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個星球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江沐心中一陣發顫,不知不覺眼眶就紅了。
一只機械臂突然伸出來,在他背上拍了拍,頌薛v2.6就那麽用黑漆漆的電光屏對着他。
這個人工智能,他懂嗎?這種巨大的落差,他一定懂的吧?畢竟他和自己來自同一個時代,見過這顆星球最生機勃勃的時刻,他一定懂的吧?
江沐心下突然安定了,他微微笑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淚,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麽:“頌……”
然而頌薛v2.6的一句話就讓他破了功:“你的尿怎麽從你眼睛裏出來了。”
這個先日狗後來又被狗·日了的機器人!
“那是眼淚!眼淚!”江沐炸毛。
頌薛v2.6:“哦。挺像尿的。”
江沐氣昏了頭,跳起了想給這個機器人點顏色看看,但是眼角不經意掃過指尖,然後他就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黃黃的液體,頌薛v2.6不說他還不覺得,現在一看,他居然越看越像尿……
江沐:“為什麽我的眼淚會是這個顏色?”
頌薛v2.6老神在在地道:“可能傻·瓜的眼淚就是這樣的吧。”
“你嘴巴積點德會死嗎?”
頌薛v2.6飄得高了一點,用兩只沒有手指的機械臂把江沐的手夾到自己面前,黑乎乎的電光屏上放出一道藍光,來來回回地掃描了一番後,它總結道:“是為了讓劣質營養劑看起來更可口所添加的色素。吃多了會臉黃。”
“是嗎?”江沐湊上去聞了聞,怎麽聞都覺得有點異味,“怎麽還臭臭的?”
頌薛v2.6把兩只機械臂在江沐衣服上擦了擦:“那是你手的味道。個人衛生要注意啊。”
江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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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萬匹草·泥·馬的奔騰聲中,江沐走到街邊站臺上按下了搭車鍵,一輛半新不舊的飛艇從遠處飛來,帶着風聲在他面前停下。飛艇地保護罩自動打開,江沐抱着頌薛v2.6爬上去坐好,在飛艇的地圖上找了找,很快鎖定了B區最大的洗浴中心。設定好目的地之後,透明的護罩緩緩升起,“咻”地一聲沖了出去。
飛艇在空中沿着一定的軌跡平穩飛行,江沐厥着個腚趴在保護罩邊上向外看。人造城裏的人口并不多,江沐看到的大多數在外活動的都是機器人,偶然出現一兩個人類,一張臉都蠟黃蠟黃的,一看就知道是劣質營養劑吃多了。
飛艇越飛近B區,人口就越多,江沐一看他們的臉就笑了,紅紅綠綠的什麽顏色都有,看臉就知道B區附近的營養劑顏色有多豐富。不過進了B區中心之後大家的臉色就相對要正常很多了,雖然也有一點發黃發綠,但程度明顯比C區的人要輕很多。
飛艇在B區兜兜轉轉,最後在洗浴中心停了下來。江沐從飛艇上下來,突然發現自己的飛艇挺紮眼的。四周停着的都是外形炫酷、一看就就高檔得不了的飛艇,還有幾輛半新不舊的磁懸浮列車,自己的免費公用飛艇擠在它們中間,寒酸得不得了。
“您好。”一進入洗浴中心的大廳,幾個機器人就迎了上來。這時候就顯出機器人與機器人之間的差距了,一個套着工作服的銀白色機器人操着一口流暢的電子音向他發出熱情的問候,然後殷勤地問他自己能為他做什麽。
江沐看了一下機器人光屏上的菜單,要了一間價格适中的單人浴室,然後瞟了正在四處打量的頌薛v2.6一眼:“你看看,機器人與機器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頌薛v2.6:“這種機器人,放在我年輕時早一炮轟了它了,一點屬于機器人的尊嚴都沒有。”
江沐:“……”卧·槽,那人類的尊嚴呢?被狗吃掉了嗎?
洗浴中心的機器人把江沐帶到訂好的房間就離開了。江沐刷卡開門,一個在他看來有些簡陋的浴室出現在他的面前。毛巾架,一浴缸的水,沐浴露,這種條件要是放在他們那個時代也就比澡室好一點,但是在這裏,已經花掉了他一萬多星晶幣。水在這個時代比黃金還要值錢。
看到水,江沐全身上下都癢了起來,仔細算起來,他上輩子窮得連床位都快租不起了,哪裏有浴室這麽奢侈的東西,這輩子水又這麽貴,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好好洗過一個澡呢。他很快把自己那些感慨打理好,歡呼一聲紮進了浴室裏:“洗澡了!”
這時候頌薛v2.6突然問了他一句很奇怪的話:“你吃飽了嗎?”
