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為虎作伥
“十年前我便在養濟院做工,那時候朝廷下撥的款項并不很多,老人們常吃不飽吃不好,怨聲載道。”張三捂着臉,“後來朝廷給的銀子多了,大家都歡天喜地,總覺得能多吃上幾塊肉,多盛上幾兩飯。可沒想到,朝廷好心給了這銀子,卻不經意間要了他們的命。”
“忽然有日,我發覺先前照顧的幾個老人莫名其妙病倒一片,我想去請郎中,卻被張院丞叫去,他……他拿我前些年偷拿吃食的事要挾我,若我不幫他做事,他便直接告發我,到那時我不僅會丢了這個差使,還有可能要蹲大獄。我沒辦法……一開始我還有些慌張恐懼、良心不安,可時日一長,我也便麻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條人命。”
“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幫兇?屍首都抛在何處?”賀熙華一一追問,張三也一一答了。
張院丞心知大勢已去,整個人癱軟在地上,耿玉也是面色灰敗,擡了擡手。
“看來這位有話要說。”賀熙華淡淡道,“讓他說。”
耿玉苦笑,“夫君從軍中回鄉後,便得了養濟院的這個差使。他為人厚道,兢兢業業,很快便小有所成。大人也許也知曉,在臨淮縣內,太平鎮的養濟院可以說無出其右。”
“那你等為何生出了貪念?”
“我們結缡以來,從未有過旁人,自然也無子女,要這麽多銀子又有何用呢?”耿玉反問道,“大人不會真的以為是我們貪圖富貴,作此喪心病狂之事吧?”
“難道你也是受人要挾?”賀熙華若有所思。
張院丞不知何時也被解開口中桎梏,悶聲道:“此事與他無關,全是我一人之過。我是從軍中歸鄉的不假,但我并非衣錦還鄉,而是個逃兵。”
逃兵!無論天啓玄啓都頗為尚武,逃兵均被視作最下作最卑賤之人,不僅量刑極重,還會遭到衆人唾棄。
同樣參過軍的周儉昌已然滿臉鄙夷,周遭百姓亦是竊竊私語。
“肅靜!”賀熙華拍了拍驚堂木,又問道,“你既是逃兵,又是如何當成養濟院的院丞的?”
張院丞垂着頭,“我先前是在朔州從軍,離臨淮千裏之遙,加上院丞本是小吏,并不會專程核實,我便瞞天過海……”
“所以此人無意中知曉你的身份,以此要挾你殺害老人?耿玉作為你的妻子,便為虎作伥,為你做賬?”
張院丞急忙解釋,“耿玉只是幫我留意老者、做平賬目,并未直接作惡,請大人明查。”
說罷,他便伏地磕頭,很快額頭便滿是血污。
“大人,若是我們将幕後主使供出來,是否可算作戴罪立功?”耿玉一邊拼命去拽張院丞,一邊讨價還價。
賀熙華定定地看他,“本縣無法應允你,但定會認真衡量。”
“好,在背後主使者是……”話音未落,竟然有利箭破空之聲,不知從哪裏有冷箭向着耿玉直直飛過來,直至正中其左胸。
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不少圍觀百姓均尖叫出聲,張院丞更是直接要沖過來與耿玉同生共死。
唯有四人與衆不同。
其一是周儉昌,極飛快地撲向某個衙役的方向,即使只有一只手,仍然與之纏鬥起來,絲毫不落下風。
其二是賀熙華,只見他八風不動,仍靜靜地看着耿玉,依舊等他的招供。
其三便是孫熊,不知為何,他絲毫不擔心耿玉的安危,目光卻在衙署大小僚屬面上游移,突然定在某一人面上,眸光微動。
其四便是孫熊死死盯着的那人,嘴唇微顫,面色如紙。
耿玉身形微晃,軟軟地倒在張院丞懷裏,後者崩潰大哭,簡直哭得日月無光。
“肅靜!公堂之上休得咆哮。”賀熙華冷聲道。
耿玉竟又跪直了身子,一旁的張陸上前扯開他衣襟,裏頭穿着軟甲,胸口佩了護心鏡,竟是毫發無損。
耿玉對賀熙華磕了個頭,“謝大人不殺之恩,指使我等之人正是黃縣丞黃霡。”
黃霡白着臉尖聲叫道:“污蔑朝廷命官是要殺頭的!”
“住嘴!”賀熙華頭也未回,“來人,先将他一并壓到堂下。”
除去孫熊外,很多屬僚心中均極其詫異,甚至有人在偷眼看陳主簿,畢竟他私心甚重,常為親朋故舊謀些私利,如今又正管着養濟院之事。故而所有人都以為此時定是陳主簿所為,卻想不到竟是平日裏看着寬厚忠直、頗有長者之風的黃縣丞。
被衆人看的頭皮發麻,陳主簿環顧一周瞪過去,心中憋悶不已。
周儉昌按住的那小卒見大勢已去,忙不疊地跟着招供,“大人我也招,我也是受黃縣丞指使。”
黃縣丞被按在地上,抿唇一聲不吭。
孫熊蹙眉,一個八品小吏,竟然就有這個膽子謀奪數百條人命,震驚之餘更是膽寒——九州大地,如太平鎮一般的地方有多少,如黃霡這般的小吏又有多少?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涉及到朝廷命官,甚至很可能往更高處牽連,再在堂上審理顯然不合時宜,賀熙華冷聲道:“黃霡,太平鎮養濟院的事你可認罪?”
黃霡垂首不語,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賀熙華心知今日問不出什麽來,便不再管他,只淡淡對張院丞、耿玉及張三等人道:“你等可認罪?”
諸人跪伏在地,哽咽失聲,“草民認罪。”
張院丞擡眼,“草民不求大人寬宥,然而此事并非耿玉主謀,他手上亦未直接沾染人命,還請大人法外容情。”
耿玉磕了個頭,“與其在牢中生不如死,還不如得個痛快,請大人賜我一死!”
其餘張三等人均在求情喊冤,加上義憤填膺的圍觀百姓,堂上沸反盈天,吵得不可開交。
孫熊先給周儉昌使了個眼色,讓他往黃霡口中塞上布條,防止他自盡,又緩步走到賀熙華身後,在他耳邊低聲道:“不如大人先斷案,我将黃霡押下去?”
賀熙華忍不住笑了笑,“我随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