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55.

這個冬天很怪，風雪不停，連地上都有了往年沒有的積雪。中小學都放了假，只有苦哈哈的高三生還得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去教室。衛成第二天買回來許多小電器，“小太陽”、電熱毯什麽的，把自己的房間打造得四季如春。備考生回來發現這麽個溫和地方，索性直接在衛成的房間做功課。

好在他不吵，兩人互相不打擾，室內只能聽到鍵盤的敲擊聲。

張斌合學習效率再創新低，看了兩頁書就看不下去了，索性洗了澡鑽進被窩裏。

“你怎麽睡我這啊？”

“我房間好冷。”張小可憐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你把暖爐拿過去。”

“不要，我床上更冷，你這裏暖和。”

衛成皺眉頭，張斌合使出這輩子最委屈最可憐的表情，“我保證不亂動，只睡在這個小小小角落裏。”這個賣慘計劃成功了，衛成只好點點頭，“沒事，你随便睡。”

小朋友在心裏比了一個剪刀手，光明正大的埋在衛成的枕頭和被子裏，美滋滋地想着待會衛成就要躺在他旁邊了。

事與願違，半夜張斌合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蹑手蹑腳走到隔壁房間，衛成側身睡在他的床上，這裏寒氣如骨，他縮成一團，睡得迷迷糊糊。張斌合摸了摸他的腦袋，自己也鑽了進去。床很小，衛成依稀感覺有個大火爐向自己飄了過來，火爐還可以變形，恰好貼合他的手掌和腳底，就是這火爐有點硬，膈得人不舒服。一醒來發現某考生正八抓魚似得纏着自己。

“你怎麽來了？不是嫌冷？”

“我半夜看到你好冷，就過來了，怎麽不睡那邊？”張斌合反問。

衛成打開摟着自己腰的手，“單人床，兩個人睡着不舒服。”

“我覺得挺舒服的。”

“我覺得你要遲到了。”

“啊！”他連忙跳起來，“不早說！”

風吹在臉上刀子似得生疼，雪下了兩天停了，但都說今年還得下場大雪，這年的冬天對很多人來說格外寒冷，汶川地震、金融危機，沒人知道接下來十年會發生什麽。

學校教室裏都開了暖氣，一層霧氣凝結在窗戶上，突然有一個手指點在上面，一筆一畫寫出四個字：高三加油，旁邊還畫了個笑臉。

馬上就要迎來一模考試，也是高三第一次比較大型模拟考試，衛敏知道後寄來一堆營養品，功效說得玄而又玄，差不多就是可以上天入地智商突破兩百五，張斌合看着那些藥丸就頭大，死活也不肯吃，只把寄來的核桃全部砸了，邊剝邊塞給衛成吃。

張斌合心理壓力倒不大，他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要考哪裏，決定考上什麽上什麽，非常随波逐流，衛成也不怎麽過問這件事，深感培養小豬頭這件事自己已經非常盡力了，不能再強求。于是兩個心大的人就樂呵呵的等着高考一天一天的倒數。

一模前張斌合想請了三天假在家複習，讓衛成給他寫請假條，衛成大爺一般在椅子上躺着。馬屁精趕緊拿兩個橘子過來，“衛大佬，教室裏氣氛太壓抑了，而且趕去上下學就要半小時，我想在家複習。”

大佬心滿意足吃完橘子，放話，“準了。”

56.

兩人晚上終于別別扭扭的躺在了一起。衛成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張斌合又長大了一點，本來天天都看到時還不覺得，眼下再看他身形挺拔，原來娃娃臉的輪廓終于長出硬朗的線條，下巴還有些胡渣，任誰一看也不會再錯覺他還是個孩子了。張斌合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兩只胳膊僵硬地貼着大腿，像個僵屍一般，衛成不理他，拽了被子睡覺。直到聽到平穩的呼吸聲，張斌合才轉過腦袋，慢慢摟住旁邊的人。

然後，被猛地一腳踹下了床。

刺猬趴在地板上，氣呼呼爬起來一看，某人睡得香香甜甜，絲毫看不出異樣。

再鑽進被窩，這次打算偷偷牽會兒手，結果衛成抱住被子滾了兩圈，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不僅沒有更進一步，反而連被子都沒有了。張斌合苦兮兮的不願意再拿一床被子來，慢慢又擠進被子裏，這下不敢亂動了，傻愣愣看到睡着。

衛成翻了個身，在深夜裏嘆了口氣。

一大清早一切如常，起碼兩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拿到奧斯卡影帝獎杯，一人裝乖學生，一人裝好家長，其樂融融開吃早餐。張斌合倒還沒有被少男心事沖昏頭腦，終于靜下來好好看書複習。根據家長的觀察，該學生專注力終于提升到了正常水平，可以專心一小時左右，認真做題的時候終于不會再受其他事的幹擾。

