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玫瑰紫寶石

因為快到關門時間,游人漸少,不少沒生意的店鋪、攤子都開始慢悠悠地打包東西了。雁游本想到金石區去轉轉,見狀,估摸着等自己走過去時,人家已經把攤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只好在就近的珠玉區細看。

以前琉璃廠售賣的玉飾,基本是有些年頭的古玉,或因西太後、蔣夫人喜愛而風靡全國的翡翠。

雁游在附近幾個攤子溜達了一圈,一眼看出絕大部分擺件都是料器制成,要麽就是在過去根本算不上玉類的翡翠伴生礦所制。真品不多,且都不是什麽好玉料。想想也是,地攤嘛,針對的大都是手頭沒幾個錢又想淘東西的小客戶,哪怕進了真品,也賣不上價。

雁游見攤上售賣的都是近年新制的仿品,千篇一律的散珠、彌勒觀音、十二生肖之類,不像以前會夾雜着有年頭的小零碎,可以淘一淘。遂失望地搖了搖頭,準備到下一處看看。

驀地,他視線不經意掃過一處角落處的攤子,突然頓住身形:夕陽照在一只仿古樟木盒上,折射出一串耀眼的光彩。那抹異彩之中,有一束特別璀璨,不似粗制濫造的仿品所能擁有。

雁游不由自主走近了那攤子,卻不急着去查看,而是裝做對散珠很有興趣的樣子,在盒子裏撥弄了幾下:“老板,你這兒幫串成品嗎?”

“可以,一串收一元工費,隔天交貨。小夥子,你是要串項鏈還是手鏈啊?我這兒都是緬國老坑種的翡翠珠子,包你滿意。”

“我想串個女式手鏈送給阿姨。”雁游慢吞吞地說着:“老板,怎麽賣呢?”

“直徑一厘米的八分一顆,八毫米的五分一顆,再小了串手鏈就不好看。”

打量雁游看得專注,攤主不覺熱情起來,心道務必要在收攤前再做一筆生意。

雁游卻眼神古怪地瞟了他一眼:“老板,老坑種的玉珠就這麽便宜?前頭商店裏,一串兩繞糯種手鏈就要八十塊呢。老實說我不計較真假,因為我還是個窮學生嘛,送長輩禮物不拘貴賤,心意到了就好。但是你不要對我吹噓來歷,否則我回去照樣說了,會在全家人面前沒臉的。”

“這個……”攤主尴尬地撓了撓頭,索性說開了:“我這小攤上哪怕放了八十塊的貨色,人家也覺得是假的,不殺到對半不肯罷休。我何苦呢?小夥子啊,這麽說吧,這些珠子入不了內行的眼,但外行看着還是很舒服的。你若想要,我免費幫你串起來。”

雁游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視線終于滑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上。潘家園裏都是人精,他不能一上來就指着目的物,一旦被老板察覺他的急切,這漏多半就撿不到了。

那是一盒子吊墜,銀底貝葉托米珠、平安扣、假貓眼石墜……形形色色足有幾十件。雁游裝作請教的樣子,問道:“要是在手鏈上加個吊墜,會更好看些吧?”

“小夥子,你很有眼光嘛,加上吊墜,可就是百貨大樓裏最時興的款式了。”攤主熱情地推薦道:“你阿姨幾歲?年輕些就挑個帶銀的,寶石顏色亮眼些。上了年紀,就挑塊吃色重的翡翠,這才顯得沉穩。”

指尖劃過某塊玫瑰紫寶石,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雁游又若無其事地拿起旁邊一個豆綠色的小玉葫蘆:“就這個吧,再要十六顆八毫米的珠子,一共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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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子八毛,墜子算你五塊,減去優惠的手工費,一共五塊八,老吉利了。”

“這麽貴。”雁游提了高嗓門:“都是仿的,居然要五塊?”

“哎呀,小夥子,仿品也有高下之分嘛。如果是津衛那些小作坊裏的,我一塊兩塊就賣了。但這是我從解放前一位老掌櫃那兒拿的貨,都是他當年打眼買的贗品。你想想,能讓老成精的人吃了虧的東西,那手藝還得了?哪怕材質差一點呢,也足夠精致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你阿姨戴出去倍兒有面子,誰都誇你孝心。”攤主舌燦蓮花地說道。

聽他自動把進貨渠道說了出來,正暗自疑惑小攤主為何會有極品寶石的雁游這才恍然大悟。但他還是裝作不滿意的樣子,說道:“還是太貴了,我最多給你三塊,再添個搭頭給我。”

“啥?砍半價還要搭頭?”攤主頓時将臉一喪,“小夥子,我本來也就賺你幾毛錢,你這是想讓我虧本啊?”

