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豐城距離水雲宗算不得遠,文軒以往卻很少在這兒落腳。如今他懷着探尋的心思踏進來,更是第一次将城中風土看得這麽仔細。
相比剛剛離開的安鳳城,九豐城稍微小上兩分,人煙卻不見稀少,街上同樣熱熱鬧鬧,走兩步就能看到一個小攤,吆喝之聲四起,處處張揚着一種熱情。甚至文軒路過某處客棧,客棧門口當即就有小二笑嘻嘻地拉客道,“這位仙長是生面孔啊,需不需要住一晚上?我們這聚廣客棧,可還留着最好的上房吶!”
文軒起了點興趣,笑着問那小二,“你怎麽知道我是路過的?難道這九豐城裏的人,對你都是熟面孔了?”
“那哪能呢,城中到底這麽多人呢。”小二連忙解釋道,“但像仙長這樣氣度不凡的人物,如果在城內住過,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氣度不凡?分明只是修為高上一截吧。
九豐城雖為仙城,卻也是凡人最多,入了門的修士大約只占三成。就這三成的修士中,還九成九都是煉氣期。至于築基期的,文軒一路走來,也見過幾個,卻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文軒此時褪下了玄劍宗的弟子服,又是築基的修為,想必這小二是将他當做一個獨行的散修,難怪急着賺錢了。
但這至少能看出此人是個眼神夠好的。文軒稍稍想了想,掏出幾塊靈石,放入這小二手中。待到對方樂呵呵接過,他卻沒提住店的話,只問詢道,“你可知這城中曾經有過一戶姓簡的人家?”
“姓簡?”小二掂了掂那些靈石,“實不相瞞,城中姓這個的,沒有五十也有一百啊。”
文軒想了想,“是一戶世代做靈藥生意的。”
小二握住靈石不動了,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後,他神色微變,似乎想到了什麽,變得不太好看。
“應該去年還開着一家鋪子,好像是叫……蘊靈齋。”文軒又道。
小二頓時像是被蟄一樣,猛地一蹦,“蘊靈齋?”
他一下子将那些靈石全部拍回文軒手中,而後卻覺得肉疼,複又将靈石抓了回去,滿臉糾結地問道,“仙長,你你你……你找這戶人家做啥?”
文軒看着他這古怪的反應,面露困惑,“只因為這家的簡易是我好友,心血來潮想來拜訪拜訪。可有什麽不妥?”
簡易?小二頓時又猛地一蹦,“那個白癡掃把星是你好友?”
這話太不好聽,文軒不滿地皺起眉頭。
卻還不等文軒再說點什麽,那小二已經重新将那些靈石拍回到他的手中,拍得堅決,拍得義無反顧,絲毫不見剛才的猶豫,“我不知道什麽蘊靈齋,不認識什麽簡易!仙長你另尋他處吧!”
話一說完,小二甚至還後退了兩步,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拉客的事情也不再提。要不是顧忌着文軒築基期的修為,他幾乎要直接趕人了。
文軒被這陣仗弄得莫名其妙,心中疑慮一浪接着一浪。但既然對方不歡迎,他也不打算強求。反正九豐城這麽大,在哪裏問不是問?
于是文軒繼續走街串巷,尋到機會就在路旁找人一問。結果整整問了大半圈,居然還真連一個願意告訴他的人都沒有。無論問到誰,對方要麽搖頭不知,要麽就像那小二一樣,一聽文軒來意就退避三舍,生怕沾上一點關系。
起初文軒還想着,簡師弟身上不凡之處不少,如果真有什麽特殊的身世,九豐城人對簡家如此諱莫如深也不出奇,或許和那種神奇的推演天機的手段有關。但在多問過幾人之後,他便發現這有些說不通了。因為有許多人對簡家的态度似乎不僅僅是避諱,還暗含着一點厭惡。
究竟是怎麽回事?在這高漲的困惑下,文軒不得不放棄了老老實實承認與簡易相識的做法,轉而在別人問他找簡家何事的時候慚愧答道,“我前兩年在蘊靈齋進了一批靈藥,如今出了點問題,所以找過來看看。”
這番說辭一交,眼前那人總算沒再退避三舍,而是長嘆了一聲,“靈藥出了問題,我勸你還是再進一批算了,總好過和那家子災星再扯上關系。”
“災星?”文軒神色一動,“怎麽說?”
