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信王府占地面積極大,然而裏面只有一個主子和他的三十來個仆人,信王信好湛剛滿十六,卻已經搬出皇宮十年,有封號也差不多十年了。整個大信王朝尤其是京城人士都知道他的大名,一旦碰到信好湛出門,他們向來是不會湊熱鬧的,而是有多遠躲多遠。
因為,信王有怪病,小小年紀就變得全員勿近,是自己笨拙地吃奶糊糊長大的,活的很是艱難,從小就是沒有什麽朋友,他跑動起來的時候,會不小心将靠近他的人撞飛,起初只是一步半步,後來發展到三尺五尺,如今他十六歲,這個範圍已經擴大到了一丈多,凡是不小心靠近這個範圍的人或着活物統統都被會撞飛。
信好湛有個更廣為人知的外號,叫做震王,能把人震飛的那種,就像是身體外面有個罩子,誰都碰不着他,此後他的內侍和婢女恐怕是最輕松的了,只需要将衣服飯食都送到指定的房間就行,信好湛會自己打理一切,非常省心。
一切本來都是平平無奇的,信好湛雖然有些羨慕別的主子都奴仆成群,路都不用走,可是他已經從小就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沒什麽意見,直到前幾個月,發生了一件讓他為難的事情。
一向都是懸絲診脈的沈老太醫說他能力有限,完全探不準一丈外的脈了,要是給信王請平安脈的時候出了差錯,他可是擔待不起這個責任,于是這事就就變得麻煩起來,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有怪病的信好湛也會得些受涼驚風之類的普通人的小毛病,不小心摔跤了也會流血流淚的。
精通懸絲診脈的沈老太醫一向是他的專屬醫師,而如今大夫表示看不了病了,那他以後怎麽辦,這可真是要命的大事。
他的父皇當朝皇帝陛下曾經受過信好湛母妃的恩惠,哪怕是他母妃去世後,也依然對他極好,雖然迫于無奈為了妃子和皇子們的安全,将他趕出皇宮,可是待遇上從來沒有虧待過信好湛,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會盡量幫他想辦法。
這一次,他想出來的辦法是讓沈老太醫教信好湛一些基礎的醫術,好歹讓他心中有數,不至于自己苦熬啊,這個主意完全沒有毛病,信好湛也被說服了,可是他萬萬想不到學醫竟然會是這樣枯燥的事情。比他沒有玩伴在樹下數螞蟻,在書房看書還要無聊,是他經歷過的最痛苦的事情。
他好煩,好累,暈血,記不住藥名,尤其是想到他的太子弟弟生病的時候,有皇後在一旁細心關照,一水的奴婢們伺候着,連方便都有人抱着去,對比下自己生病的時候,可憐兮兮地在床上躺着,誰也幫不上忙,就連藥端過來了,也得他自己爬起來,才能夠夠得着,沒有人給他喂藥吃糖的。
有時候,信好湛自己也覺得他能夠活下來真是個奇跡,說不定哪天昏迷了就再也醒不過來。在這樣的對比下,信好湛委屈了,他不願意嫉妒自己的弟弟,就将火氣撒到了醫術上,覺得這東西太難了。
這天,他很誠懇地對着四步之外的沈老太醫說道:“您之前不是炫耀自己有個得意門生嗎,讓他去學懸絲診脈。”這樣他就有大夫用了,而不是自己從頭熬起,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沈老太醫摸着胡子,“王爺啊,這個辦法老夫當然是知道的,只是老夫行醫治病也有四十載了,才練到這個程度,我那徒弟才三十歲,和我差遠了,你等他的功夫自己都學會了,沒有那麽難得,先學會診脈,然後就是望聞問,再背下來幾本藥草大全,學會開方子就行了,你放心,到時候會有太醫們一旁會診的,你只要說個大概就行。更加重要的是,得跟着林将軍練武啊,強身健體。”
一旁信好湛的貼身內侍小六子也跟着幫腔,“王爺最棒了,王爺先前都學會包紮傷口了,診脈一定能學會的,王爺你不要放棄。”信好湛氣得抓了一把頭發,然後扔了本醫術到他頭頂上,小六子習以為常地接住了,後退一步,不敢再刺激信好湛。
