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同門宴
聽到聲音,雁游原本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下來,同時不免又有些啼笑皆非。
扯下對方的手掌,他無奈道:“慕容,幹嘛開這種玩笑。”
實在是太幼稚了。
來人正是慕容灰。順勢将被甩開的手臂搭到雁游肩頭,他故意東拉西扯:“哈哈,你怎麽就不奇怪我提前回來?”
他雖然跳脫,卻早過了玩這種小孩把戲的年紀。若非剛才見雁游表情凝重,想緩和下氣氛,也不會這麽做。
好在玩笑雖然幼稚,卻還真有些用。被他一打岔,雁游暫且将原本的糾結抛到一邊,眉頭舒展了些許:“我剛剛才發現這間公司突然搬離。你一回來就到這裏,是不是有什麽線索?”
“我下飛機後先回的賓館,剛好幫忙追查的那位朋友又送了一份資料過來。我本說拿了它去會議室找你,結果他們說你早走了。我聯系不上你,便想先來看看,沒想到你恰好也過來了。”
“我原本是出來随便走走,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這裏。資料裏說了什麽?”聽說又有資料,雁游不禁眼前一亮:也許從裏面可以知道鐘氏突然将這家公司撤走的原因。
“我還沒看。”
說着,慕容灰拉開背包,從牛皮紙袋裏抽出一疊裝訂好的信紙,和雁游一起翻看起來。
不出所料,資料裏果然提到了公司的搬離,但卻查不出原因。只說四天前這家私人公司突然遣散員工,并低價将辦公設備變賣一空,只花了兩天便撤離得幹幹淨淨。旁人好奇地問起,只說是老板別的生意虧了本,再維持不起這裏。
但調查人暗中查訪後卻發現,雖然負責人口口聲聲說資金不足,但實際上他們卻連辦公室租金都沒退。
縱然現在房租便宜,但當初他們簽了五年的合同,并将房租一次性付清了。今年才第三年,還有将近兩年半的時間,按說可以協商退租的,但調查人聯系了房東,對方卻甚至不知道租客已經離開。
這時節人心還比較淳樸,租賃合同不像後來那麽嚴苛。無論商鋪還是住房,如果租客想提前走,基本上房東都會同意将剩餘租金退還。
就這麽一走了之,等于白白将兩年半的租金送給了房東。這筆錢不是小數目,能做不少事情。若公司真是資金緊張,哪裏有不去讨要的道理?
但是,雖然發現了疑點,但因公司散得太快,調查人絞盡腦汁也未查出他們匆忙撤離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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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頁一頁看完報告,雁游神情再度轉為凝重。阖眼沉思片刻,再度睜開眼睛時,他聲音裏微帶了幾分苦意:“難道是我的舉動太魯莽,以至打草驚蛇?”
迎上慕容灰有些疑惑的目光,他苦笑着又解釋了一句:“他們遣散員工那天,我恰好帶着龍骨來過。原想以龍骨為餌釣出隐身幕後的鐘家人,後來又覺得太過急進,打算積蓄些實力再說。沒想到他們竟這麽敏銳,立即發現了不妥。”
除了這點,雁游一時找不出其他有力的理由,解釋這家公司為何會匆匆搬離。
他正為自己的莽撞後悔,慕容灰卻哈哈笑了起來:“別鑽牛角尖了,就算發現你是個騙子,可你身後一無組織二無勢力,他們會怕你什麽?肯定是因為別的原因。”
所謂當局者迷,加上之前雁游因為如今太過年輕,不受人信服,心中難免有些顧慮。驟然遇上公司突然撤離,忍不住又反思原因是否出在自己身上。一葉障目,一時鑽進了迷障裏。
直到慕容灰笑着反駁,才驚覺是自己想岔了。
自己對鐘家太過在意,患得患失,甚至影響到了判斷。看來今後還是要将心态放平和些,不要那麽着急。否則日後真正對上鐘家之人,反而變成了自己拖自己的後腿。
