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礴。
我站在他的右側,身高差太大,就如稚童般。
在正大光明殿的登基之禮,必須在卯時舉行,那個時辰內,太陽剛剛升起,意喻我趙氏的帝王就如中原大地上的烈陽,照耀四方,普度萬民。
我們兩個人站立在長廊間,誰也沒有說話,沉默着望向東方已經隐約亮白的天空。
從寅時就起來了,忙到現在我還滴水未進,出宮殿前走的匆匆,就連阿桃裝在袋子裏的點心也忘記帶了出來,真是粗心!
不一會,我便感覺腹中火燎燎的,禁受不住,我伸出了手撫摸了下受罪的胃部。
忽然,身側的趙寧佑傳來一陣細碎的動靜。
我有些詫異的側過身子看了他一眼,便見他從袖口處掏出了一個用帕子系成的小食帶,我好奇的盯着他手中的物品,并沒有動作。
原來,剛剛趙寧佑袖中的東西是這個!
天哪!沒想到,原來我大侄子和我一樣有偷偷藏點心的愛好!彼時,我深深的覺得我們姑侄二人的關系像是更近了一步呢!
趙寧佑偏了頭,金冠上垂下的冕旒微微晃動,發出了細微的碰撞聲,他輕聲道:“姑姑快吃吧,裏面是海棠糕。”
一聽到吃的,頓時,我眉開眼笑,毫不客氣的接過他的饋贈,難得的對他投以贊賞的目光。
匆匆掃了一下身邊的宮人,她們跪在地上目光低垂,目不斜視,我趕緊将寬大的袖子卷吧了幾道,解開了青色帕子上的系扣,棕色的海棠糕被托在掌心中還有些溫熱,像是剛出蒸籠不久,我撚起最上面的一塊,小口咬了下去,一下子就咬到了內裏的豆沙陷,軟軟的,還帶着餘溫,入口後盡然還有些順滑,滿口都是甜膩的豆沙香味!
我幸福的又咬了一口,一下子一塊方方正正的豆沙糕便入了我的肚皮。
我随意擡了眼,發現身側的趙寧佑正挂着一抹淺笑盯着我細看。
我想了想,瞬間了然,也對,大侄子本來準備自己吃的,讓我吃雖然是客氣話,但我也不能厚着臉皮一個人獨享,這麽想着,我将手中解開的帕子攤開遞到他的面前,又咬了一口海棠糕,含糊不清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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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佑肚子不餓麽?可好吃了,你也嘗嘗!”
趙寧佑猶豫了片刻,正當我以為他會回絕的時候,他忽然擡起了手,修長的五指附上一塊四方的海棠糕,用拇指和食指撚了一塊出來。
☆、深井冰口口二一
趙寧佑猶豫了片刻,正當我以為他會回絕的時候,他忽然擡起了手,修長的五指附上一塊四方的海棠糕,用拇指和食指撚了一塊出來。
并沒有直接放入口中,趙寧佑只是好奇了打量了它一番。
“快吃啊,很好的!”我在一旁催促道。
趙寧佑半信半疑的将它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黑金色冕服的交領襟口嚴實,遮住了趙寧佑的鎖骨,中間黑色的革帶将整件略寬松的衣服收緊,将他瘦削又不失健壯的腰身顯現了出來,全身這般充滿了禁欲氣息的帝王,此刻拿着海棠糕小心咬上的情景,簡直——讓人移不開眼了。
我也忘記了咀嚼口中的海棠糕,仰着臉瞧着他這般慢鏡頭的動作。
忽然,英挺的面龐上微微蹙起了川字眉,有些勉強的咽下了口中的食物,他回過臉,淡淡對我道:“太甜了!”
你是在逗我麽大侄子,不愛吃這個幹嘛還寶貝似的揣到了袖口裏?!
我面癱着一張臉,繼續咀嚼着口中的糕點,心中卻不由失落的嘆氣,哎!怎麽會有人體會不到豆沙的美味呢!那麽好吃的豆沙!
