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石頭墳

爆竹聲聲辭舊歲, 鑼鼓陣陣迎新年。

謝氏家族也在這團圓的日子都聚在了祖地行大宴。

戲臺子上正唱着《滿床笏》,戲臺子下阖族的老少爺們們都在吃喝笑鬧。

作為族長的謝淳仁卻不知何時離了座,二樓上端坐的族長夫人也消失不見。

山頂上, 朔風正寒,一個穿水田衣, 梳尼姑頭的婦人正在滾動一塊大石頭, 石頭比她瘦削的肩膀還要寬,比她單薄的腰肢還要高,她使勁的維持石頭不倒, 額上汗珠滾滾,背脊都彎了。

“我幫你。”

謝淳仁說着話就上了手, 然而婦人只一個眼神就令他僵立當場。

婦人滾着石頭慢慢走到一個形似墳頭的石堆, 把手裏的石頭停放了上去, 緊接着她又去另外一個石頭墳上滾石頭, 原來放眼望去這山頂矗立着數不清的石頭墳。

“明月。”

婦人一頓, 忽的天空爆出一片璀璨煙花,婦人擡頭,望向遠處熱鬧非凡的京城,那雙滄桑的眼睛有了一絲亮光, “那年除夕, 明月殿建成, 他贈我玉玲珑,兩句詩, 一世傾情付明月, 明月殿中恩愛長,那時只覺厭煩,我敷衍了他, 如今回想起來,我不配。”

謝淳仁心痛如絞,“你還想要我怎樣,我已盡力對你好了。”

寇明月神色木木的,聲腔木木的,“妾柳氏感激不盡。”

謝淳仁只覺口鼻閉塞,幾不能呼吸,禁不住大吼,“不是你情我願嗎,你卻怨我恨我,憑什麽?!為了你我也背叛了兄弟!”

寇明月只覺眼前一黑,她摸索着慢慢坐到地上,木然道:“初驚覺悔恨時,我恨你,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恨嗎,不恨了,我想死卻又不敢死,我沒臉去見他,我得贖罪。”

寇明月看着滿山頂的石頭墳慢慢站起來,腳步踉跄,喃喃自語,“得贖罪,不能停。”

謝淳仁望着不停壘石山的寇明月,只覺生不如死,就這般的,一個壘石山一個僵硬站着,連這山頂來了旁人都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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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淳仁你的心痛不痛啊。”

謝淳仁驀的回頭,兩眼陰鸷,殺機畢露,待發現是自己名義上的夫人時,滿面頹然。

牛婉兒看着謝淳仁痛苦的臉笑道:“真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回去。”謝淳仁冷冷道。

“你當我稀罕上來嗎,不過是想看看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痛不欲生的模樣,我才暢快。”

“你該死!”

牛婉兒哈哈大笑,“謝淳仁你一直恨我趁你醉酒把自己的陪嫁丫頭推上了你的床,致使你和這賤婦從此情絕,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扪心自問,你倆情絕是因為我那個可憐的被你一刀砍頭的陪嫁丫頭嗎?”

“難道不是嗎?”謝淳仁冷冷凝視着牛婉兒,“我恨不能殺了你。”

牛婉兒“呵呵”諷笑兩聲,道:“知道我是怎麽發現柳氏就是寇明月的嗎?”

不用謝淳仁回答牛婉兒盯着不遠處壘石頭墳的寇明月就接着道:“你醉酒後把侍墨丫頭摟上床,喊丫頭明月的時候,你以為你滅口了,我卻救了她。謝淳仁,你是什麽毛病啊,每上一個就要殺一個,你以為滅了口就沒發生,就沒有背叛寇明月這賤人是嗎?你欺騙誰呢。”

牛婉兒走到寇明月面前,瞧着這位曾經的玉京第一美人蒼老的模樣,嘲笑道:“放着唯愛你的懿文太子不要,放着尊貴無匹的太子妃不做,偏要和謝淳仁裏應外合害死自己的夫君,寇明月,你真是又惡毒又愚蠢,如若我是你,我一定愛太子,一輩子都給他。偏你眼瞎,放棄了專情的太子,放棄正大光明的身份,偷偷摸摸給謝淳仁做了妾。我真想撬開你的腦子看看,裏面裝的都是糞水吧。你,真是賤。”

寇明月木然的“嗯”了一聲,承認了自己“賤”,而後淡淡看着牛婉兒,“你呢?”

“我?”牛婉兒猛的給了自己一巴掌,“我也賤。”

說完,奔向謝淳仁也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牛婉兒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後擡頭驚駭的看着謝淳仁,生怕他殺人滅口似的。

而謝淳仁什麽都沒有做,轉身離開了山頂。

新年伊始,街市上花燈如晝,人潮如織,謝淳仁随便選了一家酒館,坐定後就要了酒,一壺又一壺,一瓶又一瓶,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辣酒而是淡而無味的水。直至夜深了,他混沌着,仿佛看見了滿身清正尊貴氣韻的宗政灏,他依舊是生前的模樣,含笑問他:這些年過的可好?

