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後,都不用找了
“今天下午就回,估計明天晚上就能到家了,村裏下大雪,封路了,出不去,多待了兩天。”周尋左手拿着手機跟電話那頭的葉雲清說話。
葉雲清原來是他手底下的徒弟,後來又跟着他一起弄二手車行,他回敏那河之前跟葉雲清幾個朋友說的是就待一天,然後回北京跟他們一起過年,現在都是第四天了。
院子裏太冷了,周尋右手插在衣服兜裏,他的羽絨服徹底沒法穿了,林知樂把自己的衣服給了他,他肩膀沒有林知樂的寬,衣服撐不太起來,下擺都到小腿了。(°?°?╬)盜資源?盜加菲貓資源?
不過周尋覺得更好,大點暖和。
他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踱着小碎步,用腳尖去踢院子裏的積雪塊。
“師父,到時候你把車次發我,我去火車站接你去。”葉雲清在電話裏說。
“行,到時候你來接我,我估計買不少東西回去,自己拿不了。”周尋把手機拿離耳邊,看了下時間,“沒特殊情況來得及回去過年,我盡量買早一點的車票,昨天晚上雪就停了,現在路通了。在等去縣城的車。”
“車來了,走吧。”林知樂突然走近周尋身邊,打斷了他的通話,他只好匆匆跟葉雲清說了句就挂了電話。
院門口停着輛車,車邊站着一個人,應該就是林知樂說的來接他的助理了。
周尋遠遠瞥了一眼,越野奔馳大G,果然是有錢人了,回個老家,又是助理,又是豪車的。
他又在老房子屋裏屋外瞧了瞧,确定都已經收拾妥當,才鎖上門,背着包走到車邊拉開了後車門,沒想到林知樂已經上車了,也坐在後排。
周尋也沒矯情到關上車門跑去坐副駕駛,畢竟他都願意坐林知樂的車,至于坐哪,都一樣。
大雪之後,他跟林知樂一起住了三天,除了第一天的劍拔弩張跟荒唐一夜,之後的兩天一直平平靜靜,相安無事,仿佛只是因為一場大雪,不得已困在一起的陌生人。
周尋的助理看起來四十幾歲,微胖,敦厚老實,長相平和,沒有什麽辨識度,但是周尋總覺得眼熟,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心想可能只是因為大衆臉吧。
助理除了最開始跟林知樂确定了接下來的行程之外,一路無話,只專心開車,但周尋還是能感覺到通過後視鏡裏時不時落在他身上的的眼神。
相比于無關緊要人的好奇跟打量,最讓他如坐針氈的人還是林知樂,後排座位寬敞,兩人之間留的空隙很大,林知樂拿着筆電一直低頭處理文件,一路沒停。
距離縣城沒多遠的時候,他才把筆電合上,問了句:“給你打電話的,你新歡?”
周尋開始以為他問得是開車的助理,沒應,頭貼着玻璃窗,怔怔地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
車廂裏很靜,助理一直沒答話,周尋這才覺察到林知樂一直在盯着他看,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上車前葉雲清的那通電話。
“跟在我身邊三年了。”周尋說得模棱兩可,葉雲清三年前是他手下的學徒,一直稱他為師父,後來他自己出來跟朋友幹二手車行,葉雲清也跟着他,這麽說,也算是事實。
車廂裏再度陷入沉默,只有後視鏡裏助理詫異中帶着些小心惶恐的眼神。
周尋無心探究,“把我放在前面就可以了。”
他準備去商場買點特産回去,他的朋友挺多,過年需要走動的關系也不少。
林知樂不發話,助理不敢停車,周尋語氣不善,又重複了一遍:“停車。”
“停車吧。”這回林知樂開了口,助理踩了剎車,車停穩後周尋就下了車。
他進了商場之後買了不少東西,吃的喝的都有,兩只手裏滿滿當當,拎着還有點吃力,等他出來的時候,發現林知樂的車還在原地停着。
他沒往前走,站在離車不遠不近的地方,林知樂的助理得了令,下車走到周尋身旁,想幫周尋拎東西。
周尋沒松手,“不用了,我自己直接打車去火車站就行,就不麻煩你們了。”
助理不動,“我們老板說了,送周先生去火車站。”
“你們很閑?”
“不閑!”
