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于是老頭便慢慢地,一條一條地說了下去。
原來簡易三歲多的時候,不知怎麽忽然從家中不見,全家人分頭尋了半宿,終于在城外的山林中尋到,祖父卻因此被山中的野獸填了肚子。
還有簡易五歲多的時候,在家中玩火,點燃房子,生生燒死了自己的外公。
簡易七歲多的時候……
如此,等到簡易十歲的時候,原本人丁不少的簡家,竟然只剩下了父子兩個相依為命。除了早就嫁到別人家中的那個姑姑,琴娘子。
文軒聽到此處,已經覺得十分不可置信,忍不住問道,“那個琴娘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琴娘子啊,可是他們簡家唯一的明白人了。”老頭冷冷哼道,“所有人都看出那白癡就是個禍害,他們簡家人偏偏不信。只有琴娘子看得通透,知道禍害不能留,還差點就尋到機會掐死那個孽子……要不是她那次被攔下了,簡家如今也落不到這個境地!”
“什麽?”文軒大驚失色,險些撞翻手邊的菜碗。
雖然只是聽人這麽講述,想到曾經簡易差點就被自己的親姑姑掐死,他還是覺得心驚膽戰、怒不可遏,“荒謬,荒謬。只因為沒有根由的‘災星’一說,便要殺死一個那麽小的孩子,這還叫明白人?還有這麽多人覺得她是個好的?”
“恩人你有所不知。若只是禍害他們簡家人,鬧得再大,也不會有這麽多人為琴娘子當年的失手可惜啊。”老頭道,“可是等他們簡家人差不多死絕之後,災星就禍害到外人的頭上了!”
文軒吸了口氣,稍微冷靜了些許,“此話怎講?”
“先是和他們交好的鄰居朋友,一個兩個染上了怪病。到了後來,就連那些去蘊靈齋買靈藥的人,也染上了同樣的怪病,被折騰得不人不鬼的,哪裏都醫不好啊!”
又是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文軒又是臉色一沉,“什麽怪病?”
分明水雲宗也曾派人在九豐城中進過藥材,也沒繞過蘊靈齋去,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有誰得過什麽怪病的?
“誰也說不清楚。”老頭搖了搖腦袋,“先是身上起了一個一個疙瘩,然後潰爛化膿,臭氣熏天,又癢又疼,癱在家中連路都走不動。但不管請誰來看,都說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你們難道就沒有請那些大宗門的人過來看看?”文軒忍不住問。
“恩人是在說那水雲宗嗎?”老頭搖了搖腦袋,聳了聳肩,“水雲宗那些大爺,哪會管九豐城的這點小事?他們所關心的,只有他們自家的弟子,以及城中那些資質優秀的未來弟子們。可這怪病所染的,全是最普通不過的凡人,他們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啊。”
文軒被說得臉上無光,卻也無法反駁。這也解釋了為何水雲宗內沒人受到怪病的影響——這什麽怪病,居然還當真懂得欺軟怕硬的。
但文軒還是和其他弟子有些不一樣的,當即開始問詢那些染病之人的住所,想要親眼去看一看。
老頭卻道,“恩人此時再去,怕是看不到什麽了。自從簡家死絕了之後,這染病之人便一個一個的全好了。”
“……死絕?”
“是啊。要說起來,那簡家當家的,便是第一個染上這怪病的人,也病得比其他人更重一些,拖拖拉拉折騰了好幾個月,終于有一個晚上,咽了氣。”老頭細細說道,“他這麽一死,城中好些人都慌了神,還以為自己也要大禍臨頭了。等到幾天之後,其他人身上的怪病漸漸好了,才知道原來是老天開眼。”
看此人如此評價簡易父親的死亡,文軒心中不快,甚至有幾分揪痛。
“不過硬要說來,這事情的關鍵還不是那簡家當家的身上,而在那個災星。”老頭又道,“還得多虧了簡家當家的死後,琴娘子做主将那災星給趕到了城外。後來有外出打獵的人,看到那災星已經死在了城外林中,這城裏的氣候才算是好了。”
聽到此人又提到簡易頭上,文軒心中沉痛之餘,更覺得不可思議,“死在了城外?”