不過,一想到趙寧佑不愛吃這個,那麽剩下的都歸我了,頓時,我喜滋滋的又拿起一塊,但沒多久,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東西本來趙寧佑便是不打算自己吃的。
一下子我覺得手中的東西有些沉重。
在宮裏,讨厭我的人大有人在,但上趕着巴結的人也是不少,可真心待我的卻很少,如果除去了最愛我的孝元後,其實趙寧佑還是能排的上號的。
這麽一想着,我有些感動,趙寧佑不愧是個孝順長輩、兄友弟恭的好侄子。
然而,趙寧佑打斷了我這番充滿情意的思緒,他不解道:“姑姑怎麽不吃了,等上了大殿,想吃也不能吃了!”
我輕聲“嗯”了一句,動作很小的咬着手中的糕點。
五月的淩晨有些微涼,站在長廊下還是有些寒意,這樣靜谧的光景,讓我有些恍惚,仿佛我在這裏咬着點心,而趙寧佑站靜靜的站在我身邊的場景出現了許多次。
很快,糕點見底了,我有些惆悵的垂下了頭,望着手中空蕩蕩只留下了些許糕點碎屑的帕子,忽然,熟悉的繡花樣又出現在了我的眼簾。
竹子!居然又是竹子!剎那間,我覺得有些反胃。
趙寧佑似乎看出了我對于他帕子的執着,他指着上面的圖案對着我道:“這是另一條,姑姑你看,上面的竹子都是不一樣,旁邊有一簇青筍!”
我默默的将這個帕子抖了抖,團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袖子中,我對這個竹子手帕有陰影啊!看見它勞資總是想起它是擦過鼻涕的啊!
趙寧佑似乎有些驚訝,“姑姑喜歡這個帕子?”
我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呵呵,我不希望這個帕子下次再以什麽我料想不到的方式出現我的面前,與其交還給你,不如我自己留着人道毀滅。
當然,趙寧佑并不知道我真實的想法,他神情一松,笑着對我道:“姑姑不用擔心,我那裏還有很多,回頭送一些給你!”
聽完他的話,我瞬間感覺有些心塞,看了他一眼,我忍不住道:“竹子的就不用了,臘梅的可以考慮考慮!”
趙寧佑臉上的笑容滞住了,很快,他極其自然的彎了彎嘴角,輕聲道:“臘梅?!臘梅我畫的不好的!”
臘梅畫的不好,就不能送臘梅的帕子了麽?!這是什麽邏輯!
不過,等等,趙寧佑這古怪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還沒等我細想,前方走來一個司禮部的太監,跪下來請我們前往正大光明殿。
趙寧佑邁了步走在了前頭,我邁着小短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身後跪在地上的宮人起了身,雙手交叉放置在胸前,緊緊的跟上我們。
正大光明殿的廣場上,漢白玉鋪設的十尺寬的通道的兩邊,整齊的士兵井然有序的站着,腰間挂着鋒利的刀戈,個個齊裝肅顏,昂頭挺胸面對着空無一人的通道,前來拜見的朝臣帶着高帽,手中舉着白色笏板,穿着整潔的朝服恭敬的立在兩邊。
從正玄門的入口邁了進去,宮人便不再跟着我們前行,青貴妃此刻披上了當年同我母後一般樣式的鳳儀袍在宮婢的簇擁中,貴氣的站在了正玄門的門口。
正大光明殿的殿口有一段冗長的石階,每隔一道階梯邊站着一位垂着手面色恭敬的宮人。
趙寧佑從正玄門的入口走上漢白玉鋪設的石道,南門正東方的雲層頃刻間染上了一片豔麗的橘黃。
鼓樓的鐘聲不斷,欽天寺的禮差正在殿口的高臺上誦讀着什麽,聲音洪亮而振奮人心。一旦趙寧佑的身影在廣場出現,整裝肅顏的侍從整齊有序的跪倒在地。