“不用你們送。”
助理還是不讓路,周尋有些不耐煩了,“你們老板是不是有毛病。”
周尋剛說完,林知樂就走到他身邊,奪下了周尋手裏的大包小包,“我們也去火車站,順路。”
周尋沒注意到剛剛林知樂什麽時候下的車,又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嗤了他一聲,“我當大老板,出門都是坐飛機的。”
“下雪,航班停飛了。”
—
—
重新坐在暖氣十足的車廂裏,周尋有些煩躁,接着一路無話,除了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車廂裏一片安靜。
周尋卻覺着自己從頭到腳一片混亂,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什麽都不對了。
從重新遇見林知樂開始,他覺得自己在林知樂面前始終沒辦法理智的思考,也沒辦法控制自己。
周尋覺得有些悶熱,扯了扯衣領,手指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翡翠平安扣挂墜,他拿在手心裏看了看,翠綠通透,光彩溫潤。
原本是一對,另一個在林知樂那,周尋自己的,已經戴了十年了,繩子都斷了好幾根。
“林知樂,既然分了,你是不是得把我的平安扣還給我了。”
十多年前周尋在緬甸開過一個月的大車,得了一塊翡翠,他打成了一對平安扣,在林知樂高考之後送給了他。
其實周尋也就是這麽一說,給出去的東西,他沒真心打算要回來,感情就是一筆糊塗賬,哪怕再給他們十八個年頭,也理不清個子醜寅卯,分不出個你的我的來。
林知樂沒應,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不記得放在哪了,可能是丢了。”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不值什麽錢。”
到了火車站,兩人分別買了票,方向不同,一個買的去海市的,一個買的去北京的,發車時間中間隔了兩個小時。
周尋在先,他買的是最近的一班回北京的火車票,剛好碰到有人退票的,而且還是卧鋪,周尋覺得還挺幸運的,不然這個時間段,都沒座位,得站着回去。
走之前,周尋特意去了趟貴賓休息室,只一只手把門打開了,胳膊撐着,人沒進去。
“明天你生日吧,那祝你生日快樂,我就先走了,一路平安。”
周尋說完就把門關上,轉了身,自覺背影還算潇灑自如。
林知樂彎曲着背,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沙發上,他擡手把眼鏡摘了下來,手指捏着鏡片,眼睛一直望着剛關緊的門。
門是磨砂玻璃的,任他多用力,也只能瞧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手中鏡片咔嚓一聲,碎了,手指被碎裂的鏡片劃破,往外淌着血珠,滴在了地板上。
手心裏的車票也被他捏成了團,沾了血。
助理驚呼一聲,“林先生,您的手沒事吧,都出血了,我去給您拿藥。”
“不用了,直接給我找個創可貼就行,”林知樂眼睛還看着門,“老張,重新再買一張去北京的。”
“您剛剛為什麽不跟周先生一起走,我們本來不就是要回北京嘛。現在人多,估計都買不到坐票了。”
“那就買站票。”
林知樂說完,把手心裏攥得皺巴巴帶着血的車票扔進了垃圾桶。
“林先生,您不是一直...”
“去買票吧,別遲了。”
助理沒再多言,先找了創可貼,又去重新買票。
—
—
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最後還是趕在年三十的晚上到了北京,葉雲清去火車站接的周尋,因為限號,他沒開車。
新年的北京是一年中最清閑的時候,火車站外面很多出租車都是空空蕩蕩。
周尋跟葉雲清随便上了一輛空車。
“師傅,楓林小區北門。”葉雲清跟司機報了地址。
“好嘞,你們這是從外地趕回來過年的嗎?”北京的出租車司機慣常愛拉着乘客聊天。
“是啊,緊趕慢趕,終于算是趕上了。”
葉雲清性子安靜,周尋卻是願意扯嘴皮的人,跟出租車司機天南海北的聊。
周尋聊得挺樂呵,話題轉到金融財經,“師傅,您懂得真多。”
“我們出租車司機,天天待在車上,每天拉的人形形色色,什麽人都遇見過,我要是不找人聊聊,張張嘴皮子,一天下來保準悶死,不拉人的時候我就聽聽廣播,剛才您沒上車之前,正聽着財經頻道。”
“那您也把財經頻道打開,給我們聽聽。”周尋有些累了,想歇會兒。
“得嘞...”
廣播中的主持人先是說了一些新年祝福,之後才報:“據可靠消息,方華集團今夜年會将在朝陽區方星酒店舉行,方華集團創始人方華女士據說因身體等原因,将退出董事之位,而新任的董事,就是方華女士的兒子,林知樂先生...”
之後廣播中女主持人的聲音漸漸在周尋耳中淡去,只剩底音下呲呲啦啦的電流音。
去他娘的在海市...
葉雲清自然也是知道林知樂的名字的,他在周尋身邊幾年,就看着周尋前後找了林知樂幾年。
他很欣喜,覺得這回周尋不用再沒日沒夜的惦記了,“師父,廣播裏說的,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
“那師父你不用再找了,他就在北京,今晚上還在方星酒店,你去找他啊。”
周尋閉了閉眼,“回老家的時候,已經碰見了,以後,都不用找了。”
葉雲清看周尋的臉色難看,大概猜到他們老家的見面并不愉快,問:“師父,你沒事吧。”
“沒事兒。”
出租車很快就到了小區門口,葉雲清趕忙帶着還處在呆滞中的周尋,“師父,到家了,我們回家,回家吃年夜飯去。”
周尋看着門口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看着這個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林知樂上大學的時候,周尋跟他就在這裏租住,幾年前房東移民,周尋直接把房子買了下來。
小區已經二三十年了,六層的低層,白天看的話,斑斓的紅牆已經退了色,泛着灰黃。
設施也老舊不堪,樓道裏的聲控燈早幾年前就不亮了,樓梯上跟各家各戶的門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
新年裏也只是多了些鮮豔的春聯跟大紅燈籠,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周尋上樓的時候都能聽見樓下鄰居電視機裏春晚的喜慶音樂,聽上去熱熱鬧鬧。
此時周尋只覺得諷刺跟可笑,面對日出日落天天見的地方,還是從心底不受控制地不斷生出濃重的陌生跟荒涼感。
這麽多年了,原來只有他還守在原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