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鐘家的反常

隔天一早,雁游看了看課程表,先到學校裏聽了節課,才去找英老。

英老正在查閱資料,看見新弟子過來,樂呵呵地玩笑道:“你第一次正式聽課,居然不是導師講的,該打!”

雁游笑道:“英老,這次同您出去,我哪天不是在聽課?別人可得羨慕死了。”

他雖然自身造詣極高,但英老畢竟比他多做了幾十年的學問,某些方面肯定是超過他的。所以,在英老面前,雁游向來抱着好好學習的态度。

見雁游謙虛向學,英老滿意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茬:“我們下周動身,這些資料你先拿去看。如果顧得過來,也去聽聽課。雖然名義上你還是特批在出外勤,但既然回來了,不妨多和老師同學們接觸一下。對了,小陳最近在籌備個明清瓷器展,聽說主打的幾件寶貝都是你修複的?等從廣州回來,正好趕上他開展,屆時我一定過去捧場!”

陳博彜以前和雁游提過,想辦個藏品鑒賞會,向幾位老友炫一炫雁游幫他修複好的瓷器。沒想到去外地走了一趟,陳教授竟然改了主意,從朋友圈的交流茶會升級到想開展覽,雁游不禁有點意外,決定抽空到古陳齋去找老爺子聊聊。

下午沒有本專業的必修課,選修課講的近代歷史,作為親身經歷者的雁游比老師還要熟悉,也沒心情去重溫那段不怎麽美好的歲月。便直接打道回府,準備先把英老給的與會資料看完再說。

不想,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已經在家裏等了他許久。

“徐大財,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話才出口,雁游就知道這話多餘。

果然,徐大財的回答和他想的一樣:“雁小兄弟,小林打電話告訴我你回來了。我就尋思着,咱們商量好的那件事兒,是不是可以先辦了?”

說着,他扯開小布包的扣子,取出一件用報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放到茶幾上:“這是你點名要的龍骨。哎呀呀,要不然怎麽說小兄弟見多識廣眼力好呢,當初剛起出那箱東西時,這玩意兒差點兒被我當成墊箱角的廢物給扔了。虧得你識得這是件寶,是叫什麽來着?甲——甲魚文?”

“是甲骨文。”知道徐大財眼裏只有錢字,不是同道中人,雁游也不想解釋太多。

撕開層層報紙,黃中帶黑、裂隙無數的龍骨頓時呈現在眼前。雁游忽覺眼眶微微發熱,像生怕觸碎了什麽似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将它輕輕握在手裏。

不必細看,不必撫摸,閉上眼睛,他依舊說得出每一處紋路,辨得清每一道刀鋒。像是看見了久違的老友,一瞬間,對他而言只有幾個月、實際卻已流轉了七十個年頭的光陰,仿佛在這一刻交融相彙。

他的神色太過凝重,連徐大財這種浮誇的人,都忍不住屏息靜聲,閉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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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雁游才從那說不上是傷感還是感慨的情緒裏慢慢平靜下來。

“你總共有幾件東西?”

徐大財等了大半天,為的就是這句話,連忙說道:“但凡有的都拍了照,除了龍骨,總共十五件。”

雁游說道:“這些東西裏有不怎麽值錢的仿品,也有兩三件很不錯的。剛巧我同你說過的那位陳教授要辦瓷器展覽,那件彩琺琅粉瓷還算搭得上邊,你不妨拿去給他看看。他平時也做古玩生意,如果合适,他應該能吃下不少。我寫個地址給你,你就說是我介紹去的。至于具體的交易章程,你和陳教授商量着來。”

如果幻門诳走的是別人的東西,雁游說不定還會伸張一下正義。但這些東西,鐘家本身就來路不正——殺人在先,搶寶在後。一片龍骨都沾滿了斑斑血跡,其他東西不問可知,多半也不是正途所得。

雁游覺得,幫陳教授拉根纖,讓這些蒙塵多年的古物找到位懂得愛惜欣賞它們的新主人,徐大財得到心心念念的聘禮錢,施林能改善一下家裏的生活,豈非皆大歡喜,怎麽着也比當年讓鐘家賺了昧心錢好。

說話間,他已取出鋼筆,三兩下刷刷寫好地址。

握着薄薄的小紙條,徐大財仿佛看到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樂得暈暈陶陶:“嘿嘿,小兄弟,多謝你了。回頭辦成了事,我一定請你好好喝幾盅。”

“不必客氣。如果你想到、或聽到關于鐘家的事,倒是可以說給我聽聽。”

提起鐘字,徐大財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小兄弟,我正想同你說件事呢。上次從通市回來後,我又去找當初透消息給我的哥們兒打聽。結果他告訴我說,之前收古玩的那些人突然變了主意,先是說不收了,過了幾天後又說願意收,但開價極低。聽一個把家傳鹹菜壇子抱去的人講,當初人家開價三百,他沒舍得賣,想要五百。現在再去問,人家只肯給一百了。這才個把月的功夫,價格突然跌到三分之一,這價可壓得太狠了。”

憤憤不平地聲讨了兩句,他又堆起笑臉問道:“我對古玩行裏的事兒不大懂……也不知這行情是不是跟蔬菜瓜果似的,豐收那年價就賤些,稀罕那年就高些。我就想問問……小兄弟,那位陳教授會不會也壓我的價呢?”

