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0.

張斌合從網吧醒來時是淩晨三點,電腦右下方小小的數字慢慢地跳動着。劣質耳機裏的音樂已經放了一夜,摘下耳機後仍然感到讓人頭暈目眩般的耳鳴。這時網吧大多人已經睡了,睡姿千奇百怪,有趴着睡的,有仰着睡的,一邊的方便面早已沒了熱氣,裏面只有三四個短短的煙頭。

他爬進廁所洗了把臉,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兩只眼睛下青黑色的陰影,猶如骷髅一般,嘴唇幹裂,張斌合用力舔了舔嘴唇。他不習慣這樣的網吧,太安靜了,一點兒也不熱鬧。

他上了游戲,發現一個好友也不在,qq列表裏更是一片灰暗。實在沒意思,他蹑手蹑腳跑回家,他在網吧通宵的借口是“去同學家玩”,現在偷偷摸摸拿鑰匙開了門,正準備溜到房間,見着書房居然還亮着燈。

張斌合吓了一跳,以為被抓了現形,僵立了一會兒卻并沒有人出來。

書房的門虛掩着,他好奇地往裏看,舒緩的鋼琴曲——也就是什麽“純音樂”,從裏面傳了出來,他的舅舅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電腦屏保的光明明暗暗地照在他的臉上。他看起來和白天很不一樣,張斌合說不上來,看着他的樣子似乎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刺猬在“也把他的頭發剪掉”和“給他蓋一條毛毯”中猶豫了幾秒中,考慮到自己的屁股還是選了後者,蓋完轉身發現自己不小心把電腦碰亮了,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張斌合好奇地瞄了兩眼,只覺得陰風陣陣,大半夜看得瘆人,突然心生一計,把他的文檔全部替換成了火星語。

接下來幾日卻一直風平浪靜,衛成還給他發了零花錢,張斌合摸不清楚他要幹嘛,只得低眉順眼在家裏做個好孩子。張斌合拿了零花錢,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下就擁有這麽多財富了,沖到網吧火速買了兩件時裝,又到群裏曬了曬。

小團體裏都是相似的人,瞬間張斌合就收獲了一批羨慕贊美的聲音,他是離不開聲音的人,時刻緊貼潮流。

衛成作為小弟,真誠地拍了馬屁,轉發了說說,往下翻頁時看到一張圖片,上面是一截蒼白的手腕,不知真假的鮮血流了出來,旁邊還配了一篇文章,把形容詞省略後再提煉就是:女孩在游戲裏愛上了男孩,女孩懷孕了男孩跑了,女孩決定自殺。那條說說轉發了很多,衛成看得心驚肉跳,緊接着是幾張血腥的自殘照片,随即被删除。

群裏合少還在大秀他新買的衣服,“老大!這是要泡妹子啊!”旁邊跟着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滾滾滾,哥不像你們,哥對感情很專壹♀(哥對感情很專一)!”

在家族裏,很多人都有“馬子”,游戲中也同樣有婚姻系統,但刺猬卻一直是家族裏的單身漢。

真奇怪。

11.

然而不等人琢磨清楚,張斌合的摸底考試成績下來了。說慘不忍睹是輕的,高一還沒分文理科,他愣是語數英史地政生物理沒一門好的,化學還交的白卷。

“讨厭化學老師。”張斌合嚼着口香糖,以一人之力拖低了整個班的成績并洋洋得意。他斜瞥一眼衛成的臉色,語氣放緩,“都說了我不是讀書的料······”,又移開眼睛,“別告訴我媽。”衛成看完成績,臉上表情紋絲不動,仿佛面前是一張菜單,“家長會什麽時候?”

“啊?哦,明天下午。不過去了也是挨罵。”

衛成狠狠揉了一把小孩的頭發,最近張斌合的頭發長出來了些。摸上去毛紮紮的,更像一只刺猬了,“挨罵也是家長的工作之一。”

作為一所重點中學,家校聯系很緊密,時刻關注孩子的動向,“張斌合主要是這個,學習态度不端正,逃課,不做作業,把校服弄得亂七八糟的,說也說了很多次,我們老師是真的拿他沒辦法。”那身衣服衛成見過,背面寫滿了火星語,下身的褲子改成了低裆七分褲,完全看不出是校服的樣子。怕打擊家長太過,老師又說起客套話,“其實你家孩子挺聰明的,就是不努力,心不在學習上,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吧。”

