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廣州生變

從四九城到廣州,乘坐火車時間頗長。為了趕在齊鳳之前撒網,慕容灰執意乘飛機。雁游拗不過他,又因最近囊中羞澀,只得在欠債上又添了一筆。不過,他心裏卻是底氣十足:等回來就找陳博彜接活兒,若是生意不佳,就把那塊玫瑰紫寶石賣了,肯定能一次性還清欠款。

當然,他壓根兒不知道,慕容灰希望他欠得越多越好。因為從某方面來講,欠債也是種情感好的表現,就拿雁游的性格來說,如果不是好朋友,他肯定會連夜把錢給還上。

因怕英老擔心,雁游便沒有同老人家說明真相,只含糊說相提早過去玩玩兒。

雁游平時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難得他想開開眼,英老只當是小年輕心思活絡了,便大手一揮放了行,卻不忘威吓道:“雖說這兩年上頭不再清理迪廳夜總會這些污染源,但你若敢迷了眼不學好,在外頭亂來——嘿嘿,當年調皮的時候,祖父說了不少宮裏的陰刑吓唬我。讓我好奇了許多年,你可別讓我逮着實踐的機會啊。”

民國時期,廣州夜生活雖比不得滬上,卻也十分豐富,當年雁游便有所耳聞。聽了英老的告誡,尴尬地說道:“您放心吧,我保證不會亂來。”

英老滿意地拍了拍愛徒的肩膀,又将視線投向慕容灰。不等他開口,後者馬上舉手擺出投降的姿勢:“我以爺爺的人品保證,我一定乖乖的,更不會帶壞了小雁。”

“哼,那老小子哪兒還有名聲可言。”英老損了老友一句,卻不再說什麽。

雁游家裏沒電視,加上每天忙忙碌碌,已有很長時間沒看報紙。可以說除了四九城之外,壓根不知道華夏的其他地方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這段小插曲,反倒讓他的好奇心空前膨脹,滿心想見識一下那邊是何等模樣。

而廣州也沒讓他失望。雖然,也許是若幹年前剛剛撤縣立市的緣故,市政建設還沒跟上,有些地方甚至顯得荒涼破敗,遠非四九城的千年底蘊可比。但大概是進入八十年代以來政策松動,這裏的人們又漸漸興起了老一輩的生意風。

只見大街小巷,整潔的商鋪或簡單的小攤比比皆是,其中許多小商品小電器,甚至連四九城裏也沒有。而往來的男男女女,穿着打扮也明顯更加時髦。

出了機場進到市區,雁游的眼睛就一直沒閑過。張望之際,他甚至聽到一位大姐在教訓吊二郎當的兒子:“不好好學做生意,将來只能坐辦公室掙死工資,餓不死你!”

這發自肺腑的話聽得雁游莞爾。這座城市自古以來就以貿易著稱,雖然目下一時比不上四九城,但那股因全民皆商而透出的靈黠勁兒,卻讓城市充滿活力。相信假以時日,必能發展得更好。

慕容灰也沒來過廣州,當下跟在雁游後頭東張西望,看得不亦樂乎。邊看還邊不停地買小吃,雖然總在咬了一口後以“沒有你做的好吃”告終,但卻一直沒停過買買買的手。最後還是雁游看不下去他貪鮮好奇卻又浪費食物的行徑,才将之喝止。

兩人原本的計劃是先去賓館把房間訂下,再去拜訪慕容家當年的武師。但目下興致上來,便稍稍改變了計劃,一邊尋找前輩,一邊賞玩觀光。

從察覺到暗香門重新活動開始,慕容灰的小叔就拜托了遠在廣州的老前輩秦師傅幫忙調查。說起來,秦師傅當年在慕容家也是有數的高手。

以他的能力,如果去了米國,像其他武師那樣挂在慕容家名下開家武館,日子肯定過得相當滋潤。但他篤信落葉歸根,不肯輕離故土,便在當年舉家遷回祖籍,退出江湖,過起了平常人的小日子。如果這次不是國內無人可用,慕容灰等人也不願打擾這些退隐的老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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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因為之前一直是電話聯系,慕容灰還是頭一次登門拜訪,并不認得路。好在這時的廣州城區不大,個把小時就能走個對穿。研究着地圖再詢問行人,雖說還是繞了不少遠路,但兩人最終也沒花多少時間,便找到了目的地。

