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茫然走着,适才那二人的眼神,他們的一舉一動,在眼前不斷重複。臉上不

覺有些濕潤,是淚水啊,卻怎麽也不想承認。

将逐羽帶來地府,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看看時光流轉,他是否能忘掉那個

她。答案在她眼中,卻不是她想要的那個。

輸了吧……仍是輸了啊……言蘿言蘿,算盡一切,算計不了人心。

酆都的護城河,是黃泉。黃泉上空懸着黃泉路,曲曲折折延伸。窄窄的黃泉

路,一不留神便會從上面掉落,掉入黃泉之中。黃泉水奔流,人入殺人,魂入殺

魂。

手中石子抛出,在黃泉水上打出一溜水漂,用無盡的專心思考着力道和角度,

研究怎樣才能激起最多的漣漪。看水一圈圈漾開,波紋漸大漸平,漸漸消失,世

上一切也随之淡去。

存在于生命中的過去,應該只是漣漪一般,漸漸消失。但于他,卻是無時或

忘。

千年的等待,只是這樣的結果,她不甘心啊。

明明活着的、留下的那個人應該得到一切的,為什麽他的溫柔他的情意,從

來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因為——她是“故人之女”?

地府中哪裏分得了輩分,逐羽只比她小,卻靠着那張容顏,得到了他的關注。

言蘿看着水面,微微苦笑。

黃泉水是濁黃色,忽然之間水愈發混濁起來,本來順流的水在中心打起轉,

水花飛濺。

言蘿愣了下,心猛地一凜。她站起身來,延黃泉向遠處望去,果然隐隐見黃

泉霧氣沖天。适才的幽思頓時不見,她暗運法力,向霧氣最濃處趕去。

黃泉奔流,是奈何橋有變。

言蘿趕到奈何橋上,只見橋頭黑霧彌漫。橋下有幾個身影,橋上武傻乎乎地

站着,旁邊是白衣飄揚的逐羽。即使在黑霧之中,她仍顯得卓然出塵,有些淡然

的表情和武的滿頭大汗形成了鮮明對比。言蘿凝神看去,橋下風靜立當地,手捏

成訣,身周氣息流動。在他旁邊七八丈外有幾個鬼影,掙紮着,卻怎麽也出不了

他十丈以外。

言蘿心一緊,她看到風淡定表情下的一絲蹙眉,知道他此刻是有些辛苦的。

風修習的是水系的法術,黃泉是水不假,但屬性上反而是土。黃泉之水滲入

了人死後的屍骸,黃色的水本是水土夾雜,土克水,風的水之術在黃泉旁邊是會

受到影響的,尤其他此刻施展的還是水之術中最弱最費神的禁锢之術。而風的體

質本就不适合在黃泉附近久留,更不應施法力。他卻為了那個逐羽,寧可在奈何

橋旁一守就是一天。

言蘿想到此處,微微咬緊牙。當真想罵他一句活該,明明知道在這裏會削弱

他的體力,還硬是常在橋下守着,不上橋,不讓逐羽看到,就是那麽呆呆地看着

她。他将情聖诠釋得如此精到,她何必為他擔心?情聖,自是要受點苦的,否則

怎贏得美人歸啊!

風臉色有些蒼白,長袖微揮動,做勢發力。言蘿表情一變,極快地飛下橋去,

幾下起躍便抓住了一只魂。她随即轉身,紫色衣衫飄起,美而潇灑,攝人心魄。

言蘿性屬木,在黃泉之側靈力法術不受影響,何況風已将那些鬼魂禁锢在身

周十丈之內,方便了她的捉拿。片刻之間,她已将幾只魂魄捉回,向着撤了法術

的風冷笑:“明明快支持不住了還不讓人來幫忙,你這不是存心找罪受嗎?心上

人當前就什麽都不顧了,也不知道是誰叫我要審時度勢該強便強該弱就弱的!”