那人首先周圍看了一圈,像是哪兒有人在聽他講話似的。而後他擡手往上一指,煞有其事地表示,“那家人,得罪了天道。”
文軒的神色頓時變得微妙。修真之人逆天行道,這一類情況自然是有,比如簡易的推演天機就是一件很得罪天道的事情。但天道無形無質,一切只在冥冥之中,并非常人所能揣摩。而這九豐城人人對簡家這種态度,卻也被推到天道上面,似乎十分不靠譜。
“你別不信。”那人看文軒這副表情,頓時急道,“我可是好意提醒你,和那家人沾上關系的,就沒有一個落到了好的!”
這就更加不靠譜了,從來沒聽說過天道還講連坐的。文軒神情糾結地問,“他們怎麽就得罪天道了?”
“那誰知道啊。”對方果斷道。
文軒忍不住臉頰一抽。
此人卻也不打算再多說什麽,搖着頭又最後勸了兩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文軒留在原地,暗自嘆了一聲。他原本還真以為簡易的身世就如看上去那麽簡簡單單明明白白,沒想到一開始探尋就遇到了這詭異的情況。如今他還覺得猶如雲山霧罩,只得去繼續去找他人問詢。
可問來問去,其他人的說法也大致就是這樣,實在再難以問出什麽來。
大約花了整整半個時辰,他才從一個的路邊的小販那裏聽到一條新的信息,“那一家啊,也就琴娘子是個好的。剩下的全是災星,自己遭了天譴不說,還害得所有相關的人都不得安寧。”
琴娘子?
文軒一細問,才知道這所謂琴娘子,指的是簡易父親的長姐,簡易的姑姑。但再多的,這小販也諱莫如深,不願意說了。
還能再去哪裏問?正尋思間,文軒忽然聽到不遠處一陣嘈雜。
他擡眼一望,只見一處客棧門口,幾個人正将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往外趕,“滾你個老乞丐!別在這裏死皮賴臉,這裏沒有給你吃的東西!”
罵到激動處,甚至有一人擡起一腳,狠狠在那老頭屁股上踹了一下。老頭頓時一個踉跄,往前一撲,懷中赫然掉出兩個白白淨淨的白面饅頭。
“好哇!”那些人頓時炸開了鍋,“我說你賴在這裏做什麽,果然偷了東西!”
如此罵着,這些人連最後一點客氣也不要了,拳頭和腳底都開始往老頭身上招呼。老頭只哆哆嗦嗦地将那兩個白面饅頭護在懷裏,口中呢呢喃喃道,“我餓……我就是餓……”
四周圍觀者不少,卻都只站在那兒指指點點,“看,又是這個老無賴。”
偶而有看不過眼的想出頭,也會被周圍的人攔下來,“別可憐這老家夥,你今天幫他一把,他能賴上你好幾年。”
話音未落,這說話之人只見眼前白袖一晃,一人邁過他的身側,徑直攔在那些踢打之人面前,“此人到底年紀大了,可否手下留情?”
還真有傻得來管這閑事的?衆人頓時将同情的目光投到了這白衣青年——自然只能是我們文大師兄——身上。
酒館裏的那些人也打量了文軒一眼,皺着眉道,“你知道什麽?這是個偷兒!”
文軒垂下目光,看着那仍舊被老頭護在懷中的兩個白面饅頭,“他可還有偷別的東西?”
酒館諸人被問得一頓,好半晌才有人答道,“那是他現在被揍怕了,膽子小了!以往只要有人打他旁邊過,錢袋都能被他摸去!”
周邊衆多圍觀者連連點頭,顯然此話非虛。
文軒皺眉搖頭,心中也是無奈。
“懂了嗎?”酒館諸人便叫嚣道,“懂了就走開一點,少管閑事!”
結果文軒非但沒有走開,還取出了一粒靈石來,“無論他以前有多少錯處,既然如今只偷了那些,我便替他還了。如此,可以放過他這次嗎?”
