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文軒靜靜從門口走到房內,一招手,将那嬰孩接到懷中。

“師兄……”簡易想要開口辯解什麽,卻只覺得頭腦一片空白。

在文軒面前,什麽報複,什麽仇恨,什麽琴娘子,都已經被他置之于腦後。畢竟那些仇與恨都是原主的,只有對文軒的執着是他自己的。

但他想置之于腦後,琴娘子卻是不安生。

那琴娘子見文軒出面,一看文軒的作為,再看簡易的反應,便以為事情迎來了轉機。她頓時将文軒視為了救星,就着這摔倒的姿勢趴着爬到文軒腳邊,一臉梨花帶雨地哭訴道,“仙長,仙長救我啊!求你救救我們母子!”

簡易看到這幕,簡直如同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琴娘子一邊伸手想要夠到文軒懷中的嬰孩,一邊另一只手幾乎就要抱住文軒的腳,再配上姣好的面容和那滿臉淚光,确實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師兄!”簡易忍不住提醒道,“這個女人……”

話還沒說完,文軒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琴娘子連他的褲腳邊都沒碰到,頓時一僵。

“我知道。”文軒淡淡說完,還側目看了一眼簡易,“如果我不知道,你以為我會現在才出面嗎?”

正因為清楚前因後果,他才能眼睜睜看着之前所發現的一切,直到現在。

簡易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表現,神色不由得越發難堪。

“無論如何,稚子無辜。”文軒低聲念出這句,又将目光落到琴娘子的身上,“而我之所以出面,也是為了将事情弄得更明白些。”

琴娘子總算發覺文軒并不是最初所想那般來救她的,淚水凝結在臉上。

“福禍仙君是個魔物,”文軒便問她,“你知曉嗎?”

琴娘子臉色頓時回到了之前那般慘白。她看着仍被文軒摟在懷中的嬰孩,又看了眼邊上神情不善的簡易,慘笑一聲,沒想多久便老實答道,“是的……我确實知道的。”

文軒眉頭一皺。

“可是魔物又如何?”琴娘子辯解道,“仙長明鑒,只要能為我們達成所願,神魔又有何區別?”

“你卻聯合那個魔物,讓怪病蔓延于整個九豐城。”文軒說完這句,又抿了抿唇,“是你禍害了全城的人。”

琴娘子終于連辯解也無力,只能趴伏在地嘤嘤哭泣。

“還有一事,我在蘊靈齋後院發現一處被挖掘的痕跡。”文軒又道,“你在奪取了蘊靈齋後,可是有從那裏挖出過什麽?”

簡易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事,臉上一愣,臉上神情不由得越發暗了下來。

琴娘子聽到這話,神情卻是古怪了幾分。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帶着一縷悲傷,“仙長以為會是什麽?”

文軒自然猜不出來,但總以為是簡易家中的東西。

琴娘子卻忽然放聲大笑,“是我外祖母留給我的遺物,一根翠玉墜子,要我傳給我将來的女兒的!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是我親手埋在那裏的!”

文軒簡易皆是一愣,顯然沒想到這個答案。

“可是當我準備出嫁,想要将這根墜子再挖出來時,父母卻百般阻撓!哪怕我出嫁後省親回來,他們也不願将墜子給我,更直言那根本不是我的東西!再之後,這裏便搭成了一個蘊靈齋,徹底成為了我弟弟的東西,連靠近都難!”琴娘子每當提到這些事情,便顯得有些神神叨叨,“我只得等到将整個蘊靈齋都奪到手中之後,再去将那塊土挖開……”

挖開之後,究竟挖出了什麽?文軒心中隐隐有了一種預感,沉得很。

“結果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琴娘子慘笑道,“就連那墜子,也成了這蘊靈齋之所以能開設起來的資本之一,全部給了我那個弟弟……”

并不是什麽難以預料的答案。

這女人之所以做這麽些惡毒的事情,其實與利益金錢并無太大關系,全是源于這許多年來對于自己親生父母的那些心結。

文軒沉默片刻,不由嘆道,“原來如此……你也是個可憐之人。”

琴娘子渾身一顫,幾乎又以為自己可以獲救了。

“師兄!”簡易更是語帶焦急。

文軒卻只是搖了搖頭,對着琴娘子平靜地陳述道,“殺人償命,你自己了斷吧。”

文軒确實是個仁慈的人沒錯,但對于琴娘子這種人,這便是他仁慈的極限了。

而後文軒抱着懷中嬰孩,一步步往外走去。

琴娘子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終于徹底感到了絕望。這種絕望就如同當初獨自面對簡易一樣令她窒息。文軒的出現曾經給予了她一點希望,但在那些她曾經所做過的事情面前,這希望到底也不該是屬于她的。

眼看着文軒在門口一個轉身,身形就要消失不見,琴娘子最後哭着喊道,“仙長!求你可憐可憐我的孩子!所有的錯都是我犯下的,和他無關!求你讓他好好長大!”