“是啊。”
“該是那人看錯了吧?”
“怎麽可能。”老頭小胡子一吹,“又不止一個人看到。更何況,無論如何,他死了其他人就開始好了,這總該是沒錯的。”
文軒沉默了下來。好半晌,他問道,“那在他被趕出九豐城之前,他的父親是否已經找人治好了他的癡怔。”
老頭一聲冷笑,“他倒是想。”
言外之意,顯然并沒有。
這就奇了怪了。這番話無論哪裏,都和文軒的認知對不上號。文軒所認識的簡師弟,一直好端端的活蹦亂跳,心思聰慧更是常人難及,就算曾經得過癡症,也該是早早就被治好了的。總之,和此時老頭口中的那個災星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文軒不禁将簡易的外貌描述了一遍,看是否自己真的找錯了人。
結果老頭一雙眼睛越聽越大,後來更是不等文軒說完便慌張喊道,“是,這就是那個災星沒錯!恩人,你怎麽會知道?”
竟然并沒有找錯人?文軒忍不住搖了搖頭。其中詭異之處,顯然面前這老頭也已經解答不了了。
文軒便重新問了問那些染病之人的住處,“雖然他們已經好了,我還是想去看一看。對了,還有那蘊靈齋,你也指給我看一看吧。”
記下這幾個地址之後,文軒便準備動身。
但在此之前,還有另一個人的所在,他更應該問個清楚,“那位琴娘子,現在又住在何處?”
“就在蘊靈齋邊上。自從那災星兩父子死了之後,她說蘊靈齋到底是家中祖業,便住了回去。”
家中祖業?可蘊靈齋難道不是到簡易父親這一代才開出來的鋪子嗎?文軒心中疑慮又多一層,卻只能暫時和其他疑慮一起裝在那裏,等待慢慢探尋出背後隐秘來。
就在他起身欲離之時,那老頭眼珠子一轉,立馬恬不知恥地跟在了他身後,“恩人啊,你既然幫我,何不幫人幫到底?我老錢老光棍一個,家中沒有半個牽挂,只要恩人肯在身邊留個位置,我一定鞍前馬後,在所不辭……”
這還真是打算賴上他了?文軒哭笑不得地看着此人。
此人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笑得一臉恬不知恥,正準備再說些什麽,卻覺得一陣風迎面吹來,不禁眨了眨眼。等這雙眼一閉一睜,眼前只剩下桌上吃剩的飯菜和那二三十粒靈石,卻哪裏還有文軒的半個人影?
文軒脫身之後,一路飛遁到兩條街外,緩下了腳步。
他沿街尋到一戶曾經有人得過怪病的人家,敲響房門。等到這戶人家開了門,文軒……便很慚愧地裝作了一個問路之人,邊問着路,邊小心地觀察着門後能看到的那一小片地方。
乍看上去,這戶人家正常得很,只屋中正對大門的桌臺上擺着一個木偶雕像,看似那些喜愛求神拜佛的凡人家裏常擺的那一種,文軒卻認不出究竟是哪路神佛。再多的,這種情況下實在再難看出什麽了。
因為文軒這路問得太過磨磨蹭蹭,開門之人起了疑心,皺眉問道,“這位仙長,你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文軒無奈之下,只得老實說明來意,“我聽聞這家曾經有人得過怪病……”
“啪!”話音未落,開門之人便大驚失色,連忙往後一退,當着文軒的面就把門板拍上了,驚慌的聲音從緊閉的門後傳來,“我不知道什麽怪病!”