他的關注點一直離不開錢。在他這外行眼裏,古物跟商品一樣,對他而言只有換錢的功能。至于欣賞什麽的,還是留給有錢有閑的闊佬們去吧。

但雁游卻透過表面的蹊跷,敏銳地嗅到了內裏異乎尋常的疑點。

自來古玩價格雖有起伏,但都只在亂世時猛跌。太平年月裏,雖然也有高價買贗品和賤價撿大漏的極端例子,但一般來講,這些東西還是大體有個準價的。

比如說王豹拿來當餌給許世年下套的諸葛鼓,當年若在琉璃廠出現,比照同年代的青銅器,作價約摸在一千大洋左右。

至于現在,那天在英老家看到這件被“沒收”的東西之後,雁游順口問過一句,得到的答案是八千華夏幣以上。

目前,古玩的價格還算比較穩定,除了傳世孤品及數量稀少的珍品,價格會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上飙升,其餘的價格都很平穩,默認的是幾年一漲,但價格也不會太離譜,至多再加原市場價的一半。

有些時候,随着學術界的新觀點出來,考據出某樣東西并非從前所以為的用途,而是更為“平庸”的存在,說不定還會跌上一跌。當然,這是極少數現象。

任何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做出壓價的舉動。因為這只會把自己的名聲搞臭,招來同行恥笑和賣家的白眼。

雁游篤信操作這一切的鐘麻子後人不會是笨蛋,這種近乎白癡的舉動背後,一定在醞釀什麽詭計。

他們到底想幹什麽?或者說,這種舉動能為他們帶來什麽樣的收益?

雖然一時找不出答案,但考慮到鐘家後人疑似與境外勢力有勾結,雁游決定把接下來的調查重點放在利益得失上面。真心喜愛華夏古玩的外國人不是沒有,但若牽扯上鐘家,必定也是像邁克爾那樣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物。

見雁游半天沒吭聲,徐大財慌了:“小兄弟,你給個準話,到底壓不壓價?”

聽那位哥們兒說了公司突然壓價的事後,他可是愁了許久,生怕雁游也跟風開低價。剛剛打量他沒提這茬,還以為自己想多了。難道,竟還是逃不過麽?

想到這兒,徐大財哭喪着臉,心說:我那還沒見面的媳婦兒喲,哥對不住你。本來該給你的金三樣和三大件,只能換成金戒指和自行車了。剩下的收音機和縫紉機,還有項鏈耳環什麽的,只能等哥慢慢再掙了。

他正想得悲悲切切,雁游的聲音突然如天籁一般響起:“當然不會,陳教授為人很公道,絕不會欺你不懂,刻意壓你的價。”

天降甘霖也不過如此。徐大財頓時喜笑顏開,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口氣道了好幾聲謝都不帶喘的。

雁游卻是樂不起來。又問了徐大財幾句,見他皆是一問三不知,便知道問也無用,一切只能等到了廣州後再仔細打聽,便送他走了。

回到屋裏,雁游拿起龍骨細細盤摩着,一個念頭漸漸在心中成形。

一轉眼到了午飯時間。在雁游的強烈要求下,現在奶奶已經不去火柴廠做工了,但老人閑不住,轉頭又攬上了幫鄰居們改褲腳、縮裙圍的針線活計。雁游看了一眼還坐在院裏蔭涼處趕工的奶奶,決定先去做飯。

正在這時,慕容灰突然回來了,一見雁游,便開心地笑了出來:“原來你在家裏躲清閑,難怪我在學校找不到你。”

因齊鳳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慕容灰便不再整天等人來通氣兒,而是先去上課。

為了能和雁游有更多共同話題,之前他纏着英老插進了考古系。而且出乎衆人意料的是,他在學習方面竟然熱情高漲,教不少人對他刮目相看。不過,若這些人知道真相,發現他好好學習只為天天向雁的話,不知會做何感想。

見他回來,雁游還以為他又來拿忘記的課本,想了一想,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這麽巧?我也有消息要說。”

“我……準備提前去廣州。你呢?”

畢竟昨晚才說好了要一起去,今天卻突然變卦,雁游難得有些心虛。但當年的血仇,加上目下鐘家的反常舉動,無不讓他越來越在意,他覺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但齊鳳一天不動作,慕容灰就一天不能離開四九城,還不知要等多久。他相信英老一定會答應他提前啓程的要求,但卻不知慕容灰會不會發火?

出乎意料的是,迎着雁游有些局促的目光,慕容灰非但沒有生氣,笑容反而越發燦爛:“我們真是心有靈犀——我正想告訴你,齊鳳剛訂了去廣州的火車票,看來,我們也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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