這也算是最後半學期，那之後小孩就會擁有全新的生活了，他打算冷處理，衛成深知時間可以過濾太多東西。

三天的複習時間一晃而過，張斌合還陪衛成去看了次醫生，複習到現在他心裏也沒什麽底，感覺什麽都會，又感覺還有很多不會的，許多知識模模糊糊裝在大腦的各個地方裏。趕到考場，衛成就走了，只是模拟考試而已，張斌合深吸口氣，等着試卷發下來。

他給自己定的目标是希望進入全班前二十，這對他來說很難。不過張斌合想，要是他進步這麽多，就可以找衛成讨點獎勵了，他自己正在胡思亂想，前排的同學奇怪的轉過身，“試卷，接着，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張斌合趕緊拿過來，尴尬的搖頭，“沒事沒事。”

又抽出一張繼續傳給後面的同學，連忙把頭埋下，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趕走。

模拟考試一切對标高考時間，分為兩天，上下午各考一場。等他考完兩天，就已經到了過年前一星期了，衛成靠在車旁玩手機，圍着淺灰色的圍巾，擡頭見到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

57.

要過年了。

張斌合趴在窗戶邊旁看雪，他是少有的不愛過年的孩子，過年于他是一種每年都要經歷一次的折磨。他作為壞孩子基本收不到壓歲錢，即使收到了就要立刻上交，而外公不準他玩鞭炮，怕他炸傷了自己，更不準他學着打牌賭錢——盡管他一分錢都沒有。

不僅如此，就連好吃的也沒有，衛家最大弱項就是做飯，意思是從外公到張斌合，一家上下都是只會煮煮泡面的水平。而在這些年裏，衛成很少回家。

“你不喜歡過年嗎？”

“也不算，”衛成正将圍巾塞進行李箱，“早些年是忙着工作，後來是近鄉情怯，漸漸的就有點兒回不去了。”當然，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回去就要被抓去相親逼婚，他實在招架不來。

張斌合趴在窗戶邊上東張西望，“今年跟我一起回去呗。”

“嗯。”

這人答應得非常痛快，張斌合總覺得疑似有詐，圍着他轉了兩圈，“你不是要向我媽告狀吧？”衛成敲西瓜似的敲了敲他的腦袋，“不是。”

兩人本打算開車回家，無奈今年的雪下個不停，甚至路邊罕見的有了積雪，交通事故頻發，只好選擇坐火車。

這是一個讓人極其痛苦的決定。

正巧趕上春運，到處都是人頭攢動，急着回家的人将火車站擠得水洩不通，就像許多勤勞的螞蟻，背着珍貴的糧食排隊行進回窩一般。這其中有一只大螞蟻和一只小螞蟻，兩個家夥被擠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小螞蟻：“我想吃方便面。”

大螞蟻：“你怎麽那麽愛吃方便面？”

小螞蟻：“垃圾食品讓我快樂。”

小螞蟻：“我就要吃方便面。”

大螞蟻：“好吧，你現在要能擠進茶水間，我叫你一聲大哥。”

小螞蟻：“你等着。”

張斌合放下一大背包的零食，用一種戰士炸碉堡的姿态毅然決然的沖進茶水間，這裏人滿為患，門口站着幾個吸煙人士，再往裏坐着幾個大媽，甚至有人靠着牆角睡覺，連一只腳也站不進去。小螞蟻不服輸，踮着腳尖繼續鑽，“麻煩讓讓，謝謝大家了，麻煩讓一下……”

好不容易擠到熱水管前，他興奮地掏出保溫瓶灌水，但客流量實在太大，茶水間的熱水都已所剩無幾，只勉強裝滿了半瓶。他用力擰緊瓶蓋，又屁颠屁颠的跑回去排隊。

隊伍根本沒有動。

張斌合晃瓶子，“小弟，該說什麽？”

衛成彎了彎眼睛，“大哥。”

某人還想得瑟一下，不過直覺讓他見好就收。雖然這點水不夠他泡面，但他為什麽不幹吃呢！自己實在是太笨了！排隊實在太無聊，他就開始幹吃面餅，衛成也是實在佩服他這個無論在哪裏都吃得下的本領。

相比較而言，衛成卻不太适應。車站裏的暖氣混合着四面八方的味道、人與人過于接近的距離、嘈雜和連續不斷的聲音，都讓他感覺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松開大衣紐扣，倚靠在柱子旁邊，低着腦袋就看到張斌合的頭頂，這家夥不知道從哪搞到一張報紙，整整齊齊地鋪在地上，邀功似得兩眼冒星星，“你是不是站累了？”

狗腿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大哥身份。

這時顯示器上的數字跳動了兩下，顯示這輛火車要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