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客棧 偷窺,怎麽回事?
“你想得美!”
謝小婉講話時, 馬車才剛停穩,自然也就未曾注意到辛夷早已不曉得在這馬車邊兒上進行了多長時間的“偷聽”。
她居高臨下地斜了一眼,說話間是再明顯不過的鄙夷:“三爺不光喜歡偷窺, 還愛竊聽吶?”
偷窺?
車內, 梁杉聞及此處, 輕輕地皺了皺眉。
“你!”
辛夷覺得自己好像被冤枉了, 下意識想要反駁, 想想卻又無從否定。
“誰, 誰偷窺你……”
中間有這一節, 嚣張的氣焰也就如同皮球漏氣似的, 漸漸地消失殆盡了。
“怎麽,我說錯了嗎?”
謝小婉抱臂昂首,兩彎秀眉嘚嘚瑟瑟揚得老高。
辛夷沒再講話。
——他不跟無知婦人一般見識。
哼!
眼見前後幾輛馬車挨個停穩, 謝小婉簡單做了兩個預備運動,随後清清嗓子, 脆生生地“喲吼”一聲,展臂屈膝, 優雅落地。
回想自己第一次坐梁杉的馬車,踉踉跄跄地被推搡拉拽下來, 戰戰兢兢連腿都不知道該怎麽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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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如今, 在一衆山匪面前如此放肆,卻已然成了她的家常便飯。
……
她還真是,好幸運呢。
謝小婉當然不會忘記自己能過上今天這般好日子都是誰的功勞。她當即扭頭, 仰脖,沖挽起了半邊灰布簾子的車門一笑。
笑得燦爛明媚。
車內的人怔了怔,分明是在高處坐着,偏生覺得這抹毫無保留的笑容太過刺眼。他下意識地想避一避, 目光卻像上了鎖似的不肯離開那張朝氣洋溢的臉龐。
“大當家的,下來吧!”
謝小婉在底下招呼,向他伸手。
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十指動了動。
心知朝自己伸來的這只手不過是意思意思,扶他下車一貫是郭大壯的任務。
梁杉卻還是看了謝小婉一眼,低聲道:“好。”
……
當山寨衆人在龍翔縣城郊落了腳,舉目再瞧,一輪紅日早已向西偏去,不遠處那座小小的茶棚,這時看去也有了收攤的架勢。
“我有點餓了。”
謝小婉揉着肚子,自言自語。
這般時候,正該日落而息,城內連着城外一起冷清。偶爾有農戶趕着騾子出城,板車上稀稀拉拉地剩了幾根菜葉。
“婉娘!”
熟悉而清朗的聲線響在耳畔,謝小婉擡頭,眨眼,愣了愣神。
“致遠?”
“是我!”
說話的人不知剛從前頭哪輛馬車上蹦下來,由打衆山匪之間捕捉到這一抹熟悉的嬌小身影,屁颠屁颠地奔向她身邊。
他跑得太急,二人險些相撞。
謝小婉向上翻了翻眼珠,只見一只棱角分明的下颌離着自己額頭将将兩厘米遠,幾滴汗珠細密晶瑩,正懸在致遠高挺的鼻尖。
他只消再動一動,用力喘上兩口氣,汗珠就會順着鼻間滑落,與謝小婉光潔的額頭進行一次親密接觸。
——他們離得很近!
“你也下山啦?”
謝小婉當即後退兩步,與前者保持适當距離。
下意識的舉動,就連謝小婉自己都未曾留心,卻被另外兩個人深深印在眼裏——此時此刻面前的致遠,還有側後方一直凝睇此處,眸色淡然的梁杉。
“是啊,”
致遠愉悅道,像是渾然沒在意她潛意識的疏離。只炯亮的眸子瞬間暗了一暗,随後便又燃起熱情的光。
“婉娘,我們可以回家了!”
前兩天辛夷他們不是還死咬着那份遲遲未曾送來的贖金不肯撒口,無論如何都要将這位據說不差錢的商號少東家扣在寨子裏期待變現麽?
咦,嘴上說着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
“恭喜恭喜,賀喜賀喜!”
致遠的話聽罷,謝小婉尚未徹底咂摸出味道,一張嘴便搶在大腦前頭動作起來。只見她雙手合十,連連拍了幾下,毫不掩飾地欣喜道:“看吧,我就知道大當家的心地很好,總不會忍心将你這風華正茂還有偌大一份家業等着繼承的少年郎困在寨中一輩子,你回去以後可得仔細追究追究你那姑父,叫他……”
……诶?
等,等一下!
方才一上一下一張一合喋喋不休的兩片嘴唇,只此一時驀地緊緊貼在一起,謝小婉有些詫異地擡頭去看致遠的眼睛。
四目相對,高處那雙眸子清亮如水,泛着粼粼波光。
“我,我們?”
稍矮的少女踮起腳,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尖兒,滿眼都是不可思議。今日外出,她将自己拾掇得很利索,長發高束腦後,光潔白淨的額頭不被碎發遮擋,兩眼眨了又眨,為她更添幾分靈動。
“是啊,我們。”致遠肯定道,繼續笑得人畜無害。
……
謝小婉扭頭,看了梁杉一眼。
後者并無動作,只也回望着她,瞳仁的顏色淺淺淡淡,仍像是兩潭波瀾不起的古井水。
“怎麽了?”
致遠見狀,竟也不諱男女之嫌,兩手搭肩,輕輕地将謝小婉扳了過來,叫她面朝自己。
emmmm……
謝小婉抿抿嘴,猶豫着要不要掙開這兩只雖然沒怎麽用勁的手掌,以表自己堅決陪在大當家身邊不爬牆的決心。
“婉娘,”
致遠輕輕地喚了一聲,“難不成婉娘,又不樂意和我走了?”