瞬間,廣場上滿是侍從露着的身穿盔甲的背脊,森冷的古銅色蔓延了一片。
我和青貴妃分別在站在趙寧佑的兩側,目不斜視的往着正大光明的方向看去。正殿上方的檐角欲飛,七色琉璃瓦下的“正大光明”四個金色大字熠熠閃光,雕刻着雙龍盤飛的漢白玉石柱分別立在殿口的兩側,撐起了宏偉肅穆的大殿。
那是皇城權利的中心,坐落在皇宮的正南方。
身邊的禮樂忽然奏起,編鐘被敲響的聲音洪亮而悠遠,伴随着欽天寺禮差的誦讀聲積澱着歷史的沉重感。
每走一步,身側經過大臣的時候,大臣們便掀開了衣袍,舉着笏板伏地大跪。
我想,只有真正經歷過這場祭禮的帝王才能深刻感到那權杖帶給人的震撼和滿足感。
趙寧佑冗長的冕服齊地,黑色的袍尾慢慢在我眼前劃過,我微微擡起頭,趙寧佑金冠上垂下的冕旒微微晃動,從縫隙中顯露的側臉莊嚴而冷漠,平日裏收斂的氣息仿佛在這一刻全部迸發了出來,周身籠罩着威嚴而森冷的氣勢。
從正玄門踏進廣場的那一刻,我的心境陡然沉重起來,壓抑的氣氛慢慢萦繞我的心頭,将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生生的挖了出來。
這條漢白玉道路我并不是第一次走,六歲那年,我父皇薨,趙宸穆即位,母後抱着我同着大哥一同走向了光明正大殿。
她滿心希望趙家可以在趙宸穆的統治下,可以迎來一段輝煌的史卷。
每走一步,我的腦海中總是能想起當年母後那帶着希冀的神情,同樣地她抱着我,站在正大光明殿的高臺上,眺望城牆外那鱗次栉比的紅瓦青牆,俯視帝都的萬物蒼生,那張依舊明豔動人的臉上帶着一絲莫名的激動。
她抱着我,在耳邊對我說:“宸安,你看,這就是趙家的江山!”
我聽着她的話朝着她的視線望去,高臺高十丈,站在上面,帝都的萬物盡收眼簾,我知道,她是經歷過那場浩劫的,只有真正見過那段蒼生不忍的歲月,才會更懂得天下大定的艱難。
我想,她對江山的執着,也許是對當年那段艱苦歲月的追憶,更是緬懷她同父皇那段在煙火與硝煙的戰場上相濡以沫的時光。
母後定然是愛着父皇的,只有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才會讓她入魔一般執着的守着趙家的江山。
似乎,那是當年他們愛情的唯一憑證。
這是多麽凄美的一種信仰。
後宮的肮髒和血腥并沒有磨平她的信仰,相反的,她更執着,她拼了命想去從流逝的時光中摳挖出那段曾真正屬于她和父皇的那段愛情。
這世間在沒有人比母後更愛我的父皇了。
甚至她在行将就木之日,她緊緊抓着我的手,蒼白而病态的面容上寫滿了不舍,烏黑的頭發早已經失去了光澤,她目光有些虛空,仿佛看見了什麽虛影,一個勁的在念叨:“雲封,雲封,你來接我了麽?”
雲封是我父皇的名字,趙雲帝,趙雲封。
可念叨了一聲,她的神色忽然驚慌了下來,她有些吶吶自語,“不,不,我還不能走,我的宸安,我要陪着我的宸安。”
我這一生哭過很多次,然而這一次卻真的是悲恸大哭。
然後,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抓着我的手,視線也開始越來越清明,她的蒼白的臉上忽然一層紅紅的紅潤,黑色的眼睛也不再混沌,而是亮晶晶的,仿佛多年前的時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依舊是那個令人萬人敬仰的美貌的皇後。
最後,她笑着對我說:“宸安,趙家就要交給了你啦!”