只是,這帶的房子都是上了年紀的土基牆小平房,外牆的門牌號早剝落了。慕容灰把地址收回包裏,剛準備挨家挨戶去打聽,卻被雁游拉住:“你看,是不是那家?”

順着雁游的手指,他看到一幢爬滿了葉子花的小院,門口有個七八歲出頭,秀秀氣氣的小姑娘在獨自玩耍,但玩的卻不是翻花繩跳皮筋,也不是過家家。

只見她先摞好了幾塊紅磚,又在上面放了一只沒開過的啤酒瓶。末了擺足架勢,小腿一踢。只聽怦的一聲悶響,瓶蓋應聲而飛,瓶口卻沒受到半點損傷,甚至連瓶身也穩穩當當,連泡沫都沒濺出半滴。

這份巧勁兒,可比陡手碎磚什麽的厲害多了。所以雁游篤定道:“這功夫厲害,肯定就是他家。”

見雁游一副贊嘆欣賞的樣子,慕容灰不禁有點吃昧:“小雁,我會的比她多多了。”

“肯定啊,你今年都幾歲了。如果連一個小女孩也比不上,豈不是有負你武宗的名頭。”

雁游不知自己陳述客觀實現的随口一說,對慕容灰而言卻是會心一擊。

于是,慕容灰默默把“有空我來表演給你看”咽回肚裏,轉口說道:“那我先去拜訪秦師傅,你就——”

“放心,規矩我懂,我在外面等你。”

本來過門不入是件沒禮貌的事兒,但一來雁游不是武林中人,不登門也說得過去;二來慕容灰此去肯定要談及武宗當年的秘辛,不宜有外人在場。

在跟邊找了塊石墩子坐下,雁游乘着涼,視線不自覺又落到了那小丫頭身上。左鄰右舍的孩子都在紮堆瘋玩,不時傳出嬉笑之聲,她羨慕地看了又看,愈顯得郁郁寡歡。

因為自己當年吃了不會武的虧,雁游這輩子對會武之人有種說不清的好感。剛才一見面,就對這小小年紀便功夫了得的小丫頭好感飙升。當下打量片刻,終于忍不住上前搭話:“小妹妹,你是秦師傅家的人嗎?”

“嗯,我是外公的外孫女裏年紀最小的。”小丫頭早看見他和慕容灰嘀咕了半天,後來慕容灰又進了自家院子,裏面還隐隐傳來爺爺的笑聲,知道他們不是壞人,所以便有問有答。

“怎麽一個人玩呢?”

說到這個,小丫頭顯得十分沮喪:“他們不肯跟我玩,說我太兇……我明明照外公的話,把我的優點展現給大家看了,卻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平時我開了啤酒瓶,外公和爸爸都誇我能幹,可他們反而躲得更遠了。”

雁游視線往還翻湧着泡沫的酒瓶上飄了一下,一時也默了。

見雁游似乎也在為自己犯愁,小丫頭問道:“大哥哥,家裏人給我出的主意都沒用,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呢?要不,你介紹新朋友給我認識吧?我想和小夥伴一起讨論武功。”

剛想開口,伴着道別聲與腳步聲,慕容灰與幾名當地人出現在門口。

一名面貌憨厚,頭發微白的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滿面懇切地保證道:“您放心,這事兒交給我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見慕容灰點了頭,他又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兒子在外頭留學,有勞您費心關照了。”

“秦叔叔哪裏的話,這是我們家應該做的。”

說了幾句道謝留步的話,慕容灰向這邊微微颔首示意。

見他面色凝重,雁游無心再同小丫頭攀談,匆匆說了句再見,便大步迎向慕容灰:“如何?”

