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意胚子
“我找到那只精怪了。”
朱道原本跟在雁游身後亦步亦趨,聽到這話頓時頭皮一炸,本能就想跑,生生又收住了腳,緊張地說道:“雁哥,那道符我還帶着哪,要不要拿出來?”
“不用,拿把火箝,再拿個盒子來就好。”
這陣勢聽着像逮耗子,但朱道太過緊張,也不敢多問,馬上取了東西遞給雁游。
順着新鋪的膠地板上若有似無的細小爪痕,雁游走到角落,輕手輕腳地挪開了一個裝雜物的木箱。後面小小一條縫隙,蜷縮着一小團黑呼呼的生物,身子猶自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朱道原本緊緊繃着的神經,在看到這小東西後全部變成疑惑:“雁哥,真是耗子?”
身邊發生的動靜讓小東西警覺地豎起了耳朵。搶在它想逃跑之前,雁游眼疾手快地将它夾到盒子裏,遞給朱道:“這是刺猬。它晚上跑到院裏叫喚,你一動它就躲起來,所以你以為遇上了不幹淨的東西。”
朱道仍是半信半疑:“可它的叫聲怎麽會像老頭咳嗽呢?”
為了解答,雁游輕輕提起火箝撥弄了一下刺猬。原本蜷成一團的小東西頓時驚慌地張嘴叫了起來,那聲音果然像是老人咳嗽。只是這會兒真相揭曉,聽到這聲音,朱道已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奇怪。
雁游解釋道:“刺猬吃了鹽就會發出這種聲音。這裏是廚房,你放了調料吧?”
聽雁游這麽一說,目瞪口呆的朱道趕緊去櫃子裏翻看。剛剛打開門,就有一包面粉刷地掉了下來,翻了一半扣在腳上,襯得一雙大腳丫子活像兩個剛出籠的嗆面饅頭。
朱道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興高采烈地說道:“雁哥,真被你說中了!我這裏頭跟被打劫了似的,幾個袋子都被咬開過,鹽巴味精胡椒什麽的撒了一堆。這小東西肯定是亂吃亂咬,誤吃了鹽巴。”
找到罪魁禍首,發現原來是虛驚一場,朱道高興極了:“原來是這小家夥作導,害得我心驚膽戰好這幾天。連我那幫哥們兒也吓得不輕,我可得把它拿去給他們看看,好好壓驚。”
至于那個聲稱這裏被精怪占據、需要布陣擺席才能解決的道士,朱道已确定他是個想趁機敲筆竹杠的騙子。不過對方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他也不忍心下狠手教訓,準備回頭罵對方幾句完事兒。已經花出去的擺席錢,他也沒指望能要回來。
打定主意,朱道取出蓋子,把那只原本裝釘子用的綠漆木盒蓋得嚴嚴實實,又留出一小條縫隙讓刺猬呼吸。
把刺猬放好,剛要招呼雁游走人,他一眼又看見那箱“庇護”了真兇的破爛,說道:“雁哥等會兒,我把這箱雜物拖出去吧,省得回頭連耗子也鑽到這兒來做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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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箱東西看着多,其實份量并不重。不等雁游搭手,朱道就一把扛起放到了外面。
遮擋一去,雁游發現原本刺猬蜷縮的那個角落,露出了一件黑黝黝不起眼的東西。視線掃過的一瞬間,他心裏忽然又像昨天在工廠看到銅鏡時一樣、生出預感:別看這玩意兒不起眼,但一定是件老貨!
壓下心中的驚訝,他問道:“這是什麽?”
“這個……好像是個煙灰缸。”朱道撓了撓頭:“這東西好像是從院子破爛堆裏掃出來的,也不知是誰幫我打掃時随手撿回來了。”
雁游彎下腰撿起它,仔細端詳。這東西入手頗有份量,髒得看不見本色,只能看出是個圓形厚底,中間下凹的物件。裏頭還有幾片破葉子,的确像個煙灰缸。
但再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它內凹之處,偶然有幾點沒有變髒的地方,露出金黃色。只是那些地方極其細微,如果不是眼力過人,根本無法發現。
雁游驚訝不已:剛才視線只是輕輕瞟過,除了确認這東西有來歷之外,他心裏還認定這是個缺少了蓋子的鎏金珠盒,是古時貴人專門用來存放珍珠的。自己的眼力,為何會變得如此高明?