江沐:“……”吃飽又怎麽樣,沒吃飽又怎麽樣?這個人工智能不會是要他毛巾沾水裹着沐浴露吃吧?
頌薛v2.6的電光屏變成了白色,江沐知道這是它在翻白眼的意思:“饑忌浴。”
“WTF?”文绉绉的話從一個機器人嘴裏說出來,把江沐雷得一愣一愣的。
“《四時調攝論》曰:饑忌浴。謂腹虛不可複令耗氣耳。”頌薛v2.6看江沐聽得雲裏霧裏,只得又用白話給他解釋了一遍,“饑餓的時候肚子裏沒東西,但是洗澡其實是很消耗體力的,所以要是洗澡的話,會過度耗氣,不利于身體健康。畢竟我是個養生系統的人工智能管家。”
“啧啧啧,”江沐上上下下地把它打量了一遍,“虧你還記得你是個養生系統的管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棺材鋪的銷售機器人呢,能氣死一個是一個。
頌薛v2.6的電光屏幽幽地對了過來:“你什麽意思?”
雖然是在外面,但光炮餘威仍在,江沐一抖,賠着笑合上了門:“放心吧你~我心裏有數的,你出去逛逛,一會兒出來我叫你~”一看這個人工智能就是個殘次品,萬一惹火了它當場失控,他就只能滿世界日狗了。
“哼。”
饒是江沐慫得極時,頌薛v2.6的一聲冷哼還是穿透門板傳了進來,惹得江沐腿肚子一陣抽筋。
浴缸裏滿滿的都是水,盡管有些混濁,但至少不會讓皮膚産生那種刺痛的感覺了,味道也已經經過處理。江沐眯着眼把自己整個人都浸到水裏,舒服地嘆了口氣。
江沐按下了浴缸上面那個持續加熱的按鍵,将水溫保持在自己喜歡的溫度,然後他長·腿一伸,把頭靠在浴缸邊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這麽輕松。
“我們堅持,人活着不是為了夢想,也不是為了成功,而是為了飲食、睡眠和運動。”
飲食、睡眠、運動……江沐細細地品味着這六個字,笑得有些苦澀,這就是好好活着嗎?
父母離婚早,家境不樂觀,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他長大,江沐從小就擔負了太多的期望,學生時代的徹夜苦讀,畢業之後的連夜工作,欠債之後的疲于奔命,他整個人都像一根繃緊了的弦,沒有一刻放松下來過。他曾經那樣地渴望成功,渴望着出人頭地,而現在……他累了,他只想好好感受一下活着的快樂,再不想去追逐那虛無飄渺的“出息”,不過如果母親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應該會給他一耳光吧。江沐苦笑。
每當他面對這個把自己拉扯大長的女人的時候,敬畏總是要多于親近。江沐的父親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除了喝酒惹事什麽都不會,從他懂事起,父母就争吵不斷,有時候還大打出手。江沐曾不止一次地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房間裏,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哭。每當這個時候,江沐小小的心裏總是充滿了莫名的惶恐。母親是個很能忍的女人,因為一直相信父母離異對孩子的影響不好,所以不管傷得多重、過得多苦,她都忍了下來。直到有一次父親喝醉了,對年幼的江沐下了手,母親才下定決心要離婚。
擺脫了那個男人之後,他們的日子過得并不好。母親帶着他遠遠地離開家,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母親沒什麽文化,在一個服裝廠裏的找了份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做私活。因為卑微,所以她格外地希望江沐出息。經年累月下來,“出息”兩個字已經成了母親的執念,最後也成了他的執念。
盡管每年的學費貴得吓人,母親還是把他送到最好的學校,請到最好的老師,別的孩子報什麽班,她也跟着給江沐報什麽班,而且不管自己再苦再累,平日裏什麽活都不讓他做好,只要他好好學習。江沐記得,有一次自己看母親太辛苦,偷偷跑出去打工,母親發現之後差點把他打了個半死。他從來沒見過母親那種樣子,抖着滿頭的白發,歇斯底裏的一邊哭一邊打還一邊罵。從此之後,他就息了要打工的心思,只是順着母親的心意一門心思苦讀……
可笑的是,母親的“奮鬥”和他的“奮鬥”加起來,最後只換回來了一個笑話——雙雙死于癌症。
他不知道母親到最後是怎麽想的,在拉着他的手叮囑他“要好好活下去”的時候,她心裏是不是有什麽感悟。但他是真的想明白了,如果他還能再選擇一次,他只想安靜又卑微地在這世上活一遭,享受一下好好活着的快樂……
這麽一想,他會遇到的個養生系統也是很正常的事呢——如果這個養生系統的管家不是個手持光炮的變·态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