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槍打出頭鳥這句歷史悠久的諺語自有道理所在,所有懷着各種各樣小心思的屬下此刻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全都在心底暗自慶幸自己不是第一個跳出來的人。

誰能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下手這麽狠?從這一點來看,她倒是頗有她父親的風度。

不再敢有異議的下屬們按下微抖的手指,一個個像鹌鹑一樣彙報完他們的工作,逃似地離開了會議廳。

見下屬們對她畏如虎,愛紗皺了皺眉,囑咐仍然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邊的夫妻道:“接下來你們輔助完展開清洗,将順從我的派去處理掉反對我的,并給予他們獎勵,以此分化那些頑固派。”

黑曜和白銀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驚訝。一個少女能下達這種命令,至少證明她心狠,而且腦子夠用。無論哪一點,都是一個地下王國首領必不可少的品質。

首領,您的女兒……已經是一個合格的領袖了。

“是。”

他們齊聲應道。

黑曜白銀夫妻走後,愛紗獨自靜坐片刻,思考着接下來的計劃。一定要在革新黨正式的行動開啓之前,将父親留下的十八區地下力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裏。

……

秋日星的深夜裏,愛紗剛處理完一些文件,就接到了來自時寒的視頻會議。

屏幕裏,時寒站在駕駛室裏,歐文坐在他旁邊。不用在外人面前演戲的時候,歐文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仿佛眼神都淬了冰。而時寒嘴角微微彎起,溫和禮貌地微笑着,不過愛紗覺得他的笑從來沒有任何感情。

這種非人般的無機質微笑有時候令她毛骨悚然。

“我接到了李真熙發來的一個任務,這将是我們接下來一個月的目标。”

時寒手指微動,熒光藍的線條出現在他的面前,交織成一幅立體的星圖。他點了點其中一個區域,兩指放大,直到一個緩緩旋轉的星系出現在他們面前。

“第三十三星區,X-2星球,暗河監獄,我們要去那裏救一個人。”時寒稱述完,調出那個囚犯的資料,對屏幕對面的愛紗說:“以上就是你能知道的。由于你對自己勢力的整合還未完成,這次任務你不參與,不過本着情報分享的原則,我們有必要讓你知道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希望你能在我們回來之前完全掌握你父親給你留下的遺産。”

“好。”愛紗點了點頭,沉默了幾秒,還是忍不住問道:“風險高嗎?”

“有點兒。不過我們也有增援計劃,不用擔心。”

“我沒有擔心你們!”愛紗關了視頻。

時寒歪頭,一臉問號地問歐文:“那孩子青春期到了?”

歐文:“……”

半晌,歐文轉移話題道:“你知道李真熙為什麽要救這個人出來嗎?”

他看着懸浮半空的光幕,上面展示着這個特殊的囚犯的資料。

姓名:凜歌

性別:男

年齡:48

身高:192cm

體重:78kg

罪名:竊取機密、屠殺軍隊、意圖謀反、包庇罪犯、妨害執法……(展開餘下20條)

簡介欄旁邊放着這人的照片。出人意料的是,盡管他的身高體重數據很容易讓人以為這是個壯實高大的軍人,但他的照片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實驗員,穿着有試劑印記的白色實驗服,褐色的頭發略長,淩亂地散落在肩頭,面容還算端正英俊,不過黑色的眼睛有些無神,眼底還有明顯的黑眼圈。

實際上,他的确是個生物化學家。

資料上他的那些罪名足夠他死一百遍的,但凜歌的才華過于寶貴,以至于皇帝秦皓夜親自下令免死,只是一直囚禁在暗河監獄,不停地催促他進行研究。

上一世,革新黨就曾試圖救他出來,不過最終失敗了。凜歌本人死在了暗河監獄裏,死前交給去營救的人一個儲存卡。那儲存卡裏的寶貴研究成果直接産生了一種能激發人類精神力潛能的藥劑,并且促進了新型腦波放大器的誕生。歐文登基後,曾血洗革新黨,他們掌握的這些科研成果給上一世的歐文帶來了不小麻煩,甚至差點兒讓他死在戰場上。

時寒很期待,如果凜歌本人存活,會給這個時代帶來怎樣的變化。

“這個名字很讓人熟悉,我在學校裏似乎學習過他提出的一部分理論。”歐文看着他們設定好的航線,光幕的藍色倒映在他眼中,看上去似乎泛着冷光。“他的才華是需要把他救出來的理由嗎?”

