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喪鐘
禮炮聲響起,震得地面都有了些微的抖動;如同號令一般,先前陷入奇異寂靜的大陸突然整個地沸騰起來。
任何一區的民衆此時都真心實意地懷念着數百年前那場勝利,感激着他們所獲得的生命與眼下平靜的生活。而一區的街道更是被歡樂所席卷,人們穿戴着他們最華麗的服飾走出門來,歌頌着尊貴的神明以及現任統治者帶給他們的幸福合樂。
受節日歡快氣氛的影響,就算是在路邊駐守的軍人們也不複平素的嚴肅,面上或多或少都帶上了微笑。在這其中,或許只有麥克斯未被這氛圍影響,依舊是繃着全身的模樣,仿佛将要面臨大敵。
那天晚上他在艾賽爾公寓留宿,趁着對方熟睡時翻閱了擺在桌上的文件。他一直覺得很對不起艾賽爾,但現在他已經沒有工夫心懷負罪感了;那文件始終在他腦海中晃悠,雖然艾賽爾很謹慎、記錄事件與計劃的字句中有很多他無法明白的地方,但這并不妨礙麥克斯領會到其中的部分內容。那裏面記述的,是刺殺的準備。
麥克斯最初并未想過柯林和他的手下會在狂歡節這天動手,畢竟這一天各執行官轄內的人員會分別負責不同的區域,而出于謹慎的考慮,總司令只将一區執行官負責的軍隊人員安排在了要緊的地方;柯林的人都處在遙遠或是次要之處,想在這種情況下篡權,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到了今天,麥克斯卻不得不提高警惕。他的好幾位同事都突然病倒了,調來的都是些他不熟悉甚至不曾照面的人;這讓他隐約察覺到些不對。狂歡節前一天是軍區規定的假日,麥克斯回了家;而他病倒的同事們昨天都留在了軍隊中。他不得不懷疑,如果自己也留下,是否也會“被病倒”,畢竟他所在的地方正對着總司令府——這麽重要的位置。
麥克斯始終站在原地,目光如炬、看向歡聲笑語前行的人群,試圖找到可疑的人。突然,他的目光捕捉到一個他絕對沒想到會在這裏出現的人:黑色長發不受束縛地散在腦後,j□j在外的右手繞着繃帶、手的外側微微凸起;雖然由于那人轉身迅速、麥克斯并未看到對方的相貌,但是從一眼瞥見的蒼白皮膚和那再熟悉不過的瘦削身形可以判斷,那就是艾賽爾無疑。
“艾賽爾怎麽會在這兒?”麥克斯一愣。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對方,畢竟柯林的手下與自己一系的人并不在同一地區。
麥克斯想到了那個晚上他在艾賽爾公寓內看到的文件,以及,那天在走廊裏遇見的、和艾賽爾看起來極為想象的年輕二區人……
“艾賽爾!”麥克斯心中一驚,立刻穿過人群追了上去。
他們要對總司令下手嗎?這麽膽大妄為的計劃,他們怎麽敢?
那些東西是在艾賽爾那裏看到的,所以……艾賽爾也參與了那件事?
歡樂的人群沿着道路前進,麥克斯逆着人流而走,這從某種意義上讓他行路的速度變慢了許多。像艾賽爾這樣比一區二區人都瘦小的身形,實在太适合在人群中行動了。麥克斯看着前方距離有變大趨勢的人,有些無奈地想着。但他依舊看出了對方前進的方向——是總司令府的後門,那個守衛最薄弱的地方。
“我會開解你的仇恨,阻止你的兇暴,修正你的偏激。”幾乎是瞬間,麥克斯就做出了選擇。他做了他該做的事:跳上近旁的彩車,他憑借一區人那天生的強大體能躍到了道路另一頭。
到了他的目的地,麥克斯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僅僅這麽短的時間,在這裏的十餘位軍人已經全部倒下,而且,都是被小型冷兵器殺死的;能夠将冷兵器使用如此娴熟,麥克斯只知道艾賽爾一個。分明這些人與艾賽爾同為少将,但在擁有禁忌之力與魔獸血的艾賽爾面前,這些人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我還有時間阻止他,麥克斯定了定神。他的曾祖父曾經在這裏執政掌權——那也是他的家族為什麽如此殷切地希望麥克斯姐弟二人能有一人再度得到總司令之位。麥克斯記得,兒時那位老人曾帶他從這扇門進去過。這處後門外面之所以防衛薄弱,是因為這扇門距離中心的路遙遠而困難;從這兒進去,你不會覺得你進入了統治者的官邸,而是迷宮。他依稀記得那些接駁了鉸鏈的沉重木門,開啓時一定會驚動暗處的守衛者;還有會讓人迷失方向的、實則通往地下洞室的古怪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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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在他被人捉住或掉入陷阱之前找到他,然後,将他帶離這兒。因為熟悉這門內的路,麥克斯幾乎是急速奔馳着追了上去。
當麥克斯追上他的目标時,他看見他追逐的人站在一位軍人面前。雖然這走廊內很昏暗,但麥克斯還是看到那名軍人兩邊肺部的位置向外汩汩地流着血,顯然,都被刺穿了。“快住手!”他不禁喊出聲來。
“你在尋找你的小戀人嗎?很可惜,他不在這兒。”
那聲音歡快、充滿了活力,麥克斯的心卻瞬間如墜冰窖。那不是艾賽爾?