文軒郁悶地摸了摸鼻頭,只得另尋他處。
而後他大約又尋了四五家吧,全是一般無二的待遇。值得在意的是,這幾家幾乎家家都擺着那樣的木質雕像,就算剩下那幾家,也或許只是他沒看到而已,畢竟他都沒能進得門去。
得想辦法進個門……可這辦法還挺難想的,實在不是文軒所擅長的領域。
文軒最喜歡光明正大開門見山的做法,卻在這種時候行不通。不,稍等一等。這麽說來,有幾戶人家說不定值得一試。文軒心念一轉,腳尖便轉了方向,一改一路走一路尋的探索方針,筆直朝一處地址行去。
先前他所尋的幾家,都是和簡家并沒有太大關系,只不過進了幾次靈藥便惹了無妄之災的,自然免不了那種反應。而文軒如今準備去尋的這家,家中男主人卻曾經是簡易父親的至交好友。
雖然在染了怪病之後,此人礙于妻子所迫,與簡易父親斷了往來,但文軒覺得還是值得一試。
待到他停到了這家房門之前,敲響門扉,一看開門之人,頓時松了口氣。只見此人身穿一襲土黃麻布衣,身形單薄瘦弱,唇上留着短短的胡須,正是那男主人沒錯。
既然此人當面,文軒拱了拱手,再未有所遮掩,直接便說明了來意。當然,為了避免被這家中其他人聽到,他還是說得十分小心翼翼,連聲音都極度壓低了的。
此人聽完,果真臉色一動,小心翼翼地将文軒讓進了屋,小心翼翼地表示,“仙長,你來得正是時候,內子正好不在家中。”
聞言,文軒頓時大大松了口氣。
終于得以進入一戶人家裏面,他也覺得心中一塊巨石落地,目光不由得一轉,一眼就看到了客廳一角裏,那個同樣的木質雕像。和之前在那幾家裏看過的別無二致。
“仙長,”那姓周的男主人期期艾艾地問道,“你……你說簡易那孩子,還活着,是真的嗎?”
文軒搖了搖頭,“我确實認識一個簡易。但在這九豐城內轉了一圈,我現在已經不敢确信了。”
周姓之人長嘆一聲,“簡家的事,确實奇詭莫名啊。”
此人和簡易父親相識,已經是十幾年前,簡易剛剛出生不久的事情了。那時他在山中被毒蟲所咬,剛好遇到簡易父親在山中采藥,就這麽被救下一命,“說來慚愧,這份恩情,我居然到現在都還沒能夠報答。”
而後他将自己說知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卻和之前那老無賴所說并無太大區別。
文軒邊聽着,邊在這屋中留神走動,等到靠近那木質雕像時,他腳步不禁一頓。之前離得遠了,他還一直沒覺得有什麽,此時一靠近,他卻覺得這雕像散發着陣陣古怪的氣息。
這氣息很難形容。有形之物若時常被人膜拜,便會自然而然帶上一縷神性,久而久之這種神性更會孕育出靈性,回應凡人膜拜時所發出的願望。凡間所謂的神佛,大多都是這樣生出來的。等到膜拜之人越來越多,神性越發壯大,這類神佛就會修為增長,直到有朝一日如其他道上的修士一般渡劫飛升,成為真仙。
眼前這個木雕,便有着這麽一縷神性。但古怪的是,在這縷神性之下,似乎還混合着一縷陰氣。
“仙長,”周姓之人發覺文軒神情有異,“這福禍仙君,莫非有什麽不妥?”
“福禍仙君?”文軒詫異地問。
周姓之人點了點頭,表示這是天上掌管福禍的仙君,可轉禍為福,九豐城人大多都信奉的。甚至于之前簡家所引發的那怪病之禍,也全靠這福禍仙君才控制住的。
文軒神情不由得越發古怪,“可你們的怪病之所以能好,不是因為……”剩下的話,文軒實在說不出口。
周姓之人卻知道他想說的什麽,嘆了一聲道,“那只是其一。實際上,就是在這怪病開始在城中發作之時,這福禍仙君才開始被人所信奉的。那段時間,得病之人如果請了福禍仙君在家中,病症就會輕一些,沒請的病症就會重一些。到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請了福禍仙君回去,更是連發病的人都變少了。”
“竟然還有這事?”
“是啊……而且實不相瞞……”周姓之人又道,“等到後來,人人都傳說簡易已經死在了外面,人人的病情都開始好轉,我卻……還有另外幾家不願信這福禍仙君的,也沒見好。直到後來內人把我大罵一頓,也請了一尊回來,我才眼見着也好了。”
聽完這些,文軒不禁将這木質雕像又打量了一遍,“那這福禍仙君,你們都是從哪裏請來的。”
“琴娘子介紹的。”周姓之人答道。
琴娘子?怎麽又是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