風沉下微有些發白的臉,隐約的疲倦之上罩上了一層嚴厲:“虧你說得出口,

事情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我?”言蘿指向自己,表情愕然。

“今天本該是你守着奈何橋的,你留下武判,自己一個人跑到哪裏玩去了?

我早說過,或者你不許諾,一旦許諾,就要把事情做到底!而你——“風忽

然住了口,劍眉皺起,微微咳嗽兩聲,似是在壓抑着什麽。

言蘿唇微動,手想擡起卻又在身側握緊,向開口卻又無語,只是聽他繼續說

下去:“你知不知道你這麽一來差點惹下大亂子,要不是逐羽發現黃泉異動,不

知道會跑掉多少鬼魂!”

“跑掉又怎樣?反正都是到轉生崖轉世去,頂多就是保留點記憶呗!”言蘿

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

風一時氣結:“天道輪回怎麽可以被破壞,轉世就是要斷前世情緣。你身為

閻王居然說出這等話來,你……我這麽多年對你的教導,算是白費了!”

風語氣極重,表情也是凝重無比。言蘿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傷,随即卻又恢複

了吊兒郎當:“孺子不可教也,風叔叔您受委屈了。”

“你!”風瞪着她,“我當初就不該答應你爹的!放棄了自由給你收拾殘局

甚至失去了……我……”他咬緊牙,眼神微斂。

言蘿忽地大笑起來:“說來說去,原來你一直為了她的死恨我們哦!那你何

必留下來替我收拾殘局?你大可以走大可以攻打地府殺了我為她報仇啊!”

他眼中是後悔吧,後悔被迫來到地府,間接害她魂飛魄散。就是這個原因嗎?

他開始對她冷淡,開始封閉起自己。原來的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斂了他的表

情,結成萬年冰霜。

想笑,好想笑。原本以為可以平心靜氣地裝下去,她繼續她的吊兒郎當,他

繼續他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可他,終是忍不住了。是因為逐羽嗎?她的出現把往

事帶回來揭開來,是好或是壞呢?

她的笑讓風瞬間呆住,不再懶洋洋不再漫不經心的她竟讓他有些微微恐懼。

她的笑容有一種決然,一種絕望。此刻的她哪裏還有半分任性小女孩的樣子?

一分嘲弄二分幽怨三分苦澀……十成的……成熟女子……

她為什麽笑?他說了什麽?她每次都用她的懶散不經意惹怒他,又在之後用

她似乎天真的話語表情道歉。他和她一向是她氣他他吼她,可她為什麽笑了?

慌亂,因為依稀間有什麽改變了,有些懼怕,卻無法阻止。

“束魂使……”一邊傻站着的武打斷了他們的怪異氣氛,“這不是閻王大人

的錯,是我自己說要守奈何橋,讓她自己去別處的。我當時認為我靈力夠高所以

逞能……閻王拗不過我……”

“夠了!”言蘿止住笑聲揚起手,“武你不用為我開脫,我自己做事自己當。

他愛罵什麽愛說什麽想要怎麽做随他,反正我知道他已經看我不順眼想離開

想很久了。“

她回視風:“我知道你一直看我別扭,要不是心系地府魂靈你早就離開了。

何必呢?這地府主事者是你,你才是實際意義上的閻王,該走的人從來都不

是你!“

在場幾人都看向言蘿,她這句話言下之意便是交權。雖然地府真正主事者确

是風,但作為名義上的閻王,言蘿的地位至高無上。地府之中等級原本森嚴,上

任閻王言烨卻全不在意,太過的放權導致五道将軍叛變之時的無措,造成地府最

重的一次殺戮,以至言烨妻子馮岐魂滅,言烨随之而去。過往殷鑒歷歷,此言由

言蘿說出,幾人心中都是一凜。地府之中對風的越權本就議論紛紛,說法之多莫

衷一是。言蘿終日懶洋洋地笑着,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不在意還是另有想法,

連風都不清楚她的心思。此刻聽她這麽說,臉上顏色微變,心微微翻騰:“你說

的是什麽話?地府只有一個閻王,那就是你。我……不過是暫時輔佐你罷了。若

你在意,我随時可以走。”

“你是因為我的在意想走,還是你自己本來就想走?”言蘿盯着他,“谧兒

嫁給子塵之後,你就想走了,不是嗎?什麽我在意,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借口罷了。”

她擡頭,秀眸寒冽,清清楚楚地說:“你休想潇灑地隐退,留下清名給自己,卻

讓我成為趕走功臣的君主,你休想!”