“是的,不過并不是唯一的理由。”

時寒微微一笑。

“你的母親真是很有魅力呢。”

歐文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松動,略有些驚訝。“他是……”

“大概很想當你爹。”時寒開了個玩笑,歐文卻狠狠皺了皺眉頭,顯然不喜歡這個玩笑。他用很小的音量咕哝道:“紅顏薄命罷了……如果不是那張沒用的臉……”

“确實很可惜,美貌本身也是一種價值,或者說財富,但自己卻沒有守護好這份財富的實力與地位,被強者予取予奪完全是意料中的結局。”時寒語氣輕松地說:“如果讓我來編寫劇本,結局也一定是這樣的,說不定還會更悲慘,畢竟這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

歐文的心情顯然不似時寒的語氣那麽輕松,他壓低的聲音裏有幾分憤恨。“你是在說,她經歷的一切都是活該嗎?”

“不,活該實在是個過于主觀的形容詞。她活該也好,可憐也罷,這改變得了她命運的軌跡嗎?她經歷的一切難道不是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法則嗎?我的評價沒有絲毫的意義,同情可憐也沒有絲毫意義,有意義的只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如果看不慣,那就改變它。”

時寒突然開口問道:“你是否想過,如果當初我沒有把你從垃圾星帶出來,你會經歷什麽?”

“什……”

“需要我提醒你,你長得就像個男版的你母親嗎?”時寒冷笑道:“還記得在空港裏,那幾個小混混想把你賣給什麽人嗎?”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歐文逼得後退,端詳的目光停留在歐文臉上。

“其實,你現在也長了一張惹人犯罪的臉……不過,你并沒有被當成玩物,你告訴我為什麽?”

不等歐文說話,他自問自答道:“因為你很強!”

“美貌的價值本身是有一個極限的,那是無形的價格。從搗毀維納斯超能學院開始,你就強到了沒人付得起這個價格的程度。成本和收益,才是最基本的規則,綁架你母親幾乎沒有成本,所以她被擄走,殺死你母親幾乎不需要成本,所以她被殺死了,問題就是這麽簡單。

“弱肉強食能成為這個世界的法則,是因為強者掠奪弱者成本太小。如果要建立一個可以保護弱者的世界,就要用法律和可以執行法律的強權讓掠奪者付出無法接受的成本,可能是金錢,可能是自由,或者可能是他的生命。你看,經濟學可以回答這世上絕大部分問題。”

“那剩下的問題呢……”歐文嗓音沙啞。

“剩下的啊……”

時寒通過舷窗望向星域,眼底是從未有過的空茫。

“剩下的是那些無價的東西,不能放在成本和收益的天平上衡量的。就算抛棄生命,抛棄記憶……自己擁有的全部……也要拿到的東西……”

他仿佛不受控制,向記憶庫深處探去。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

自由……

兩下。

……希望。

一圈白色光暈在黑色眼瞳裏亮起。

世界旋轉、破碎。

我這是在哪兒?

時寒站在一座雪山上。他只穿着襯衫長褲,赤着腳踩在地上,夾雜着雪花的凜冽寒風狂亂地刮過,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沒有寒冷,沒有幹燥,雪地松軟得像棉花糖,甚至還帶着些令人舒适的暖意。

頭上卻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像什麽東西在腦子裏攪。

好痛……我不是變成AI了嗎?為什麽還會頭痛?這是哪兒?為什麽不冷?為什麽這麽美,像幻覺一樣……

雪山從頂部的雪白漸漸過渡到山腳的翠綠,此時半山腰的雲層不厚,像霧一樣飄忽地盤旋在漆黑的針葉林間,可以毫不費力地透過它們看到山谷的新草,和正潺潺流淌的化凍的小河。

突然,這條河裂開了。

突兀地,就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扯開畫布,硬生生将這個世界撕裂了。那甘美的河流扭曲開來,像是從三維變成二維,将細節平攤開來,線條也随之扭曲。接着是消散,如同屏幕沒了信號那樣抖動幾下,忽明忽滅,而後不見了。

那地獄般的裂縫還在擴張,從河流蔓延到了天空,撕裂了蒼穹,恍若滅世。

黑暗中忽然開始閃現二進制。

遠方傳來飄渺又真實的哭號。

有聲音在腦子裏回響——

想起來!快想起來!死也不能放棄的東西!

他一眨眼,那個正在破碎的世界不見了,他仿佛到了一個交織着藍色線條的黑色空間,眼前全是模糊的人影,他聽見自己不受控制的張口:“你們真的願意嗎?”

“我們信任您!”人影們整齊地回答,聲音裏帶着哭腔。

“時空穿越計劃……不能失敗。”

他疲憊不堪地閉上眼睛。

“那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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