他還是笑着,面上不含半分愠怒之色,搞得謝小婉也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二人一同在炊飯院聊天說地的時候,她的确開過這類玩笑,說要跟他回家去吃鮑魚荔枝,品香茶,飲美酒,将這半年肚子和味蕾來在山寨受的委屈全都犒勞回來……
可那玩笑,終歸是玩笑。
她後來也曾正式拒絕過致遠出錢贖自己下山的提議。謝小婉心中有數,于是定了定神,這才仰頭與對方相視。
“致遠啊。”
“嗯?”
就在齊致遠以為婉娘就要百般解釋千般無奈萬般惋惜地告訴自己她還是想留在山寨舍不得梁杉并已經做好心理建設接受這個殘酷事實的時候——
謝小婉忽然邁開大步,只向自己身後退去,整張臉上寫滿了決絕二字。
等到兩個人離遠了些,致遠擡手舉步也碰不到她時,她才傷心疾首地搖頭痛呼道:“不是我不願跟你回家,是這寨中的辛夷辛三爺實在舍不得我,不準我離開山寨半步啊!”
辛三爺:???
一溜煙跑到辛夷身邊,謝小婉扯了扯他的衣袂,佯裝委屈道:“你說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是不是曾揚言倘若我有半分離開寨子的打算,你定會讓我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你這是唱的哪一……”
未等辛夷問罷,謝小婉連忙提醒道:“就是那晚,淩晨三更,你潛入我院中偷窺的那晚!”
此話一出,梁杉不冷不熱地擡頭看了他們一眼。
謝小婉锲而不舍:“三爺,你說你是……”
“是!”
躺着也中槍的辛三爺幹脆應聲,昂首抱臂,幾步擋在謝小婉身前,橫行霸道,渾身匪氣。
“我就是舍不得婉娘,非要将她留在寨子裏不可,你待如何?”
說實在的,大當家的同意将齊修一行三人釋放下山擱他眼中已經是再仁慈不過。沒想到齊修這厮卻還得寸進尺,要将謝小婉也帶走。
昨夜得知此事,他心中本就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無奈梁杉一心要讓婉娘自己選擇,旁人誰也不敢置喙。
現在好了,不吐不快。
謝小婉此舉是逼着辛夷做他本來就想做的事,倒也無甚為難。
鬧劇過後,致遠又如何看不出自己這番是落花有意随流水無情?他原以為身家清白的姑娘留在匪寨之中,便是再如何強顏歡笑都逃不過一個迫不得已。
可婉娘……不在此列。
她看向梁杉時,眼底流轉的光彩是真,嘴角揚起的弧度是真,言語動作間對他的維護和照應更是情真意切。
“既然如此。”
再糾纏下去也無益。
齊致遠不看辛夷,深黑的雙眸依然光亮未減,不肯從謝小婉身上挪開。他看着她,一字一頓:
“那婉娘,我們後會有期。”
……
傍晚十分,謝小婉同辛夷一人捧着一個肉包子,并排行在幽靜的石板巷。包子熱氣騰騰,湯汁滲透了薄薄的面皮兒,令人食指大動。
只可惜燙得沒法下嘴。
謝小婉正嘶嘶哈哈地吹着氣,計劃着從哪咬第一口,旁邊的辛夷惡聲惡氣道:“你剛才犯什麽病?”
“那不是怕致遠兄面子上挂不住嘛!”
瞧瞧他那表情,那動作,那語氣,簡直與偶像劇男主角要帶女主角私奔時的情景別無二致。
在那種情況下承認自己舍不得梁杉,再順帶表達一下她致力于帶領無名山寨走向提高整體素質,發展經濟水平,共建和諧鄉村,走向文明社會,舍小我為大家的理想抱負。
謝小婉覺得自己做不到。
“所以拉我下水?”辛夷鳳眼一橫,手指一緊,白白胖胖一只包子也給他捏得變形。
“啧,”
暫時停止了攻略包子,謝小婉擡擡下巴,因正色道:“你想想,倘若我抱着當家的大腿說他舍不得我,說他偷窺我,說他揚言要讓我死無葬身之地,那場面是不是有點難看?”
呃,好像是有點……
不對,是非常難看!
眼見着辛夷臉色微變,謝小婉趕緊趁熱打鐵,右手在他肩上輕拍的同時乘隙擦擦方才捏着包子沾上的水汽和湯汁,安慰道:“小同志,你這是為大當家的出了一份力啊。”
末了,轉眼就鑽進客棧,奔上樓梯,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謝小婉随手撫了撫床單,一屁股坐上去,美津津地吃起包子來。
……
因着婉娘這次還想在龍翔縣內多待幾天,梁杉便令郭大壯等人住在城外,他同謝小婉和辛夷三人還住上回那家客棧。郭大壯和辛夷每日輪班,總有一個待在他身邊。
客棧的炕是通鋪,中間立着一方茶幾。
入夜,隔壁謝小婉那屋早已熄燈沒了人聲。
辛夷很有耐心地等梁杉更衣,淨面,梳頭,最後半躺在炕的另一邊。
他自己則沒那麽講究,一兩天不梳不洗也不礙事,此時方蹬掉兩只薄底短靴,打算熄燈睡覺。無意朝身側瞥去,赫然卻見梁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不由得一個激靈,辛夷莫名道:“當,當家的?”
當家的看着他,這才眨了眨眼——“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前者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還當梁杉是不是聞得什麽怪聲,正打算下床一探究竟,卻聽對方言簡意赅地解釋道:“偷窺。”
解釋罷了,又問:“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