雖然早就決定暫緩出手,但雁游當時并未察覺到急躁的心态給自己的影響。現在驚覺這種心态竟致使判斷力下滑,自然分外警惕。
至于如何調節心态,雁游自有辦法:以前在修複中遇上解決不了的麻煩,他往往會先放置一段時間,或查閱書籍,或走訪前輩,甚至先行修複其他類型的物件。總之,不會全神貫注地去死盯着那道過不去的坎。
親身經驗告訴他,有時候太過專注反而會鑽進死胡同。倒不如小退一步,反而很快便能觸類旁通,找出解決之道。
自己不是決定了打響名頭、積累實力麽?不妨暫且專注在這些事上,待到揚名立萬之時,他也早該恢複了平日的耐性。鐘家雖是拉足了他的新仇舊恨,是不折不扣的仇人,卻沒有為了報仇而把自己搭上的道理。
而自己能注意到這一點,還該感謝慕容灰。若非他的那句話,恐怕自己現在還鑽在牛角尖裏。
“多謝你。”
“幹嘛見外。”慕容灰還不知道自己一句話讓雁游起了這麽多念頭,只為這生疏的一句道謝而忿忿不平。
雁游聽不出他話裏的酸味,還以為是武門中人特有的豪爽脾氣又發作了,連忙安撫道:“對對,自家人不用客套,是我疏忽了。”
前一刻還在嘀嘀咕咕的慕容灰,轉眼間又為這句自家人眉開眼笑:“放心吧,現在如今爺爺準許我找以前的老前輩幫忙,揪出算計英老的那個混蛋。這件事交給我,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他的華夏之行原本表面上是為爺爺送贊助而來,調查暗香門之事原以為只是小叔私下授意,生怕父親罵他胡鬧,行事不免有點縮手縮腳,先前也不敢放開手腳調動更多力量去追查陷害英老的鐘家。
這趟回米國後,發現原來老爸也知道這件事,慕容灰頓時覺得腰杆粗壯了許多。加上爺爺聽說有人盯上老夥伴英生後,雖然照例看似幸災樂禍地嘲笑了一通,說這老小子一輩子就是個被小偷惦記的命。明明解放後把最珍貴的收藏都捐給了國家,也依舊有人以為他手裏還捏着好貨,不斷為那子虛烏有的寶貝算計于他。
嘲笑歸嘲笑,他私下卻嚴肅地告訴孫子,必要時可以調動慕容家在國內的一切關系,去幫助英老。
當年受過武宗庇護又留在國內的人數不勝數,縱然不少前輩都已作古,但單只論還在世的人,亦是一個不可小窺的數字。他們出身于九流,見識手段本就比普通人高出許多。
而目前華夏已漸漸從那破壞嚴重的十年陰影中走了出來,逐漸恢複了原氣。兼之上層政策調整,正處于革新萌芽的時代,每天都有無數機會。這群本就比普通人膽識更壯的人,逮着了這樣的好機會,哪裏有不順勢而為的道理?所以,他們絕大部分都混得風生水起。如果能好好利用,就是一股龐大的力量。
暗香門之事,因是家醜,慕容灰只動用了爺爺當年最信得過的老部下。如今要調查英老的事兒,加上又得了爺爺的“口谕”,自然可以肆無忌憚地作為一番。
至于順帶幫幫小雁——這可不是假公濟私,小雁追查的不也是意圖禍害英老的鐘家?誰敢說他公器私用刷心上人的好感值,他保準把那人揍得滿地找牙。
雁游雖然不太了解武宗,但卻知道九流。能護得住九流衆門的武宗,實力只強不弱。聽說慕容老爺子願意援手,頓時心頭大定。
不過,時代不同,如今武宗縱是實力不凡,也沒法将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新生,搖身一變成為古玩行裏的大行家。所以自己的計劃,還是得自己來。
此前幫忙調查、搜集資料的那人在稅務系統工作,查到的東西基本和公司經營狀況有關,其他方面很難再挖到什麽。
兩人商量片刻,慕容灰決定去找同樣剛回來的秦老,請他幫忙在廣州調查。等回四九城後,再請其他前輩出馬,重新深挖一下飛機場附近、同樣人去樓空的那處辦公地址。
商議既定,才驚覺已經快到晚飯時間,兩人頓時覺得又渴又餓。
慕容灰本來想在附近解決,雁游卻猛地記起英老因覺得委屈了自己,早上出來前還強調務必回賓館一起吃晚飯,爺倆好好說說話,便拉着他往回趕。
等端着随意墊肚的小吃回到賓館,推開房門一看,雁游發現英老不但在等自己,房間內甚至還擺上了一桌堪稱豐盛的席面。
就算是心疼自己被人輕視,也不至于這樣吧?
