續惜字如金,索性也暫時關掉了話匣子。
一路上,二人像兩只隔斷信號的傳呼機,誰也不呼叫,誰也不接聽,分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馬車行至城郊,遠遠能望見土城門下手持木杵的官兵。
“他們的武器還不如你們呢,”
謝小婉站在車門口,撩起簾子來,探出頭去,忍不住吐槽道:“拎着根木頭棒子守門算怎麽回事,哎哎哎,剛才左邊那個是不是打了個哈欠?還有沒有職業規範啊這!”
趕車的年輕土匪早于謝小婉熟稔了,也不由笑道:“他們若是手執七尺長槍的精兵強将,俺們吃什麽呢?”
無名山匪,已是年長之患。
這其中根由,自然要歸咎于龍翔縣衙剿匪不力,若非實在揭不過去,竟往往對山匪們的不定期掃蕩視若無睹。
當然,其中原因或許也有梁杉他們只要錢不要命,往往擄人上山只待幾日就好胳膊好腿地送将回來。衙門為了少折損官家兵士,只好讓百姓們受些委屈,倒也不無可能。
這樣想來,這山匪當得确實惬意。
謝小婉心下卻隐隐不安。
“其實,”她看了看小土匪,又似有似無地回頭看了看馬車內,認真道:
“現如今我已經在寨中的炊飯院開辟了能業耕作的土地,別看山中荒涼,卻是菌類,蕨類植物得天獨厚的生長環境,我們可以種植作物,飼養牲畜,挖野菜和藥材蘑菇賣錢,從此走上推動山村致富的光明道路……”
曾有人說:要致富,先修路。
而今從山寨來到城邊,還不到一天時間。
辛夷為首的山匪們意識不到這其中暗含的機遇,只管打砸搶,商業頭腦半點兒不動,簡直糟踐了如此便利的條件!
那麽梁杉呢?
謝小婉總忍不住惦記起他。
——大當家的,他可曾有過與自己一樣的想法,又是為何沒有選擇去實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