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善果

九月十二, 天還沒亮,貢院門口兩邊的紅牆邊就擠滿了人,都在等午時一到, 騎着高頭大馬的宮中禦龍衛攜帶金榜而來。

貢院旁邊的酒樓客棧早被有錢有勢的人家包下了,公子小姐們在上頭坐, 再派遣小厮下來和寒門學子們一起擠。

貢院門口對面, 十丈遠外就是一條碧水河,河畔遍栽垂柳,不知何時大柳樹下出現了一個大彩棚, 彩棚敞開着,弄了一排長桌, 桌上放着東西, 用紅布蓋的嚴嚴實實的。

一位夫人坐在中間, 跟前守着一堆好吃食, 孟婆家的醬牛肉, 王老漢家的五香驢肉,楊記果脯鋪子的什錦果盒,盛隆大酒樓的燒雞腿,還有各種果子露, 吃的人悠閑自在, 看的人口舌生津。

寒門學子們尤其羨慕陪坐在旁的許文華和段子傑, 同出寒門,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何時他們也能被權貴看中就好了, 被權貴夫人看中雖于名聲上有一點損害,可到底也是一條出路不是,何況寒門圈子中早傳開了, 許段二人攀附上的可是左都禦史淩閣老的夫人。

有淩閣老那般驚才絕豔的人物珠玉在前,其夫人定然不是看上了許段二人的美色,其夫人不過是秀才之女,想來也沒什麽見識,四舍五入,許段二人怕不是被夫人看中了而是被淩閣老欣賞了吧。

“許文華段子傑這兩個倒黴鬼肯定是走了狗屎運才能抱上淩閣老這條大腿!”

頗多寒門學子都這樣酸溜溜的想。

今日秋高氣爽,暗風吹亂學子心,不知不覺日頭就到了正中,一聲鑼鼓乍然響起,便有京兆尹的捕快前來清場,“金榜即刻就到,讓路!讓路!讓出一條道來!”

學子小厮随從們趕緊聽話的分開一條路容禦龍衛通過,先是兩個禦龍衛在紅牆上刷上漿糊,随即便有撐開金榜的兩個禦龍衛把金榜小心翼翼的貼了上去。

以貢院大門為界,左邊一副金榜,右邊一副金榜,才剛貼好禦龍衛們就被擠的沒地兒站,費盡千辛萬苦擠出來後,紅纓帽歪了,鞋兒也掉了一只,十分狼狽。

但今日是儒生們的大日子,平日高不可攀的禦龍衛們也就不和這些窮措大們一般見識了。

鬧哄哄,你方看完沒找到自己不敢相信,恨不能趴在金榜上一個字一個字再看千百遍,可後面的人不答應,一聽見前頭的哭聲後頭的人一把把前頭人拽開自己就擠了上去。

榜上有名的喜極而泣,代替自家公子看榜的立馬大聲歡呼。

“中了,中了,我家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許公子高中解元,段公子屈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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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瘦小的石阡從人群中擠出來就哈哈大笑,大聲呼喊。

鄉試第一為解元,頃刻間所有容光都聚集在了金榜榜首“許文華”這三個字上,随後有人喊出許文華的名字,緊接着不認識許文華的都打聽許文華是誰,認識許文華的就都聚集在了彩棚外頭。

随着石阡帶來了确切高中的消息,許文華和段子傑都激動的站了起來,站在書桌後頭的許蓮兒更是喜極而泣。

段子傑一撩白色襕衫,“噗通”一聲就給漾漾跪下了,“叩謝老師教導之恩!”

許文華臉色有些紅,一咬牙也跪下了,嘴裏雖沒說什麽,倒是誠心給漾漾磕了個頭。

今日特意梳了個端莊的發髻,端坐玫瑰椅上的漾漾,放下紅燒雞腿,直起身子,肅然道:“你們兩個是我教導過的最差的兩個,天賦平平,不過勝在勤奮罷了,今日不過才中了鄉試,文華子傑,區區鄉試第一第二,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段子傑連忙道:“謹遵老師教誨。”

許文華沉了沉心,敬服道:“謹遵老師教誨。”

漾漾點點頭,重新拿起紅燒雞腿啃了一口,“總歸也是一件喜事,今日特允你二人放縱一日,來來來吃肉。”

圍觀之衆早已嘩然,便有那和段子傑相熟的問,“段子傑,你倆果然是經過這位夫人教導點撥才高中的?”

段子傑毫不猶豫的點頭,大聲道:“是,一則是遵從了夫人嚴厲的教導,二則是夫人給的兩本秘籍,我倆是看了這兩本秘籍才能高中的。”

“什麽秘籍?!”

“子傑,我是你鄰居的二舅的兒子啊,你可不能跟我藏私。”

許文華也被落榜學子們圍住了,逼問他是什麽秘籍,許文華有些臉紅,這時石阡一把把蓋在長桌上的紅布掀開,往桌子上一站就笑道:“大家安靜,想知道讓許段二位公子高中的秘籍是什麽嗎,那就聽我說,就是由我們淩閣老親自編撰的《三年科舉兩年模拟》《歷年科舉三鼎甲時文解析集》!”

淩禦的名頭一出,不需石阡再啰嗦,學子們一擁而上就開搶了。

石阡趕忙道:“一本十兩,兩本十五兩,付錢您拿走!不許偷不許搶,人人都有啊!”