他面前的人打了個響指,原本與艾賽爾別無二致的黑發變成了銀色;那人一揮手,陷入軍人體內的兩根尖刀飛回到那人手裏。看到這一幕,麥克斯的心沉了下去:那的确不是艾賽爾。
能将金屬制造的冷兵器用到出神入化的,除了優秀的戰士,覺醒了金元素的法師也能做到。但麥克斯心中卻更加驚疑:法師不會冒生命危險為軍隊做事,而他們的傲慢也不會允許自己裝扮成低等的四區人,柯林到底是怎麽驅使這家夥的?
“你們有六支隊伍潛入人群,有一名‘刺殺者’……”見對方不再動彈,麥克斯索性站到對方面前,将他所知全盤說出,說罷又道:“以為讓我的同事病倒,就可以安排進你們的人嗎?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讓他們病得爬不起來又查不出緣由的,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我們那些被替換的人身邊埋伏了人。正好六個,是嗎?”
“原來你們有所準備了,很不錯嘛!”那法師把玩着帶血的刀,輕輕地笑着:“既然你這麽誠實,那麽我也可以告訴你,替換的人都沒有問題,他們都是效忠現任總司令的。你‘病倒’的同事們才是我們的人,的确是六個人。”
“什……!?”麥克斯被這個消息弄得大驚失色。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不可能。他們一直與我同屬一名上司,有些人甚至比我進入軍隊還早,而且……”我一直注意着身邊公事的人。
“而柯林先生比你進入軍隊的時間要長得多。”見麥克斯還要反駁,他輕飄飄地說出了幾件隐秘的事情作為證明;原本他打算為柯林保守秘密,但現在已經是改朝換代的前夕,他已經無需再隐瞞了。看着麥克斯佯裝平靜的表情,年輕的法師忽然了然地笑了起來:“你的長官去看望他們了,是嗎?讓我們猜猜,接下來他們會不會殺掉現任一區執行官、拿到他手裏的鑰匙?”
“閉嘴。”麥克斯正在努力讓自己恢複冷靜,但他腦海中始終有個念頭在困擾着他:艾賽爾騙了他。那天的文件是個圈套,艾賽爾故意将它們布置成百密一疏露出一角的模樣,為的就是讓自己掉入陷阱。“你的手,也受傷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的小戀人早就沒事了,只是我的手被他捏斷了骨頭,為了保持一致,他才把手包成和我相同的模樣。”那名法師将繃帶解下扔到地上,眸中先是閃過一道寒光,而後又溢滿了笑意:“艾賽爾騙了你,你傷心嗎?憤怒嗎?”
麥克斯閉上眼,握緊了拳:艾賽爾竟然騙了他!
到了這個地步,麥克斯卻完全冷靜下來。“你們不會成功了,”麥克斯微笑:“總司令不在這兒。你的同伴們會徒勞無功地回去,而你,将會被我捉住或是殺死。”
“不在這兒?”法師一愣,随即“啧”了一聲:“就和那賤種說的一樣。”麥克斯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你剛才說什麽?”法師看向他:“告訴你也無妨,那家夥和我兵分兩路了。他,猜對了。”
需要快些通知其他人;需要盡快結束與這家夥的戰鬥。雖然麥克斯仍舊疑惑艾賽爾是怎麽知道總司令不在此處的,但他已經無暇去想。雖然他知道面前的敵人沒那麽好對付,但他眼中沒有半點恐懼退卻,有的,只是一片殺機!
現有的政權正面臨着被暴力推翻的危險。緊要關頭,自己不能輸在這兒!
***
這裏是一區最古老的教堂。年邁的老人站在高高的鐘樓上,安詳地微笑着。在這裏,他覺得自己離神明最近。
“神明保佑強者,人們尊敬強者。這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也許這樣對三區和四區人不太公平,但我們別無辦法。”他慢慢地自語,面上少見地浮現出了愧疚之色。
這裏很安靜,民衆的歡騰之聲并沒有傳來。他清楚地聽見有人走上樓梯,步履輕快卻虛浮、穿着寬大的袍子——是個年輕的神職人員嗎?老人繼續面對着窗外,微笑着說:“你也來與神明對話嗎?”