一句話說完,她再無掙紮,猛地起了身,狠狠沖向桌角。

這桌角是實木的,堅固又銳利。琴娘子狠狠撞到上面,腦側頓時撞出一個血洞,一瞬間鮮血四濺。簡易往後退了一步,避開飛濺的血沫,冷眼看着。琴娘子歪到地上,鮮血從她頭上的傷口處不斷溢出,和之前李員外所流出的那些混在一起。

她在彌留之際,眼神渙散,喉中發出科科的異響。

誰也說不清她最後究竟是否後悔了,是否對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懷有愧疚。但在最後的最後,至少她心裏一塊地方是安的。至少她的孩子有希望活下來了……

“對了。”就在這個時候,簡易忽然惡意地笑了笑,“你還不會以為,這個孩子是你與你的丈夫所生的吧?”

分明已經幾乎咽了氣,琴娘子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然開始渙散的瞳孔竟然猛地就是一縮。

“你與你丈夫幾十年也未得一子,你和那魔物剛一混在一起就懷了一個,你難道沒想想這是為什麽?”簡易道,“你以為那魔物是送子觀音?呵呵,分明是你丈夫沒有那個本事,就是真的送子觀音過來,又能有何用?”

琴娘子聽懂了其中含義,已經處于彌留之際的身體竟然開始微微地掙紮顫抖。

“想必你也不記得這孩子是怎麽來的了吧?那魔物可親口說過,你的滋味不錯。”簡易笑了笑,“它便這麽讓你有了那個孩子——那人魔混子。”

人魔混子。

這四個字就如一記重錘敲到了琴娘子心中,讓她一下子連那微弱掙紮的氣力都沒有了。

她終究沒能為自己的丈夫留下半點血脈。更令她渾身發涼的是,人魔混子,這樣的一個孩子,要如何活得下去?

琴娘子終于咽了氣,在最深的絕望之中。

在最後的最後,簡易打破了琴娘子心中僅剩的希望,完成了自己最終的複仇。

他深深吸了口氣,握了握自己的拳頭。

當簡易從房間出來,看到文軒就正站在廳中。距離門口并不太遠,剛才簡易所說的那些話,他自然也聽到了。

“竟是人魔混子?”文軒看着懷中嬰孩,喃喃自語。

嬰兒此時已經哭得累了,安靜下來,只在文軒懷中不安地翻來翻去。露出的胳膊白白胖胖,像一截嫩藕。

多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嬰孩啊,但文軒有意識地一探,卻偏偏當真能探到那麽一絲魔氣。雖然這魔氣極淡,比福禍仙君的那些木質雕像還要淡上幾分,不仔細探查根本發覺不出,卻确實是魔氣無疑。

簡易一步一步走到文軒的身旁,低着頭,等待着文軒的質問。

“簡師弟,”文軒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是否不該救下這個孩子?”

簡易猛地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一戶無子的凡人人家,瞞下這個孩子的身世,讓他們收養下來。”文軒緩緩嘆道,“但既然是人魔混子,這個打算就行不通了。或許我該直接将他交給宗門。”

“交給宗門?”簡易反對道,“那是成心想要弄死他啊。”

“你不本來就想弄死他嗎?”文軒斜斜看了簡易一眼。

簡易一噎,好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回道,“此一時彼一時啊……”他剛才想弄死這個孩子,僅僅是想讓琴娘子更痛苦幾分而已。如今琴娘子已死,他自然對弄死這孩子也失去了興趣。

正相反的是,既然現在文軒已經知道了這孩子是人魔混血的事實,簡易便反而不能讓這孩子就這麽死了。至少不能死于玄門正派的斬妖除魔。

“人魔混子也是人。”簡易嚴肅認真的表示,“也有作為一個人生存下來的權利,将來是正是邪全看他自己。”

“是嗎?”文軒困惑地看着他,顯然不理解他忽然如此表态的用心。

“總之不能将他交給宗門!”在這種目光下,簡易難免有些羞赧,“大不了丢去青羽門,讓那姓趙的養!”