雁游早對他們的作派摸得熟透:哪怕賺得笨滿盆滿,心裏暗爽又坑到個人傻錢多的,表面還是跟折了棺材本似的哭天喊地惺惺作态。當下他以退為進,站起身來:“園裏都快關門了,你別耽誤我時間。要是不賣,我馬上找下家去。”

本來還想再擡擡價的攤主一聽,頓時急了:那盒墜子的确是從個老掌櫃手裏拿的貨不假,卻是十塊錢一盒,足有一百多個,除算下來一毛一個也不到。至于珠子,就更便宜了。都是玉行用翡翠伴生礦磨出來的,幾塊錢就能買一袋,十八顆珠子本金最多兩毛錢。哪怕少賺一點呢,他也不能把這筆生意往外推。

“唉,算了算了,看在小夥子你孝心可嘉的份上,我今兒大出血賣給你就是。不過那搭頭……就算了吧?”攤主垂死掙紮道。

聞言,原本已經挑了兩三顆玉珠的雁游把珠子放回盒裏,再度起身作勢要走。

“哎喲,別介別介,你要就挑一個吧。”攤主連忙說道。又在肚裏感嘆了一聲:現今的小孩兒,怎麽就這麽精明呢?

雁游順勢蹲了回去,先拿起小葫蘆,又很自然地把那塊玫瑰紫寶石撿出來:“老板,再多給根紅繩,我那小侄女就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給她戴着玩兒。對了,手鏈能不能馬上穿好?明天我還要上課,沒空過來。”

對熟手來講,穿條手鏈用不了多長時間。攤主沒口子地應着,低頭翻出魚線,問清了尺寸,忙活起來。

趁這空當,雁游悄悄打量那枚寶石。它被鑲嵌在一枚銅底托上,質地潔淨無垢,十分緊密,沒有氣泡也沒有棉絮。顏色卻十分黯淡,看上去就像一枚仿制品——但那只是在外人眼中。雁游輕輕翻了個角度,寶石原本的濃豔色澤,頓時顯露出來。映着夕陽,那泓滟影有如一朵最豔麗的玫瑰落在掌心,引得人移不開視線。随着手碗移動,上品寶石特有的六道耀眼勒線,也随之若隐若現。

他能識出這蒙塵珍寶,并非世人眼力不濟,而是內中另有玄機——寶石的底托裏貼了一層質地特殊的金屬箔片,吸收了大部分光線,使得寶石的顏色黯淡許多。

這本是舊時用來防止錢財露白的辦法。那會兒兵荒馬亂,許多有錢人都變賣家産,轉而買進黃金寶石等貴重物品濃縮財産,以便在撤離時輕裝上路。

許多強盜就盯上了這部分人。那時飛機還是屬于少數權貴的專享,一般闊佬也只能做船。強盜們僞裝成乘客,暗中盯梢,一旦有人錢財露白,就在夜間僻靜處殺人奪財,又将屍體推進海裏,神不知鬼不覺。

這種事情發生得多了,有錢人人人自危,便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僞裝自己。金磚融成小塊縫進腰帶,金飾鍍銀再藏入行李箱角,名貴寶石則僞飾成仿品的樣子……種種法子,以圖瞞過強盜。

雁游估計,手裏這塊玫瑰紫寶石就是經過這樣的僞裝,以致流出原主人之手後,多年來被得到的人誤以為是質地相近、色澤卻與玫瑰紫有天壤之別的紫鴉烏。不受重視。最後七轉八落,到了這小攤子上,可巧被他得到。

紫鴉烏除顏色黯淡、遠不如玫瑰紫濃豔之外,內裏只有四道白勒光,不比玫瑰紫有六道光。而這枚墜子的底座恰好擋住了寶石的三條勒光,如果不是老手,很容易就會被瞞過去。認為這它連普通紫鴉烏都不如——只有三道光的紫鴉鳥,同仿制的料貨有什麽區別?

這塊寶石足有成年男子拇指大小。雁游記得,當年寶石行裏有塊略小于它的玫瑰紫寶石,被少帥夫人買走,開出了兩萬五千塊袁大頭的高價。因當時那老板買進它不過花了一千多銀元,傳出去後,業內人士無不羨慕甚至疾恨。

自己得到的這枚,現在行情又是多少呢?

“小夥子,串好啦。”

“謝謝啦,老板。”雁游掏出三元遞給攤主,嘴唇忍不住輕輕翹了一下:不管它實際值多少,現在就只“值”三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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