我沒有信仰,我唯一的信仰就是守住母親的心願,此生是她将我帶入這個世界,讓我嘗受世間萬般的辛、酸、苦、楚和念、癡、悲、歡。
人生在世,諸多不順,可活着,便是莫大的幸運。
只要活着,信仰便終有一天能實現。
編鐘的聲響再一次撞入耳膜,我正視着前方的模糊的高臺,一步一步虔誠的跨上去,早就盈滿眼眶的淚水讓我的心充滿了悲傷。
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異樣,我微微擡了頭,眺望寂寥清幽的天空,努力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想硬生生的将淚水憋回眼眶。
☆、深井冰口口二二
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異樣,我微微擡了頭,眺望寂寥清幽的天空,努力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想硬生生的将淚水憋回眼眶。
然而,淚水卻怎麽也倒流不回去,踏上正大光明殿的高臺時,我偷偷的低下了頭用袖子抹掉了我的脆弱。
淚水在我暗朱色的廣袖上浸潤上了一塊暗色的斑痕,我不動聲色的将袖子攏了攏,因為慌神,一不小心從臺階上絆了一腳。忽然,前方的趙寧佑,頓住了腳步。
玉色的冕旒因為晃動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趙寧佑偏過了身子,冕旒遮住了他清隽的正臉,只能在冕旒的縫隙處,瞧見他黑曜石般眸子中點點流光。
禮差太監捧着禮書朗誦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随着趙寧佑的動作轉向了自己的視線,我擡着頭,此刻微紅的眼眶一下子暴露在他的面前,而片刻我又掩蓋般的匆匆低下了頭。
忽然,面前伸出了一只結實而修長的玉手。
趙寧佑伸着胳膊等着我的動作,我有些愣松,并沒有有所動靜。
然而,趙寧佑似乎很有耐心,他維持着伸出手的姿勢,寬大的廣袖微微垂下,上面的龍形繡紋在晨曦的照耀下金光燦燦,他只輕輕說了句:“姑姑小心,抓緊我!”
趙寧佑的聲音低沉而不失溫潤,耳邊的一切放在那個時刻,放了空,我擡起了頭,鬼使神差的,我伸出了自己的手附上他的。
趙寧佑的手比我大很多,一旦接觸,他五指蜷縮,牢牢的将我的手禁锢在掌心中。
我們之間誰也沒有說話,大禮繼續舉行,禮差太監的聲音又尖銳在我們的耳畔,而,趙寧佑牽着我的手邁進了金碧輝煌的正大光明殿,全身雕着飛龍,鑲嵌着各色珠寶玉石的龍椅端端正正的坐落在大殿的正北方的高臺上,背後那氣勢磅礴的屏風雕刻的是玉銀而制的飄飄仙鶴。
這段路其實不怎麽長,然而趙寧佑牽着我的時候,時光似乎被刻意拉慢了一般,他的手并不像我的冰冷,被他緊緊的握着,就仿佛被籠罩在了一塊熱鐵中。
心中的悲傷還在蔓延,越靠近那象征皇權的寶座,我骨子裏被壓抑的悲哀一下子噴薄而出。
然而,趙寧佑似乎看懂了我的悲傷,他将我的手握的生緊,這樣的大力卻不讓我讨厭,反而在最脆弱孤單的時候感受了一股熱燙的支撐。
随着趙寧佑站在龍椅面前的臺階上,他終于松開了手,我同青貴妃,哦不,應該是青太後立在他的兩側,正對着正大光明殿的門口,身旁的司禮太監誦讀着趙宸穆留給我的明黃诏書。
直到讀完最後一個字,正大光明殿的廣場上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震呼。
“吾皇萬歲,萬萬歲!”
剎那間,漫山遍野,似乎整個京城都在回蕩着這聲充滿力量的跪拜聲,而頭頂上面,那已經微微泛紅的天空中,東方橘黃色雲層中的烈陽破雲而出,光芒四射,傾瀉而下,一下子照亮了整個遼闊的中原大地。
吾皇萬歲,萬萬歲。
我看着廣場上所有的衆人沐浴在最燦爛的晨輝中,心中默默念着,我蜀中趙家,千秋萬載。
坐在龍椅旁側的高椅上,廣場上的朝臣如魚般貫入,一一觐見新皇。
從京城的京官,到中原六十三個城池的州縣,再到放置在外的各大小武将,一一上前跪拜。
我坐在軟椅上,冷着眼看着他們的動作。
在這裏跪地臣服高呼萬歲的臣子們,即使出口的聲音再洪亮,可真心忠于我趙家的又有幾人呢?