一想到還要練武,他就是差點哭出來,練得再好又有什麽用,別說是騎馬了,就連信王府門口的那條看門狗見了他都繞着走,他也就是能夠平地射箭了,踹踹木樁子,連個動手的對象都沒有,何等寂寞。
沈老太醫又開始講起了滑脈平脈之類的區別,跟聽天書似的,信好湛暴躁了,別人靠近不了他,他也是奈何不得別人,最後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随後抓起手邊的幾包藥材往嘴巴裏塞,“本王不學了,本王要死了。”就差在地上打滾了,信好湛一向是脾氣很好的,并不為難下人,這次恐怕是真的逼急了。
沈老太醫急的直拍大腿,“快攔住王爺,攔住他。”怎麽攔,沒人碰得到他,小六子急中生智,“王爺快住手,我們出去玩吧。去抓野兔,抓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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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好湛呸呸吐掉藥渣,“早說就是了,快去準備車架。”他從地上爬起來,作勢要走,旁邊的藥童趕忙架住了沈老太醫,往後退了好幾步,生怕躲閃不及被信好湛給彈飛了,信好湛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番,換上幹淨的衣服,又是拿上自己的弓箭,就是朝外走,一路上侍從們都離他五步開外,他早就是習慣了。
王府門口的門房是條大黑狗,平日裏有的是廚娘專門送上門的飯菜,有時候信好湛坐在屋頂上看到了,都會覺得自己比條狗活得還要辛苦,他可是沒有這樣飯來張口的待遇啊,大黑對于他這個真正的主子,并不搖頭擺尾,反而是早早退散,在安全距離內候着。真機靈啊。
信好湛跨過門檻,門外已經是停好了一輛加長加寬版的馬車,這是信王專用,京城中的人一般都認得,別看外表如此龐大,其實內裏非常狹小,這是每年都在外面用木板加厚的結果,裏面還是老樣子,為的就是防止信好湛四處晃動,不小心撞飛了外面的路人。
車門在從馬車後方打開的,裏面也可以上鎖,而窗戶也開得比較大,防止信好湛在裏面覺得憋悶,畢竟這加厚了木板之後,他在裏面轉身都很困難。
車轅上坐着小六子,他是從宮中就跟着信王的內侍,年紀就是比信好湛大了幾歲,做事一直聽穩妥,他是負責趕車的,畢竟一般人實在是沒有這個機會練習,操作不好,他距離車廂內部最前面有一丈多的距離,前面就是拉車的四匹馬,其實單從木料上來說,這車是頭重腳輕的,信好湛坐在裏面其實算是輕的了。
小六子熟練地駕駛着馬車朝前走,剛從寂靜的王公貴族區域走出去,到了人流量較大的街上,大家就是被驚動起來。“快閃開,震王出門了。”“閃避閃避,把孩子抱走。”擺攤的買菜的全部都是訓練有素,直接扔下東西就往兩旁跑,很快道路兩旁就是留下一堆東西,人全都避開了。
信好湛早就是聽到了動靜,平靜地掀開車簾,開始透過厚厚的車廂壁朝外面張望,這是他難得的放松時間,雖然被人喊震王不太高興,可是信好湛是個好脾氣的,的确是他給別人添了麻煩,因此就只當是沒有聽見。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已經是出了京城,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信好湛摸摸肚子,“小六子,我們繼續往前走,不吃了,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我們去抓兔子吃。”小六子應是,馬車便是繼續行駛,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已經是走了幾十裏地,信好湛還要往前,可是小六子不敢,“王爺啊,現在都快要超乎京城的範圍了,往外走不安全,這附近有個太子殿下的別院,我們可以住下,明天回去。”