“突發情況。之前他們監視的一名齊鳳心腹今早回了一趟家,對父母說要出差。據我推斷,他可能準備偷渡出海,”

雁游一驚:“這麽急?齊鳳不是還在路上嗎,他們怎麽會擅自行動?”

“也許是有什麽變故,逼他們不得不這麽做。麻煩的是,我們現在還沒找到這次偷渡的碼頭。按說至少十幾二十名女子,應該相當引人注目才是,但我們卻找不到半點線索。”

廣州除了官建的幾大港口之外,還有不少靠海村子自建的小碼頭。這些年有不少偷渡客從後一條路線凫去港島,要說村民們對此一無所知,肯定是天方夜譚。對某些頭腦靈活的村民來講,這甚至是一條斂財捷徑。

零星的偷渡客尚且如此,像齊鳳這樣有規模有組織、已經往米國販運了兩批女子的“大手筆”,肯定與當地村民聯系更加緊密。利益攸關,沒有人肯輕易開口斷了財路。也難怪在這兒生活了幾十的秦家,一直查不出頭緒。

如果報警,最多只能逮住齊鳳與她手下的小喽羅,卻無法拿到切實證據扳倒真正的幕後主使。所以請官方派出警力搜索這條路子,也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兩人商議片刻,發現除了再來次地毯式搜索之外,似乎別無辦法,但說不定偷渡的日子就在今晚,單是跑遍所有沿海村子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慕容灰一發狠,說道:“當時我們只是發現事情和四嫂有牽涉,卻還沒有實質證據證明,這一切是四嫂梁珍妮自己幹的,還是與四叔聯手做的。要不我讓小叔直接去拿話詐四嫂,讓她自己招認!”

“萬一她一狠心,先抵死不認,再毀屍滅跡怎麽辦?”

雁游沒有抹黑梁珍妮的意思,只是客觀地提出了一個可能性。經過當年的死亡,他深知那些心腸歹毒的人一旦沒了退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梁珍妮為了摘出自己痛下殺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那是多少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如果可以,先讓你小叔把她控制起來問話,不讓她與外界有任何聯系。這邊也要繼續尋找,我想,那麽多人關在一處,總該有蛛絲螞跡可循。”

慕容灰也意識到了這裏面的漏洞,立即贊同道:“小雁,還是你細心。我這就跟小叔聯系,完了與秦家的人一起去搜查。”

“我也去。”

平時對雁游可謂百依百順的慕容灰,這次卻堅決反對:“不行,那些人太危險,你只是普通人,不能涉險。而且我要全力以赴,萬一沒保護好你怎麽辦?”

雁游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幹這些掄拳頭動腳的事兒只會拖後腿,若讓人分心保護,反而更降低了效率。便退讓道:“好吧,那我先去賓館,出發前英老就給過你那裏的電話。萬一有什麽事,你馬上聯系我。”

“好!”慕容灰毫不遲疑,把裝着衣服和雜物的背包扔給雁游,“別擔心,我一定成功回來!”

目送慕容灰消失在長街盡頭,雁游帶着雙份行李獨自尋找賓館。一邊走,一邊尋思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但線索實在太少,而且這事主要靠的是人力。想了半天,雁游沮喪地發現,這回自己插不了手。現在唯一能做的,大概是回去等慕容灰的電話。

意識到這點,他重重嘆了口氣。随即發現,神思不屬之際,他不知走到了哪裏,根本沒看見之前路人所說的标志。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了路,他連忙攔住一位行人,拿出地圖重新詢問。

“你走岔路了,去廣州賓館該在前面第一個路口右轉,現在你在這裏——”

好心的行人在地圖上給雁游比劃過來,示意路線。小指無意一帶,劃過某個地名,頓時牢牢吸引住了雁游的視線:那裏居然是正是他要調查的鐘家公司地址,離這裏還不到一公裏的路程!