山河固在,可人心已經不再是趙家的了,即使這裏的呼聲在高,到底也掩埋不了這個慘痛的事情,宋圭舉着芴板悠然自得立在了臺階下的右側,我側過了臉瞧着他昂着頭挺着胸好不謙卑的姿态,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新皇沒有任何自己的勢力,宋圭這個老狐貍一定很得意吧!
哼,只要我在一天,趙家的江山就必須死死的握着我趙家人的手上。
大殿上,趙寧佑還在同臣子說些什麽,忽然從遠方傳來一聲尖銳的通報,“威武大将軍秦将軍前來觐見!”
瞬間,我擡起了頭有些急切的朝着門口搜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穿着盔甲一臉英氣的秦将軍跨進了大殿。
他卸下了頭盔,高高束起的頭發還染着徹夜奔波的風塵,素淨的面上剔去了下巴粗糙的胡須,他撲通一聲單膝跪下,平複着因奔波而趕來喘息的胸膛,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臣秦宵參見皇上。”
很快,秦将軍轉過身子對上我,舅舅的眉眼其實同母後有那麽一絲相像,自從七歲那年秦家一家遷至中原南地三河一帶,我們已經六年沒有見過面。
血脈之間的親情總是那麽奇妙,我對上他的視線,他帶着些胡渣的下巴微微拉上,像是帶着重逢的喜悅,他笑着彎下了腰大聲的喊着:“臣,拜見長公主。”
明明是甥舅,然而此刻的他卻要跪拜着對我行禮,帝王家的規矩永遠就像一條看不見的鐵鎖,生生的要鎖斷世人骨子裏的那份親情,只留下了框框條條的規矩,像大山一樣壓在皇室中人的身上。
可是,在我眼中,他仍然是我兒時所見的那個俊朗大漢,在母後的身側将我高高舉向天空,大聲的笑着說:“快叫舅舅啊!宸安!!怎麽不叫舅舅?!”
那時的他爽朗的連我是個啞巴也不知道。
我同樣微微勾着嘴角回應他,眼裏流露的是止不住的欣喜之情。
他意會了我的神色,轉過身子,對着趙寧佑身側的青太後行禮。
宋圭的神色微微眯起,他仰着頭細細打量着面前的秦将軍,似乎,六年前在京中他們之間引發的鬥争還浮現在眼前。
秦家也就是那個時候被宋狐貍設計,被罷黜了京中武将的身份,被迫去了三河之地。
秦家兒郎皆是铮铮鐵骨,京中沒了這一類死倔又認死理的忠心武将,宋圭玩弄權謀更是耍得一手好戲,不過堪堪數年,便籠絡了京中大數朝臣。
然而,有失必有得,宋圭怎麽也想不到,當初設計的這一手卻是大大的錯招,南下三河之地雖然接近中原邊境,可往北之處到處是富庶的魚米之鄉,江南的百姓感其我趙家當年的犧牲,上了年紀的老人皆皆記得當年俊秀英勇的趙家兒郎身旁,有一位玲珑剔透、才學驚豔又不是失英氣的女軍師。
我母後的名聲在江南之地極是好的,連帶着秦家衆人在三河貧瘠之地的日子也極其舒服。
宋圭再怎麽也想不到,秦家人怎麽會守着三河之地按兵不動呢,舅舅和外公早就在那片窮鄉僻壤中招兵買馬偷偷的将江南的兵權緊緊握在手中。
母親一向不忌諱在我面前的閱讀同秦家來往的私密信,相反的,她總是将它們攤開了要求我一一細看。
她将我摟在她的懷中,清淡的熏香仿佛穿越了時光,又萦繞在我的鼻息間,令我想起了那段溫柔的歲月。
她将我樓的緊緊的,指着書信上的不是遒勁的行楷不厭其煩的給我解釋着。
甚至就連父皇書房中中原之境的地圖,她總愛癱在我的面前,讓我用手在地圖上畫出中原之地的邊境,對我中原虎視眈眈的外族之人,她總要讓我一遍又一遍的念給她聽,要讓我深深的記得,這些都是窺視中原的惡狼,更是趙家今後要鏟除的對象。