那些因落榜想不開想跳碧水河的,一聽有高中秘籍就都改了死志,紛紛跑來搶奪秘籍。

“我的,那是我的!”

“不許搶,一人兩本!”

瞅着這比清倉大甩賣還要熱鬧的情景,聽着咚咚咚銀塊落盡錢箱子的美妙聲音,漾漾被手在後慢悠悠踱出了彩棚,臉上笑容比秋陽還燦爛幾分。

“漾漾,你怎麽在這裏?”

蘭登科滿臉笑容的朝漾漾跑來,激動的道:“漾漾,哥哥中了,第十五名!”

漾漾有些茫然,轉瞬想起來了,對,蘭漾漾确實有個哥哥,呃,是的,你在這個小世界不是天生地養的神獸,你是有親人的蘭漾漾。

漾漾立馬咧嘴笑,“哥哥恭喜你呀。”

“同喜同喜。”

“漾漾,我看見了,張君瀾也中了,比我考得好,考了第三,老天爺真是瞎了眼怎麽讓這種無品的人考那麽好,哼。”

“學問的好壞和人品沒關系呀。”漾漾忙問蘭登科,“淩禦讓你去找那個什麽子,你找到了?”

蘭登科激動的道:“找到了,多虧了妹夫的推薦信,丹陽子老先生原本瞧我笨拙不願意教我,後來老先生看了推薦信就讓我去湖邊釣魚,說那湖中有一條他養育多年的金鯉,只要我把金鯉魚釣上來就收我做關門弟子,我就老老實實坐湖邊釣魚,誰知那金鯉一釣就上來,想來平日丹陽子老先生是時常這樣釣着玩的,老先生就把我收下了,師妹也極溫柔的,常常做好吃的魚給我。”

漾漾氣憤,“才不是他那封推薦信的功勞,人家丹陽子原本就是為難你的,你是因為有我給你的貔貅木雕才解了這刁難,笨蛋。”

蘭登科愕然,随即笑哄道:“是是是,都是妹妹那貔貅木雕的功勞。”

“漾漾。”

漾漾和蘭登科一同回頭看去,見是張君瀾,蘭登科就冷哼道:“妹妹,咱們走吧。”

穿着士子白襕衫的張君瀾急忙往前走兩步攔在前頭,低聲問詢,“你還好嗎?”

漾漾推開擋在前頭的蘭登科笑道:“我可好了,你好嗎,哥哥說你得中鄉試第三,恭喜你得償所願。”

蘭登科怕漾漾傷心,說多了又勾起昔日舊情來,連忙拉着漾漾走開了。

張君瀾望着漾漾離去的倩影失神片刻,随即眼神堅定,擡腳就要走,猛然一個姑娘就撞進了懷裏,頓時桂香盈鼻。

“對不起。”姑娘連忙致歉。

“姑娘沒事吧?”

姑娘搖頭輕笑,“我是北平王妃身邊的大丫頭,我叫蓮房,奉命在此為我們王爺尋一個擅寫詩詞,能填詞作曲的清客,聽聞公子得中金榜第三,不知公子可願意來我們北平王府做清客?”

張君瀾心念一動,含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

一場秋雨過後,楓葉山中的楓葉越發紅豔了,一棵大楓樹底下,一個頭戴鬥笠的老翁正在垂釣,嘴裏嘀嘀咕咕着什麽,“這湖裏竟然真有金鯉魚,為何那笨小子每釣必有,老夫枯坐半夜連咬鈎的草魚也無?怪哉怪哉,莫非那小子天生氣運好?”

“老翁可是丹陽子嗎?”

“丹陽子是誰,不認識。”老翁重新弄好魚餌把魚鈎甩進碧波蕩漾的湖水裏,沒好氣的道。

“在下盛國公謝淳仁,請老先生批命。”

“批命你找道士和尚去,這裏只有撒尿淋濕鞋子的臭老頭。”

謝淳仁笑道:“此話說來您定然就是把《易經》精研透了的丹陽子了。”

“何人敢說精研透了《易經》國公爺您找誰去。”

“老人家,我想算算自己何時死。”

丹陽子冷笑,“你做了什麽讓你覺得頭懸利劍?”

謝淳仁自嘲:“我謝淳仁做了什麽,朝中上下無人不知,老先生明知故問了。”

丹陽子猛的一提魚竿釣出一只大王八,解下來後放進身畔的木盆,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才知道。”

謝淳仁苦笑道:“這些年,我為善不為人知,我做了許多善事還不能改命嗎?”

謝淳仁加重“許多善事”四個字。

丹陽子淡淡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你曾種下惡因必然要收惡果,才做了點善事就想抵消過去種下的惡因,抱着抵消惡因的心去種善果,你這善也是僞善罷了。”

謝淳仁絕望的問道:“善也分真和僞嗎?”

“善事就是善事,沒有真僞之分,但是人心卻有。”

就在這時丹陽子又釣上來一只王八,氣的老頭大罵晦氣,再度填餌重釣。

“你這個人必将死于非命!”

謝淳仁哭道:“他種下的善因太多了,所以必将結出很多知恩圖報的善果,和他相比,我不如,所以我必将死于非命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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