回到家衛成盯着青皮小腦袋,确信裏面沒有任何“聰明”之類的特質。

張斌合縮了縮腦袋,沒敢問家長會開得怎麽樣。一個星期後,他上體育課的時候正在操場踢球,飛起一腳後後知後覺得意識到自己的潮流嘻哈褲裆裂了。球場上瞬間爆發出一陣大笑,張斌合額頭冒汗,“笑個屁!”那一扯動正好露出大半白色短褲,張斌合默默對着校外的裁縫鋪豎了個中指。

狼狽蹿到了場外,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的校服外套也被劃出了兩道口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張斌合面子丢盡,氣鼓鼓地跑回家。因為張小朋友樹敵太多,根本找不出幕後黑手,只得換上一套幹幹淨淨的校服。衛成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一副要幫忙的樣子,“要不要我把你的褲子再改改?”換了新校服的刺猬頓時幼齒了三個度,圓臉上的圓圓眼睛立刻瞪了過來。

這樣子要是讓人見到,張斌合就不用在家族裏混了。衛成心裏樂翻了,表面還是四平八穩的模樣,“放學後早點回來吃飯。”

原先家裏只有衛成一個單身漢,夥食基本上是外賣和飯局解決,如今來了個小男孩,還是個愛玩游戲的小男孩,中午有學校食堂的飯卡,但早餐和晚餐就必須在家裏做了。張斌合出門前認真做了個鬼臉,“你炒的雞蛋難吃死了!”說着把門用力甩上後溜之大吉。

12.

人靠衣裝,張斌合頭一回體會了這個詞。面前的網吧老板不耐煩地揮手,“去去去,太小了,一查一個準。”張斌合急了眼,“我前兩天還來過啊。”

老板看他身上簇新的校服,“不是我不讓,你這個太顯眼了。”

“我……脫了就好了。”他本打算如法炮制再做一件“潮流”校服,但這校服幹幹淨淨的,他一下有點舍不得了,脫下外套後小心地抱在腿上。上了游戲發現小弟不在,和原來的兄弟們玩了兩場後去櫃臺拿了包煙,剛吸一口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旁邊的人笑着搖頭。

張斌合把剩下的塞回口袋,抓着校服踢了踢凳子,“怎麽,沒見過抽煙啊?”二混子自我感覺良好,大搖大擺進了校門,教學樓下的展示窗口正顯示着摸底考試排名,高二的第一名正是唐卓。

呸。

混混豎了個中指表達自己的鄙視,把那張照片拿了下來,又接着将照片上的人從脖子處撕開扔到了垃圾桶裏。

“這不是我們的倒數第一麽?”

張斌合做壞事當場被抓,吓了一跳,僵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動。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說出去?”

唐卓稀奇地看了眼他的衣服,又瞥了一眼垃圾桶裏的照片,“撿起來。”張斌合認慫就不是他了,索性猛閉着眼睛,“你要說就說!誰怕你!”

唐卓陰恻恻地看着他,“真的不怕?那是誰求我不要告訴別人?”混混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就往他的身上輝拳頭,唐卓連忙後退一步,但已經來不及了。“我`操`你X的!”光天化日之下打架動靜太大,兩人各自打着小算盤移動到了學校後山打。張斌合打架前又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兩人正式開始掐架,這回沒有旁人,唐卓力氣大,張斌合經驗豐富,打了會兒但因為上課鈴聲分心了一瞬的唐卓被混混一腳踹翻,趴在地上惡狠狠地瞪人。

“你敢說出去就打死你。”

刺猬身上也挂了彩,一邊擦鼻血一邊心神不寧地回了教室。

他和唐卓兩人是在小鎮認識,初中畢業後唐卓便以高分考進了這個學校,這樣的人不多,在小鎮算是頭一個。

衛成看到張斌合的個性簽名變了:甡丅萊の亽莈冇怕死の,怕死の嘟τm莈甡丅萊,所苡誰嘟莂τmの娤橫。(生下來的人沒有怕死的,怕死的都tm沒生下來,所以誰都別tm的裝橫。)衛成感覺張小刺猬的屁股八成是又癢了。

不過眼下無暇揍他,刺猬媽來電話了,說周六周日來一趟,來看看小刺猬并向衛成表達感謝。衛成好久沒見到姐姐,心裏知道表達感謝是順便,真正的卻是來催他結婚。衛成今年二十六,長相帥氣,經濟收入尚可,至今身邊還沒有出現過女朋友。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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