寝宮裏兵權之道的書籍還帶着歷史的塵霜,她總是在我的面前,一本一本憐愛的撫過它們。
我知道每每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總是痛心的。
因為,趙宸穆從來不愛這些。
母後從她出生之年一直囤積的珍貴財寶,趙宸穆從來都是視為糞土。
他不愛兵權殺生,只愛風花雪月,不想懂民生大義,只想窩在父皇和母後建築的溫室中盡享一個太子的繁榮。
秦家有女秦素,才學天賦不失兒郎,而這一身立戰場能喝退千軍萬馬,處朝堂能牽制奸臣勢力的本領卻無人能夠傳承。
趙宸穆不肯學。
我想傳承下去卻無奈是個女兒身,然而,母後卻是極其心疼我碰觸這些東西的,她總是說慧極必傷,我的宸安不要步娘的後塵,萬般聰明又如何,到頭來卻依舊鎖在深宮中自憐自艾。
“我的宸安這輩子只要平平安安,榮華一生就夠了。”
已經快晦暗的記憶中,她摸着我的頭,将我的側臉輕輕的靠在她柔軟的胸膛上,輕輕的說。
☆、深井冰口口二三(雙更1/2)
“我的宸安這輩子只要平平安安,榮華一生就夠了。”
已經快晦暗的記憶中,她摸着我的頭,将我的側臉輕輕的靠在她柔軟的胸膛上,輕輕的說。
等思緒消散,又一撥将領前來觐見新帝。
我掃過眼去,這次進來的正是當日去靈雲寺時,在路上碰見的龐姓武将。
身材魁梧極其健壯的龐武官,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個穿戴盔甲的士兵,手裏捧着一個狀匣盒。
龐姓武官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嘴巴張合,臉上的胡須也跟着動作顫動,聲音洪亮而不失力道,“虎營千總龐嘯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虎營千總不過是個正六品武官,照理,只有五品以上的官職才能進京觐見,我正蹙着眉頭,那邊宋圭一臉傲色的開口,
“這位龐大人可是不知京中的規矩?五品以下的外放武官除非皇上召見,私自進京可是死罪!”
宋圭一聲落下,宋家的黨羽紛紛舉起了芴板大聲道:“宋太師所言即是,這位龐大人此行實在不合規矩,還請皇上定罪!”
哼!這讨伐聲真是整齊!可是偏偏宋圭想做什麽,勞資就想跟他對着幹!如今趙寧佑已經鐵板铮铮的坐上了龍椅,此時不開戰更待何時?
我端正着身子側過來糯聲開口,“也許是寧佑召見的呢?”
衆人委實沒有料到我會開口,宋圭卻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長公主不了解趙國國律,這位龐大人乃是邊關重守之地的千總,即使是皇帝召見,也是要同大臣商定後才能發出召帖!”
我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卻是冷笑連連,跟我談趙國國律,我自幼熟讀有關趙家一切的文書,這國律倒背如流更是不在話下,這番話委實是在利用登基之前趙寧佑還是皇子的漏洞,真是奸詐!
然而,跪在地上的龐千總對上趙寧佑,開口出了聲,“臣并非擅離職守,乃是西北邊關近日不穩,鹿山一帶的雪山口胡人頻頻突擊,臣等來不及報上戰況,便同匈奴人在鹿山打上了一仗,險險獲勝,又逢新皇登基,此番特地送來胡人小賊的首領恭賀陛下!