“你還會在乎別人怎麽說嗎?”風道,眼中有絲嘲弄,卻不知是對誰。

言蘿側過頭,眼中光芒閃動:“你也知道,大多數鬼吏傾向你而非我,若你

走了,為難的是我。”

“那我找人輔佐你。”風淡道,“你早該有自己的親信,是你沒那個意識。”

“看來你早想好了啊!”言蘿冷笑,“要是衆人仍不服我怎麽辦?你不怕再

一次的叛亂?”

“在你成為真正的冥界主事者之前,我不會離開。”風許諾,心中卻隐隐有

些上當的感覺。他看着言蘿依舊懶散的神情,暗道自己想太多了,卻還是補上了

一句:“武判,明天開始你跟我處理冥界事務。”

武愣了下:“我?”

“你悟性及靈力都是小一輩的上層之選,我走後束魂使這位子多半是你的。”

風眼中頗有深意,“言蘿任性,你要盡心點。”

“呵呵。”言蘿輕笑,“你走了換上武,有什麽不同嗎?”

風忍耐地看着她:“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麽?”

她不願管事,卻要衆人心服。她要冥界全權,但若她不理事,他怎能放心把

權交給她?她到底要什麽?他向來不懂她,此刻更是完全疑惑。

她要什麽?

言蘿看向風。她要什麽,他不知道,她怎麽說?

她媚然一笑,轉身離去。他那麽聰明,竟然聽不出來她字字句句,只是……

不要他離開嗎?

而她,怎能說?

枉死城周陰霧環繞,風吹過去,依稀可聞慘慘的叫聲哭聲。凄厲夾雜着悲涼,

讓人聽之心傷。冥界之中,唯有枉死城是終年陰森灰冷,半點光皆無。各處都有

魂靈晃來晃去,只此處完全看不到鬼影,只偶爾有押解着枉死魂靈的鬼役,灰白

的臉上木然一片,絲毫沒有表情。任那冤魂哭鬧哀求或是出語威脅,半分不曾動

搖。

枉死城,枉死之魂、極惡之魂,在輪回之前均要來此受苦。城中無歲月,百

年千年,去贖犯下的罪。

“汪伯伯,我過來逛逛。”随着清脆的語聲,枉死城正殿大門猛然向兩側分

開,一個淡紫身影出現在門外。逆着的光線讓她看來極為模糊——模糊,卻明亮。

枉死城主汪甫禀朗笑一聲,雖在這陰森枉死城中,卻不見愁色。須中夾着幾

縷白,顯出仙風道骨,他一說話,胡須飄起:“言蘿啊?稀客稀客,今兒來有什

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找您了?”言蘿幾步邁進殿內,也朗聲笑道,“我想您老人

家了,過來看看還不行嗎?”

“你幾乎是我看大的,我還不了解你嗎?人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無事

不登枉死城。”汪甫禀笑而搖頭,“你讨厭枉死城的晦暗氣息,風小子也很少來,

我這枉死城啊,倒是少有人呢!”

“汪伯伯。”言蘿聽他語氣,上前兩步拉住他的手,撒嬌般搖了幾下,“伯

伯是孤單嗎?那我以後多來陪陪你。”

“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這本來就是我這老頭子待的地方。”

汪甫禀道,“說吧,什麽事?”

“伯伯,冥界中人,有的信服風,有的傾向我,您知道吧?”言蘿斂了笑收

了嬌,輕道。

“你想把風小子趕跑?”汪甫禀眼中光芒一閃,“閻王終于想要親政了?怎

麽,風小子不讓權嗎?”