此話一出,周圍一片嘈雜,大抵都在感嘆如此人模人樣的築基修士居然是個傻的。
酒館諸人也是一愣。而後一人将這靈石接過去,驗了驗真假,便嘲諷笑道,“既然有人願意當這個冤大頭,我們自然懶得再和他計較。”而後此人招呼左右,便欲轉身回去。
文軒卻又攔下這幾人,多遞了幾塊靈石過去,“再給我上一桌好菜。”
圍觀衆人又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只見文軒朝那還趴在地上的邋遢老頭友善一笑,“你不是餓了嗎?這一餐我便請你吧。”
酒館諸人臉頰都是一抽。但生意上門,他們還不至于拒絕,只是特地選了角落裏最偏僻的一張桌子。不過片刻飯菜就上了桌,倒是毫無克扣,豐盛不可方物。
老頭毫不客氣,胡吃海塞,嘴裏塞滿了東西含糊謝道,“恩人,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文軒含笑看着他吃,間或提醒一下讓他別噎着。等到半晌之後,老頭終于有些吃不動了,往嘴裏塞東西的速度稍微慢了些許,文軒才開口表示,“如果你真的拿我當恩人,那麽我現在遇到了幾個問題,你能否幫我解答一二?”
是的,文軒決定幫助此人,并不是白幫的。一個人能混成如此臭名昭著的老無賴,至少表明他在本地待得夠久,而且禍害範圍廣闊。雖然他是如此的不受歡迎,但文軒現在所需要的,正是這種人。
“恩人盡管問!”這老頭果然拍着胸脯保證。
文軒便又提到了那開過蘊靈齋的簡家。
老頭神色一變,顯然也是知道簡家的事情的。他卻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在面上露出許多遲疑之色。
“怎麽?”文軒不由得哭笑不得,“難道你也害怕天譴嗎?”
老頭搖着頭晃着腦,“恩人既然也知道天譴之說,何必還要……”
話音未落,咯噔一響,文軒抛了粒靈石到他面前。老頭雙眼猛地一直,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卻又咯噔一響,文軒又抛了粒靈石到他面前。
文軒就這麽一粒一粒擺出來,直到足足擺了二三十粒,老頭目光就一直沒轉過彎來,卻一直還是沒有出聲回答。
而後文軒将這些靈石往懷中一攬,“不願說就算了。”
“诶!”老頭忙道,“恩人等等!恩人等等!恩人有問,我怎麽會不願說?剛才我只是在想而已!在想而已!”
文軒搖了搖頭,不由覺得好笑,“那你現在想好了嗎?”
老頭點頭如搗蒜,趕緊倒豆子一樣将自己說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
“難産?”文軒眉頭一皺。
老頭是從簡易出生開始說起的。原來早十幾年前,簡易出生的那個晚上,九豐城內就忽然陰雲密布,風雨交加,路邊的樹木都被雷電劈倒了一棵。就在這種情況之下,簡易的母親生下了這個兒子,自己卻永遠阖上了眼。
“那時就有傳言,說這孩子是天上降下的災星了。”老頭道,“但當時信的還不多。直到這孩子漸漸長大,竟然是個天生的白癡。”
“天生的白癡?”文軒又是一愣。
他一下子想到了兩人在那上古遺府中與秦時宇狹路相逢時,秦時宇所說的那番話。那時候他看出這只是單純的挑撥離間,并沒有放在心上。可如今看來,簡易還當真是個天生的癡兒?那麽他現在如此聰慧,真的是父親請人給治好了?
“可就算是個癡兒。”文軒問道,“又和災星有什麽關系?”
“還沒說完呢。”老頭吹了吹胡子,“這個災星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娘,後來長到兩歲大,又害死了自己的祖母。”
這“害死祖母”一說,細講過來,不過是那年簡易無故落水,祖母下水将他救起,自己卻溺死在了水中。
這樣的事情,若說有人遷怒到了簡易身上,并非很難理解。但要全城的都因此就認同簡易是個災星,就十分匪夷所思了。文軒的眉頭不禁越皺越緊。
“恩人別急。”老頭慢條斯理地道,“要是只有這些,确實證明不了什麽,還得連接上更之後的事情。請等我慢慢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