他抱着宗政灏的腿痛哭流涕,“殿下,淳仁過的一點都不好,我對不起你,日日夜夜活在煎熬中,我悔了,明月也悔了,求你原諒我們。”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忽喇喇一聲尖叫驚醒了他,他尚且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就聽見門外一個婦人大喊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那尖叫聲刺的他腦袋生疼,在他想要擡手按壓太陽穴時,驀的看見身邊躺着一個赤身·裸·體的女子,驀的他跳離大床,細觀之下發現該女子周身多處青紫,脖頸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歪曲着,不用試探他知道這個女子已經死去多時了。

有人陷害我!

當這個想法第一時間跳入腦海,謝淳仁匆忙穿衣就想離開,卻已經晚了,尖叫的婦人引來了繡衣衛,領頭的正是淩禦。

“謝國公,偌大國公府還不夠你玩的,竟跑來這小酒館虐殺人家愛女,跟我們走一趟吧。”

謝淳仁此時頭疼欲裂,皺眉看着淩禦辯解道:“不是我,我昨夜醉酒不省人事,我被人暗算了。”

“是否是暗算要我們查了才知道,走吧。”

“慢着。”

淩禦轉頭就看見天臨帝身邊的安成賢帶着皇城司的人匆匆趕來了,淩禦當即沉下了臉。

安成賢對淩禦一笑,“奉旨,這案子被我們皇城司接管了。”

“安公公來的很及時。”淩禦漠然道。

“不及淩大人,淩大人似乎早知道謝國公在此?”

淩禦道:“實不相瞞,今日一早就有人往我府門上射了一箭,箭身上綁着張紙條。”

安成賢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如此,咱家就把謝國公帶走了。”

“您請。”說罷淩禦就帶人離開了。

謝淳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慘死的女子發怔,臉色逐漸慘白。

“謝國公,跟咱家走吧。”

晨曦透過乾清宮的窗紗落在金磚上熠熠生輝,披着浮光裘,徹夜批改奏折的天臨帝劇烈咳嗽起來,安成賢趕忙奉上了人參血茸養身茶。

天臨帝接過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五皇子可醒了?”

安成賢恭敬答道:“還沒呢,昭儀娘娘正照看着。”

“随他睡,小兒正長身體呢,令衆人不得弄出動靜,誰若吵醒了五皇子自去慎刑司領罰。”

“是。”

“宣謝淳仁進殿。”

安成賢随即走出乾清宮,把蹲在廊庑下抱着頭的謝淳仁叫了進去。

謝淳仁一見了天臨帝,往金磚上一跪就惶惶哭道:“陛下,懿文太子回來複仇了。”

批改奏折的手一頓,一滴朱砂落在了“叛變”二字上,天臨帝怒而扔筆,端起茶盞走下丹陛,抓起謝淳仁頭頂發髻,猛的潑了他一臉,“清醒了嗎?”

謝淳仁抹去臉上茶葉和水跡,仍是渾身發抖,卻不敢再說什麽複仇的胡話。

“此事朕會查明,你去天牢裏蹲幾天。”

“是”謝淳仁俯身叩頭,頹然而去。

一時,殿內落針可聞,安成賢屏住呼吸把自己扮成個假人。

“成賢,重點排查北狄在京的探子。”

“是。”

過年時,朝廷上下除卻各衙門當值的,都有十五日的假,原本淩禦也在家正陪漾漾吃火鍋,是得了那張紙條後才點起人馬去捉拿謝淳仁的,如今被皇城司截了胡,淩禦把人馬就地解散後就歸了家。

“沒逮到?”正和紅香綠煙藍玉三個丫頭一塊搓麻将的漾漾,抽空問坐在自己身邊的淩禦。

“被皇城司截胡了。”淩禦準備把小鳥扔出去,被漾漾一巴掌拍開。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皇帝老兒對謝淳仁可真不是一般的愛護。”

淩禦譏笑一聲,“這一次必然又是雷聲大雨點小,而他謝淳仁又将安然無恙。”

“花開花落自有時,別急。”漾漾驀的推倒自己面前的麻将,“糊啦,給錢給錢。”

淩禦笑望她絕美的側顏,“贏丫頭們的辛苦錢你也好意思。”

漾漾嘿嘿自得,“蚊子腿再少也是肉呀。”

“往咱們大門上射箭的逮到沒有,這人似乎也和謝淳仁有仇似的。”

淩禦點頭,“箭是以弩機發射的,門上人連射手的藏身地都沒發現,如何能逮的到。”

“有一就有二,還是那句話,花開花落自有時。”

“聽你的。”

不知何時,自從有了漾漾在身邊,他複仇的執念淡了,不是不複仇了,而是沒那麽迫切和煎熬了。

正如漾漾所言,花開花落自有時。

這射箭之人,目前看來是友非敵,總有現身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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