“伯伯……”

“放心,就算看在你爹面上,我也得向着你啊!更何況我和風小子素無來往,

那小子能力夠靈力強,就是性子太強太拗,哪有你的玲珑心思?你也就是沒那個

心,要是你認真,哪裏會有風小子容身之所?”汪甫禀捋胡子,笑道。

“汪伯伯,你猜錯了。”言蘿帶着笑意搖首,“我是要你反對我。”

“言蘿,你胡說些什麽!”汪甫禀斥道。

言蘿笑得燦爛:“我從來不想做閻王,我性子懶散,也不是那塊料。伯伯若

是疼我,就讓那家夥繼續為地府賣命,我樂得逍遙自在。”

逍遙自在,言蘿走在枉死城內,想到這句話,唇角微微翹起。

逍遙自在,想必是當年那意氣風發四海逍游的男子之願,仍記得初見他時,

藍色衣衫飄動,劍眉微挑薄唇淺笑,不羁如風。千年之下,誰折了那男子的意氣,

消了那男子的淺笑,誰将他的天藍衣衫換作深深藏青?那張淡無表情的面容,波

瀾不興的雙眸,風被束住,只能如此?那麽,誰束住了他?她嗎?可是,能放手

嗎?讓風離開?

伸出手,牆上的幽藍螢火似乎能穿過白皙透明的肌膚,露出淡藍的交錯脈絡。

穿過一條長廊是另一條,兩側是冤鬼惡魂被囚之處。牢獄啊,他們知道自己

身在牢中,他們為離開牢獄付出一切努力,這樣,不是幸福嗎?總好過心在牢中,

越囚越深。

放開他,又能怎樣?他只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苦自囚,與其如此,不如束

住他。反正,她一向自私。何況,束住他的,真的是她嗎?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長廊兩側,有鬼伸出鬼爪,長長指甲舞動着,慘

青幹枯的手指猛抓向空氣。

上次來這枉死獄是什麽時候,是五百年前的那次嗎?那男子瘋了一般闖進獄

中,一間間獄房看去,将每只鬼捉出來再塞回。

“不可能的,她是枉死之魂,她一定在枉死城!”瘋狂地抓住汪甫禀衣衫前

襟,“你說,你到底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她都魂飛魄散了,怎麽可能來枉死城?”汪甫禀好整以暇地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風放開汪甫禀,向後退了幾步,“不會的,不會

的,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她不在輪回司,她沒去閻王殿,她未過奈何橋…

…她一定在這裏,一定在這裏……”他回過身去,撞開囚着冤魂的牢獄大門:

“我一定能找到她的,一定!”

“風!你夠了!”一旁的言蘿終于忍不住喊出聲,“她死了,你比誰都清楚

不是嗎?”

“她早死了。”風眼神狂亂,語聲倒很清楚,“她早就死了,她一直都是魂

魄。”

“她的魂魄也死了,魂再被殺就是魂滅,天上地下,三界五行,永不再生!”

言蘿喊道,神情是難得的正經冷凝。生生死死,哪裏有可能瞞得過束魂使,

瞞得過閻羅王?他這樣找尋,是真的認定她還存在,還是自己騙自己?枉死獄門

是冥鐵所鑄,他那撫過她發的溫暖手掌上盡是血跡,手劈不開門了,便是肩頭。

淡藍衣衫上桃花點點,像是那粉紅衫子飄過的痕跡。

風停住,身上傳來的疼痛麻木了神志,言蘿的聲音卻清晰入耳。為什麽要提

醒他、告訴他她已經不在了,為什麽不讓他繼續找下去?想着撞開下一扇門,門

中就是她。讓他帶着這個希望繼續找下去,世間最痛苦的事并不是找尋不到,而

是要找的人,根本不存在。

三界五行,她的嫣然一笑早已散在風中,他想伸手抓住,卻只是個空。

閉上眼,他慘慘笑了。閉上的雙眼,看不到一邊紫杉女子滿面淚水。

他為她傷心,她為他落淚。這世間糾糾纏纏,輪回簿上可知是誰欠了誰?