将那東西接到手掂量了半天,雁游确認自己判斷無誤,但卻怎麽也想不通。
不過,這事雖然玄之又玄,但卻是于自己有益。既找不出原因,雁游也只好不再糾結。
這個殘盒不值什麽錢,但好歹也是個古物。雁游準備把它收走,帶回去倒饬一番,除去斑漬,再拿到鬼市看能不能出手。
剛要說話,朱道卻搶先說道:“雁哥,你既喜歡這玩意兒,不嫌棄的話就順手拿走玩玩兒吧。”
雁游本來是想出錢買下的,聽朱道這麽說,趕緊推辭:“那怎麽好意思。”
“一個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而已,不當什麽事兒。您可是幫了我大忙,這算什麽。”這處院子被公家收走後,前前後後換過不少住戶,就算真有什麽值錢的物件,也早被帶走了。所以朱道根本不在意。
朱道說得實在客氣。雁游因這半邊珠盒的比重不對,估計是銅加錫鑄成再鎏以金面,并非純金,年代又不算久遠,應該是清順中葉之後所造。而且半殘,頂多值個十幾塊錢,便不再推辭:“那就多謝了。”
“雁哥太客氣了,要謝也該是我謝你才對。”朱道胡亂把門鎖上,搓着手熱情地說道:“說好了要送您份謝禮,可還不知您住哪裏?”
雁游原本想推托過去,但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送禮就免了,我想另外麻煩你件事兒:我家房子倒了,過一陣子等我籌夠了錢,想請你幫忙找幾個人,替我重新修一修。”
剛才進來時,他就注意到這間院子翻新得挺清爽,想來施工的人不錯。而雁家兩個人一個老一個小,幾乎沒有人脈可言,想重修房子,要是找不到熟人,挨宰在其次,關鍵怕被偷工減料,住進去不安全。朱道一說要謝他,他馬上就想到了這點。
“房子倒了?這可真是……成,雁哥,您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肯定給您找那靠譜的。往後我就住這兒,有什麽事兒您言語一聲就成。”朱道馬上拍着胸脯說道。
鎖好院門離開,朱道又拉着他去吃夜宵。這個點國營單位早關門了,但在背巷裏有不少各有風味的小攤子還在經營,不過只有熟門熟路的老主顧才找得到。
朱道帶雁游來的這家攤子臨着護城河,在一條夾巷裏頭。它家是處夫妻檔,老公掌勺,老婆招呼客人。擅長爆炒兔肉,誘人的香味在夜裏飄得老遠。時下又正是夏天,許多客人光着膀子坐在簡陋的桌椅旁,甩着腮幫子吃得那叫一個享受。
朱道顯然是這兒的老主顧了,落座後連話都沒說,大媽就樂呵呵地走過來,提了一桶啤酒在桌上:“稍等一下,菜馬上好。”
“雁哥,我先走一個,這次真是多謝你了,否則我這顆心不知還要懸多久。”朱道倒滿兩杯,自己先幹為敬。
以前雁游酒量還行,各種飯局裏品過不少好酒。有皇家秘藏的陳釀,也有酒店自制的新醅,但卻從未見過啤酒。當下見朱道喝得這麽豪爽,估計是酒勁兒不大的那種,便也端起杯子想幹。沒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嗆住了:這都什麽味啊?酒味淡薄不說,還一股說不上來的古怪味道。
但雁游沒有表現出驚訝,免得讓朱道察覺端倪。他只說自己不擅長喝酒,把酒都放到了朱道那邊。朱道欠着他人情,也不敢勸酒,只好大力多喝。
就着幾盤小菜,幾杯酒灌下去,朱道還沒問出雁游的來歷,倒把自己的經歷交待了個底掉。
朱道家從曾祖輩起就住在四九城裏,曾經家大業大,後來在戰火中煙消雲散,迅速敗落下去。他爺爺破産後,仗着昔日的人脈開始夾包做生意,往東家拿了貨又賣給西家,賺個跑腿費。解放後當了營業員。
但朱道的父親卻沒有子承父業,畢業後去了瓷器廠,一做二十多年。如今已是廠裏的技術骨幹。至于朱道自己,卻是挺折騰的。畢業後不要學校分配工作,自個兒跑到南方去倒騰。
這會兒廣州一帶已漸漸有了興旺的勢頭,有幾家外商投資了電子工廠。靠着來回倒賣收音機、電飯煲之類的小商品,朱道三年下來賺了不少,比上班拿死工資強多了。
如無意外,他本想把這行繼續做下去,但今年回家過年時對個女孩兒一見鐘情。這年頭還秉承偉人“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沒有後來的愛情長跑,小年輕們處個一年半載,覺得差不多就領證了。兩人談了幾個月,朱道就帶着禮物上門去了。未來岳家對他人品很滿意,卻嫌他沒有穩定工作,猶猶豫豫不大想把女兒嫁給他。
朱道的媽媽也對兒子成年在外不着家頗有微詞,趁機勸他收了生意,在城裏找份工作,穩定下來。頂着兩頭的壓力,朱道只有答應。靠在瓷器廠多年的臉面,他爸爸替他争取了一個名額,只等蜜月之後就去上班。
只是,雖然如願換來了岳母的認可,即将把心愛的女友娶進門,朱道心裏還是有點不得勁。
又灌下一口酒,他郁悶地說道:“雁哥,我也明白人心不足的道理,但我活了二十六年,除了家和學校,還沒在哪兒坐足過半個月的。讓我天天到辦公室報到,那不是要我的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