“抱歉,我不信神。”特意僞裝成普通人的步伐變得輕巧靈活,黑色的長袍被扔垃圾一般地抛到了地上。
“是艾賽爾啊,上次在會議上我親手為你戴上了勳章。”老人未曾回頭便敏銳地辨別出了對方的聲音。他雖然年邁,擡手向腰間拔槍的動作卻并不慢;但艾賽爾卻比他更快。飛出的刀将手槍擊落,而那槍未曾落地就已到了艾賽爾手中——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到了老者身後。
“能接受您親手授予的獎勵,這真讓我覺得榮幸。”艾賽爾退後幾步,将槍扔到了牆角:“奉我上司的命令,我前來幫您‘自殺’了。但您應該知道,柯林他是個被權力熏心的瘋子。”
“你說得不錯,掌控別人能讓他樂瘋。”只身前來、唯一武器也被奪取的老者竟然能夠淡定地微笑,目光中滿是無畏:“但是,你依舊來殺我了,而且你很聰明,竟然找到了這裏。”
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每到狂歡節的下午,年邁的總司令都會來到最高的鐘樓上與神明對話。”——同人志中如是說。
“您過譽了。”艾賽爾來時将武器藏在了寬大的黑袍下面,此刻他将一柄長刀抛向對方面前,連身後別着的一排小型冷兵器也扔到地上:“讓您在一次公平的切磋中戰死,這是我能為您想到的最體面的死法。”
老人拾起那柄長刀,心中有些動容;這刀只有單面開刃、尖端鋒利,竟然是他年輕作為戰士時最擅長使用的那種型號。“艾賽爾,你是個很體貼的人。”他看向艾賽爾,目光中有一絲悲憫。他看得見對方身體在微微顫抖,那并不是因為面臨戰鬥的興奮,而是因為悲傷與內疚。
艾賽爾的确是心懷愧疚的,但他依舊要下手殺死對方。就像面前這位老者對四區心懷愧疚、卻始終不曾為四區做過任何事情,一樣!
“您還記得神歷843年嗎?那時候,您去了四區的軍部視察。為了不讓我們這些低賤的四區人妨礙到高貴的統治者,我們被迫集體遷移了一次。從森林之外,到了森林之內。”
利刃相磕在迸發火花的同時,也因為交鋒二人力氣太大而發出了翁鳴聲。但老人卻聽得清楚,當即微微瞪大了眼睛:“那是……”
“您一定不記得了,可我記得很清楚。”艾賽爾反手一揮,在對方身上添了一條血痕,而他本人也因為不曾設防而被砍在了肩頭。他不在意地向後躍去,甩了甩刀上的血:“當您和您的同僚們安穩地坐在車裏時,我們從‘一群人’變成了‘幾個人’。不過這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四區之外的森林,就算是一區或二區人,也不敢在沒有軍隊護送的情況下貿然穿行吧?”
利刃割破皮肉、刀刃鳴響,卻都蓋不過艾賽爾說話的聲音。
“魔獸的吼聲随時都能夠聽見,但我那時卻和其他的孩子們一樣,并沒有被傷到。您知道為什麽嗎?能夠戰鬥的男人們死戰到底,年邁的老人自行留下成為魔獸的餌食。”
年邁的戰士并未因老去而失卻了戰鬥的能力,但艾賽爾的話卻讓他的刀頓了一頓。艾賽爾也像一個合格的對手那樣,在對方失神之時停了刀。老者眼中的波光,那是懊悔嗎?
“亡靈的嘶叫聲,在四區的居民區內也能聽見,所以那沒什麽稀奇。我只記得,在那些恐怖的尖叫聲中,一位夫人曾這樣說過:‘四區人的眼睛是天空的顏色,所以,當我們的頭頂變得蔚藍,那就是同胞在守護着我們呢’。”
艾賽爾先前的猶疑全部都不見了。他安靜地流下了淚水、身上沾染了自己和對手的鮮血,可揮刀出擊的動作卻越來越迅疾狠戾。
“已經過了十多年,甚至對我來說……已經隔世。但我卻記得事情的每一幕,就連我那時的心情都不曾忘卻。我那時一直想着,如果我的同胞們注定要将血肉撒在這裏,那麽,別剩我一人!”
分明已經是第一世兒時才經歷過的事情,相距現在已經太久。可他心中的仇恨非但沒有消減,反而變得更加濃郁。
年邁的身體,終究抵不過年輕戰士的攻擊了。“我一直很敬重您,因為您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戰士,也是一位優秀的掌權者。但是……”艾賽爾不再猶豫,将手中的刀對準老者的咽喉猛力刺穿:“作為一名四區人,我深深地憎恨着您。”
結束了。
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艾賽爾跌坐在地。不知過了多久,他掙紮着站起,向死去的老者鞠了一躬,又幫對方合上了眼睛。
我很抱歉。
遠處的廣場上響起了騷動聲,但很快就被爆發的歡呼聲蓋了過去。艾賽爾知道,那是二區人的歡騰。畢竟,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裏,這片大陸都是由一區人掌權的;總司令府,已經很久沒有二區人進駐了。可他也知道,新的政權絕對沒有那麽美好。
艾賽爾想起了在那間實驗室中看到過的可怕事物:泡在玻璃盒內的斷肢殘骸,以及,明顯是由人體和魔獸肢體拼接得到的、已經死亡的怪物。
他蹲了下去,輕輕地說:“對不起。”他輕聲道歉。他已經不清楚,這句話的對象,是麥克斯、是身邊死去的老者,又或者,是第一世在他統治下生活過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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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略壓抑~接下來反派就會逐漸意識到自己愛上不斷傷害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