疑問剛在雁游心頭轉了一圈,尚未來得及發問,新跨進房間的那人便馬上給他帶來了答案。
“師弟,慕容公子,可算把你們等來了。喝啤還是喝白?”
雲律親自端着托盤過來,上面滿滿當當擺着酒類和玻璃杯。
還沒等兩人招呼,坐在首席的英老便不耐煩地說道:“別把生意場上的那套帶過來,還都是小孩子,喝什麽酒。”
這話明顯是在抹雲律的面子。要知道,當時在學校初見時,英老領着兩個小輩下館子,還主動給他們倒了酒。那會兒不提他們年紀小,現在又怎麽會介意?
只是,雖然清楚這點,雁游卻也不能解釋。好在雲律像是早習慣了恩師對他商人身份的冷嘲熱諷,絲毫不以為意,只微笑道:“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讓服務員拿點飲料過來。”
英老哼了一聲:“還不快去。”
把雲律支使折騰了一通,英老才稍覺解氣。但等衆人落座,嘴裏還是不饒人:“你這日進鬥金的大忙人,怎麽有空來找我吃飯?我嫌熱不去,還親自把席面送了過來。”
雁游這才明白,敢情不倫不類地在客房裏擺飯,原來是因為這個。
雲律微笑道:“老師難得來一趟廣州,身為學生自然該盡到地主之誼,讓老師滿意而歸。”
無論英老說什麽,雲律總是應對得體,沒有分毫不耐煩。
對上他那張無懈可擊的笑臉,大概英老也覺得自己實在太無理取鬧了一點,便悻悻一揮手:“開飯開飯。老裴一走,今天會議夥食水平直線下降,我今天中午都沒吃飽。”
菜過五味,被弟子敬了兩回酒,酒意微湧上頭,英老忍不住又開始恨鐵不成鋼地念叨:“你小子,讓我說什麽好。放着大好天分卻非要去經商,白白辜負了我當年的期望!要是你還在學術界,等小雁學成出師,師兄弟兩人互相扶持照應,參證研究。小雁擅長修複和斷代,你擅長速記和仿制,兩人搭檔正正好。”
雁游聽英老說過不少次惋惜雲律棄學從商的話,但卻是頭一次聽說這位師兄擅長速記和仿制。所謂速記,記的不單是花樣紋路,更是器物的外形與特質。前者考的是記憶力,後者卻需要對古物的年代、質地等有深入了解。
他曾鼓勵衛長華往這方面努力,但僅僅只是描摹紋樣一項,就耗費了衛長華的大量時間精力,根本沒辦法兼顧後者。由此便可見其中艱難。
更不要提仿制,考的不僅僅是眼力,更有手藝,不長時間下苦工浸淫根本無法摸到門徑。國內這方面的高手,在學在野,懂的人不可謂不多,但真正精擅的人卻少之又少。
而若雲律只是略知皮毛,英老也絕不可能那麽看重他。看來,他必是高手無疑。
面對英老的惋惜,雲律依舊只是微笑,看不出真正心緒:“我的心性不适合學術,老師就不要為我這不成器的弟子傷懷了。聽說小師弟天份出衆,足以繼承老師的衣缽。”
英老瞪了他一眼,又有幾分得意:“那是,小雁無論眼力還是水準,都比當年的你高明得多。”
“失敬失敬——師弟,我敬你一杯。我幹了,你随意。”
雁游沒想到他會突然向自己敬酒,連說客氣。人家都端了酒過來,他也不好意思用茶水代替,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陪同一飲而盡。
見雁游面不改色一口幹下白酒,雲律倒是有些驚訝:“師弟好酒量。”
“普通罷了。”雁游能喝一點,但也只是一點,最多二兩他就撐不住了。
“師弟太謙虛了。”雲律笑了一笑,重新替他斟滿茶水,忽然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說系裏最近發現了一座漢墓,不知師弟有沒有參與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