言蘿閉上眼,回想風當日那個笑容,也微微慘笑。若非他那一刻的瘋狂,她

又怎會知道一向和他作對的自己,實際上只是想要他多一眼注意。可他那一刻的

瘋狂,也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她:他愛的人,不是她!

她的愛情,在一開始就注定失敗的結局。所以,繼續笑鬧,繼續僞裝,用五

百年的漫不經心成為他厭惡的人,也成為他陪伴了一千年的人。這樣,是幸或是

不幸?

緊閉眼,淚水半滴皆無。她在那一次哭盡了所有的淚,此後再怎樣傷心也沒

有半點淚意可以湧上。路是她選的,她自己決定,自己承受結局。

脖頸忽地一緊,嘴被捂住,身子整個被向後帶去。一個旋轉,嘴上的手換了

姿勢,鎖住脖子的手則改為掐,言蘿感覺自己抵住了牆。她睜開眼,眼前是一雙

極亮的眸子,緊緊盯住她。幽黑的瞳深處帶着一團火,熾熱無比。好熟悉的眼,

但這人……

髒污的衣衫,淩亂的發,對面男子全身上下狼狽不堪,除了那雙眼之外,他

與這枉死獄中其他鬼魂并無不同,灰塵和污跡遍布的臉讓她看不出他原本的樣子。

言蘿皺眉,抓住他捂她嘴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他的手移開。男子掐住她頸子

的手猛地加了幾分力:“別動,你要是敢喊出來,我就掐死你!”

她不禁失笑,這男子難道沒發現他們力量相差懸殊嗎?竟然出語威脅。她倒

也不着惱,笑道:“我不會喊的,你放心。”

男子得到她的保證,似乎松了口氣。他将手從言蘿手中掙開,從袖中抽出一

根一頭削尖的鐵棒,尖端對着言蘿喉頭:“閻王,我無意傷你,只要你答應放我

出去,我就放了你。”

言蘿聽他此言一愣,然後唇角向上,迸出一聲笑:“泓宿,怎麽千年不見,

故人竟然生疏了呢?原來你可是叫我‘蘿妹妹’的,現在怎麽成了‘閻王’?

太見外了吧!“

男子聽得“泓宿”二字,臉上雖難辯顏色,仍是現出了震驚之情:“你怎知

是我……”

“我怎會不知?”言蘿嬌笑着,一雙眼犀利無比,與他視線相接,“泓哥哥,

我小時候可沒少纏着你,而且——”

她倚住牆,懶洋洋地說道:“五道将軍叛亂,泓哥哥可是第一員大将呢。泓

哥哥威武的樣子,我至今記憶猶新。看到童年玩伴如此器宇不凡,我也該驕傲才

是吧?”

“住口!”泓宿喊道,“你少來諷刺我,你——”

“諷刺你?”言蘿收住笑,一雙眼如刀射向他,“泓宿!我爹娘是死在你們

手中,你有什麽資格讓我住口?我爹有什麽地方對不起你?你是最年輕的引魂使,

爹還打算等你磨練一段時間後讓你作束魂使,五道将軍許給你什麽好處,讓你背

叛我爹去幫他?”

千年之前,閻王殿前吶喊的大軍讓她第一次嘗到背叛的味道。只是瞬間,曾

經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變了原本和藹的臉,殺氣騰騰地讓爹投降。然後,似乎在

一夕之間,她失去了所有。在之後,就是那雖然有點壞脾氣,卻是唯一可以信任

的人的到來……

“閻王不是我殺死的……”泓宿下意識辯解,在言蘿鋒利眼光之下,他竟然

有些不安。咬下牙,既然他自己已經選擇過了,就不能回頭:“每個人都會有就

算毀滅一切也不能失去的東西,我也是。為了她,就算是讓我叛盡天下人,我也

不會後悔。”

“又是一個為情犯癡的,為什麽這一個個都這樣子,為了愛情可以什麽都不

要?”言蘿喃喃道,“親人、朋友……所有的責任所有的牽絆,都不及一女子的

一颦一笑是嗎……”

“言蘿,你不懂的。就算叛天叛地,就算魂飛魄散,也要護得她周全。哪怕

自己永不見天日,就算噩夢不斷就算內疚時刻纏繞,可……我怎能舍下她?”