眼見着今天是來不及了,信好湛打起了精神,有些後悔今日的莽撞,不過聽到這裏又是來了精神,“小二的別院,是哪個好事的贈送的吧,估計他也是沒空出來的,我就多住幾天吧。”太子忙得很,要學習的東西也多,自然是沒空到這等偏僻的地方來。
不過,信好湛還是氣不過,太子學的可都是治國方略,再難也比不過醫術啊,說到底還是自己更慘,不提了,心酸。馬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太子的別院,這裏人丁稀少,難免懶散,不過信王是誰都冒充不了的,眼見着有幾個擔子大的刁奴被撞翻在地上,其他人都是乖巧了,趕緊給信好湛鞍前馬後地伺候着。
小六子指揮着他們給信好湛準備東西,信好湛則是坐在主廳的椅子上,自己倒茶喝,等到收拾好的時候,天色也都暗了,只得是洗漱休息,第二天一早,信好湛就是迫不及待地讓別院的小厮帶着去附近打獵游玩。
據小厮介紹,這附近有個翠雲山,風景最是絕美不過的,而且也不高,小半個時辰就能夠爬上去,最是适合信王殿下不過,信好湛心動了,将弓箭別在腰上,興沖沖地就是朝山上走,翠雲上是有山路的,只是人跡罕至之處才有獵物啊,信好湛要走小路。
他體質特殊,蚊蟲近不得身,半點沒煩惱,小六子和小厮都是被咬的渾身是包,半個字也不敢亂說,就是老實跟在信好湛身後,偶爾撿起來一兩只信好湛打下來的兔子什麽的,他們中午還是在山上烤了野味,過了日頭最烈的時候,估計等到他們回去別院,也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是時候回去了。信好湛還在待在山頂不願意走,小六子催他,他嫌煩,直接爬上了一棵樹,此時倒是林将軍教的好了。
信好湛趴在山頂附近的一棵樹上,能夠看到翠雲山上枝繁葉茂,鳥兒們忙着歸巢,四處生機盎然,這是個跟信王府的冷冷清清完全不同的場景,他不想回去,小六子無奈,只好是退後些等着。
要是他一直住在這裏也挺好的,要死可能的話,他是不是做個普通人會更好呢,沒有這麽多煩惱,可是普通人怎麽養得起他這樣的怪人呢,少不得要自生自滅了,唉,算了吧,多玩幾天,回頭還是要接着學醫的,畢竟他也是惜命的,不就是學個醫嗎,趕鴨子上架他也得學啊。
信好湛想着看着,居然在樹上睡着了,這下子可是麻煩了,小六子不敢喊他,真怕吓到了,到時候信好湛反而是站不穩,只得是催小厮去附近找些東西來墊在樹下,軟和些的,好歹是能夠防着點,畢竟信好湛要是掉下來了,誰也接不住他。
他剛這樣想着,信好湛居然就是一個翻身,要掉不掉的樣子。藏身暗處的暗衛們眼睛死死地盯着信好湛,準備做出點有效的搶救措施。暗衛甲打着手勢,讓他們準備樹枝,到時候好有個緩沖,這可是比小厮找樹葉要快得多。
暗衛乙丙丁趕緊盡量不動聲色地準備枝條,誰知道這個時候,信好湛又翻了個身,果然是從樹上掉下來了,他們顧不得太多,七手八腳地往樹下扔樹枝,希望能夠有個緩沖,有的樹枝被信好湛反彈飛走了,有的落在了旁邊無關的位置,只有少數幾個墊在了信好湛身下。暗衛們心酸的想着回去肯定要受罰了,希望王爺能夠替他們求求情。
信好湛是有三腳貓身手的,所以他爬的有七八米高,此時迷蹬蹬地掉下來,難免反應不及,中間有樹枝減緩了他的墜落速度,此時也是摔得不輕,他疼得直叫喚,小六子連聲喊着:“王爺您怎麽樣啊?說句話啊。”要是王爺真的受傷了,到時候可怎麽辦啊,他是不是應該趕緊紮個樹枝墊子,讓王爺躺着,好将人擡下去啊。
他在旁邊急得團團轉,信好湛身上不好受,心裏也不少受,覺得是什麽都在跟他作對,連聲喊着讓小六子滾遠點,他就是這樣攤在樹枝上睜着眼睛望着天空,然後就發現有個放大的臉湊到了他的上方,他甚至能夠看到那人眼中映出來的自己的樣子,跟照鏡子似的,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