“這倒是個好主意。”文軒不禁一笑。

說話間,文軒在客廳內又走動兩步,停到一個桌臺之前。這是在琴娘子的屋中,自然不會少了那樣東西——福禍仙君的木雕,就擺在這桌臺正中。

相比在其他地方見過的許多,眼前這個木雕周身所萦繞的魔氣空前濃郁,看似一個中樞。

“聽你方才說法,你似乎是見過這個魔物的。”文軒道。

簡易不敢再有絲毫隐瞞,忙将自己如何靠着趙飛玉混入魔物中的事情老老實實交代了一遍,一個字都不敢作假。

文軒聽完,沉默許久,而後抿了抿唇,“所以你故意将我支開……”

簡易沒有絲毫辯駁,只低下頭來,像個犯錯的孩子。

文軒最不忍見他這般模樣,頓時張嘴準備說點什麽,緊接着卻又将嘴閉上了。

簡易硬着頭皮,等待着。他知道文軒肯定會問些什麽,今天被知道了這麽多事情,文軒不可能什麽都不問。

然而文軒這麽看了他良久,居然只是嘆了口氣,又将視線給收了回去。而後文軒問道,“那魔物的實力如何,你看出來了嗎?”

只有這個嗎?簡易不知道究竟該驚還是該喜。

“大約築基的實力。”而後簡易詳細答道,“比師兄你之前稍微差一些。但要對付他,我們現在還是不夠。”

“是嗎?”文軒不置可否,又問,“那如果通過這木雕,他能将實力發揮幾成?”

簡易正欲回答,忽然臉色一變。文軒這個問題,讓他感到了一絲突兀地不安。

文軒也不等他的答案,整個人就那麽站在這兒。

他就那麽站在這兒,修為居然節節攀升。雖然攀升得很慢,卻确實是在節節攀升無疑。

“師兄!你想做什麽?”簡易急道,“通過這木雕,他甚至能将真身直接傳來!就算因為路上的耗損,他的實力會只剩下七成,也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

“你不是知道嗎?”文軒笑着表示,“既然你對我的事情知道得這麽清楚,你該知道的。”

他在最初晉升到築基期時,曾經自行領悟過三種法術神通,其中唯一的攻擊法術便是那冰刃之術。而剩下兩種的其中一種,卻能燃燒潛力,強行提高他的實力。

實力能提高多少,全看他當時的潛力有多少。因此以往築基時,他頂多能将實力提高三成左右。等到凝元之後,因為功法太過不堪,這一法術更是幾乎失去了效果。但此刻他剛從凝元跌落,又兼之新得功法,心态精氣都在最佳,再将這麽一招使出來,聲勢自然空前絕後。

這聲勢也是此招的弊端之一。聲勢太大,所需的時間太久,只能打有準備之仗,是以之前被埋伏時根本尋不到使出的機會。面對眼前的情形,卻是無比合适。

不過片刻,文軒身上竟然隐隐透出凝元的氣息。

“師兄!”簡易卻更加焦急,“何必急于一時!”

如此招數,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效用越好,代價也就越大。簡易百般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何必急于一時?”文軒反問了一句,臉上神情仿佛是在說着某種笑話。

他的神情看似平靜,從露面到現在看似一直這麽平靜,但他的心底,卻一直壓着一股滔天怒火。

為了那個被全城人視為災星的癡兒,為了那個到剛才為止一直被自己真心疼惜的少年。

何必急于一時?是啊,身旁這人還能清清楚楚分出個報仇的順序,還能知道什麽人可以馬上算賬,什麽人還得等。身旁這人,到底不是那個癡兒本人,到底并非自己方才所疼惜之人。

可笑文軒卻反而不能恨得這般冷靜。

修為終于攀升到了頂點,堪堪在凝元的邊緣搖晃。

文軒将懷中嬰孩抛到簡易手中,祭起那柄飛劍,将自己的靈氣一層一層凝聚上去,用力一揮,猛地朝那木雕劈去。

飛劍擊木,竟然發出金玉相擊之音。

木雕堅持了一個剎那,終究被一劈為二,跌落在地上。

縷縷黑氣頓時從木雕裂口中浮出,凝聚成一個龐大的魔影,低沉的聲音響徹四周,“是誰——如此大膽——!”

文軒一聲冷笑,二話不說,又是一劍狠狠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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