她不懂?她怎可能不懂?為了他,就算讓她殺盡世間人她都會去做——哦,

她不會去做,因為他不可能同意。他寧可用自己的命換天下安寧,也不會為保全

自己殺害別人。所以她寧可選擇和他同樣魂滅也不要他負疚活着,就怕,即使魂

滅,他也不要她相陪。

不愧是父女吧?在他們用娘來威脅爹的時候,爹選擇了共死。可是,至少爹

和娘是相愛的,她又算是什麽?

“既是無悔,就該承受刑罰,該為此付出代價。叛亂是重罪,要受三千年的

苦,你不過才過了千年,就受不住了是嗎?”言蘿問道。

“我……我要見她!枉死城消耗靈力,再過兩千年,就算我可以出城轉世,

若不能在她身邊,又有什麽意思?”泓宿收緊勒在言蘿脖子上的手,“放我出去!

我不能苦等三千年等到虛無,就算滅魂,我也要見到她!”

“咳咳。”言蘿覺得脖頸處越來越不舒服,手輕揚,将泓宿手揮開,另一只

手則抓住他用來作兇器的鐵棒,“你既然知道枉死城消耗靈力,為什麽在用盡全

力逃脫冥鐵獄門之後,竟然還來威脅我?難道你不知我的靈力比你高出甚多?”

“我只能走到這裏,枉死獄大門我無法闖出,更不要提枉死城門了。唯一的

希望就是抓住一人作質,但這裏向來少有人來……”泓宿見言蘿靈術高強,知自

己無望,索性放開手中鐵棒,“若不是五百年前束魂使撞破獄門,重修之人又偷

工減料,我又怎可能逃出冥鐵的束縛?我等了五百年才等到押送冤鬼的鬼吏以外

的人進來,即使是你,我也只能拼一拼運氣。敗了,死在你手下,也算死得其所。”

“若我不敵你,你會怎樣?”言蘿問道。

“迫你立下誓言放我走,然後到人界去找她,陪她永遠。”泓宿答道。

言蘿失笑:“你未必把別人看得太小了,就算你脅迫住我,風至少有百種方

法将我救出。泓宿,事情沒有你想象中的簡單。”

泓宿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言蘿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輕劃幾下:“這是木之術,可破枉死城的土困之術。

我出去安排一下,兩天之後劫你出來。“

泓宿愕然:“為什麽……”

“沒什麽為什麽的,我高興。這地府之中我最大,我要怎樣就怎樣。”言蘿

擺出一副蠻橫樣子。

泓宿微微好笑:“言蘿,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嘴硬愛逞強,女孩子太強了不好。”

言蘿眼神一斂,正欲笑着說兩句話打岔,忽然聽到旁邊長廊傳來腳步聲。她

忙把泓宿推到一旁獄房之中,掩上冥鐵獄門。待腳步聲進入這一條長廊,回身笑

道:“汪伯伯,怎麽您親自進來了?”

來人正是汪甫禀,他見言蘿在此,長出一口氣,似是放下心來:“你進來太

久,我擔心你會有事。”

“哎呀,伯伯,就算你對我沒信心,也該相信枉死獄中的法術啊!在歷代城

主加恃的土之術中,哪裏有半只鬼能掙脫?我不過是多逛了會兒,伯伯不用擔心。”

言蘿笑道。

汪甫禀眼一掃,看到獄中泓宿:“原來是和故人談天,難怪難怪。”

言蘿心中暗叫不妙,面上卻絲毫不帶出來:“這人是當年叛軍主将,我恨不

得他魂滅,誰和他是故人?”

“也是。”汪甫禀喟然,“若你爹還在……”

言蘿心一痛,轉過身去:“伯伯,我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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