雖然明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但雁游的心髒還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動。記不得那行人是怎麽走的,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處小小的樓名上,心潮翻湧,猶豫不決。

理智告訴他,鐘家疑似搭上了外國人,甚至還打過英老的主意,背景必然不簡單。最好等暗香門事情了結,慕容灰騰出手來,再一起調查此事。

但曾有血仇的家族就在眼前,哪怕鐘麻子已死,但他的後人依舊在幹同樣的勾當,更害到了自己身邊的人。雁游又豈能忍得住能不聞不問?

好在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糾結片刻,立時便有了決斷:“我只過去看一眼……看一看就走,不會節外生枝。”

按着地圖又走了一公裏,雁游終于找到了那處地方。

那幢樓普通之極,紅磚外牆,電線密布,一扇扇鐵窗因年代久遠而鏽跡斑駁,在廣州街頭随處可見,毫無特色。

雁游卻像打量最珍貴的古玩一樣,仔細看了許久許久。視線在五樓緊閉的窗戶上停留半晌,末了緊緊握拳,壓制住想一探究竟的沖動,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卻有人攔住了他:“小老弟,來探親還是旅游啊?要不要帶點紀念品回去?我表哥在海底撈出的瓷器,好難得的,帶回家好有面子。要不要看看啦?”

他操着一口廣式普通話,熱情地招徕。雁游懷着心事,原本不想理他。但聽到個“海”字,不由聯想到暗香門之事,便随意擡頭看了一眼。

那是一把垢塵極厚,還附生着螺蛳、珊瑚等水生物的小酒壺。乍眼看去,樣式古色古香,頗有古意。

見他有反應,攔住他的青年更起勁兒了:“我跟你講,別看它髒,卻是頂棒的好東西喔。你知道鄭和下西洋的典故吧?當時還有好多商人依附他們的船隊一起出海,但有些運氣不好,沒走多遠船就翻了。帶去西洋販賣的瓷器茶葉、绫羅綢緞都沉進海裏。茶葉和布料肯定是不能要了,但這瓷器卻是完好無損,而且有許多當年被遺漏沒打撈出來。我表哥是漁民,撒網時運氣好得了一件,你看它上面的珊瑚、水垢,都是在海底沉了幾百年的證明。帶一件回家,好有面子的啦。”

他說得似是而非,錯漏百出,本來不想搭理的雁游忍不住說道:“首先,鄭和西洋之行始于蘇省太倉,根本不在廣州。其次,同行商人乘坐的都是朝廷大船,根本不會有人笨到乘小船出海。第三,廣州雖然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始點之一,但想在近海撈到海底瓷,卻并不容易。最後,也就是你最大的破綻——”

說着,雁游從已經目瞪口呆的青年手裏接過那只所謂的海底瓷,伸指一彈,上面的珊瑚頓時發出輕微的喀啦聲,開始搖晃起來…

“你——”

青年臉色一變,剛想訓斥,卻聽雁游不耐煩地說道:“一碰就動,你連膠水都舍不得用嗎?”

“怎麽可能,我用的是最好的502膠——”青年脫口而出,突然才意識到說漏了嘴,不禁滿面窘迫。

雁游也不嘲笑他,只淡淡說道:“教你個乖,在海裏長了幾百年的珊瑚不可能那麽小。你和同夥下次造假時,記得先買枝大珊瑚。”

說着,他有意無意向某個方向瞟了一眼,随即将東西抛還青年,徑自離去。

手忙腳亂地接住贗品,青年思索起來:“聽說珊瑚生長極慢,具體一年長多少來着?該用多長的才像?看來又得去圖書館……”

一片陰影遮到頭頂,青年馬上停止胡思亂想,仰頭對男子建議道:“老板,剛才那小帥哥絕對是個人才,要不要把他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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