“打開!”龐千總對着身後大喝了一聲,随從的兩個士兵“啪”的一聲,頓時,手上的方正盒子掀開,黑色的內盒裏赫然是一個人頭。
淩亂帶有污漬的頭發披在烏青的臉的兩側,一雙怒瞪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脖頸處的刀口不平齊,可能是一刀斃命,鮮紅的血湧出迸濺的滿臉都是紅點,而刀口出的窟窿早就漆黑腐爛,整張臉浮腫的可怕,連瞪着的雙眼也泛腫青黑。
士兵又上前走了幾步,将盒子的東西讓在場所有的朝臣都看的一清二楚。
殿中的朝臣見這死物靠近,個個吓得紛紛往後退縮了一步。
我看着他們驚恐的表情,心中怒罵,真是沒用的廢物!這點東西都怕,還有什麽膽量守着我趙家的江山!
趙寧佑細看了被呈上的盒子,出聲問道:“這是誰的首級?!”
龐千總朗聲道:“回禀皇上,這賊人正是烏維單于的弟弟左賢王。”
他的話擲地有聲,一下子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烏維老賊正是西北邊境外匈奴族的首領,他是烏克單于的後代。
當年烏克老賊帶着他那骁勇善戰的兵馬肆虐進攻中原,前朝的小皇帝就是被烏克親手斬殺,血在這華美的宮殿裏留了一地,他們嚣張而毒辣的做法,令京城那些處于溫柔鄉中不可自拔的朝臣們至今聞風喪膽。
匈奴烏家即使已經被我趙家的兒郎趕回了西北山地,他們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頭顱因為腐爛而散發着腥臭的味道,衆臣皆擡袖口捂着口鼻。
我卻在心中暗暗喝彩,殺的好!這才是我趙家臣子該有的風采,英勇無懼,立誓殺光這些窺視我中原的國土的毒狼!
趙寧佑很快開了口,“龐千總護國有功,雖然沒有诏令而私自進京,但這份禮物朕着實歡喜,趙氏将領皆為血汗兒郎,匈奴賊人膽大狂妄,今日特封龐千總為正四品虎營守尉!望龐守尉今後能奮勇殺敵、保家衛國!”
趙寧佑的話語剛落下,龐嘯面色不變,恭敬的伏地叩首,“謝主隆恩!”
在場的大臣無人異議,武将這全身肅殺的氣息令他們陌生,他們擅長的是陰柔戰術,不費一刀一兵,百般陰謀用盡,殺人于無形之中,然後這等帶着熱血的嗜血殺戮壓制了他們,衆人皆望着身旁的史官提筆飛快記錄,默不作聲。
上來的官員一撥來了一撥,輪番觐見,直到午時,這場大禮才算真正落幕,而今後,趙寧佑就該像一個真正的帝王一樣肩負起興隆趙氏的重擔。
我靜靜的坐在大殿上,是的,午時的太陽已經爬至正玄門的上方,擡起頭,便能望見正南方得豔陽刺目明亮,對上那輪烈陽,炫目的光令周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片空洞的白色。
趙宸穆,看吧,你的兒子比你優秀,你這麽廢物,可你的兒子剛柔并濟,是非分明,賞罰有度。
趙寧佑下了龍椅,站到了大殿中央,對上了從殿口傾瀉而下的刺目光輝,頭冠上的玉冕熠熠閃光,宛如一尊耀眼的神邸。
趙寧佑,他一定能再次光複我趙家的興盛的,一定會的!
下了朝,宮人簇擁着我将我送出正大光明殿,趙寧佑立在我的身旁,看着我疲憊的神色道:“姑姑可是累了?”
我搖了搖頭,擡起頭鄭重其事的對着他道:“姑姑不累,以後皇上要累了!”
趙寧佑登了基,以後便只能尊稱他為皇上了。
然而,趙寧佑卻對我的話有些不滿,“天下人稱我為皇上,可是姑姑卻不必的!”
我仰着臉,笑着對他道:“寧佑對姑姑真好!”可是,笑意卻未深入眼底。
習慣了虛情假意,我都快不知道除了這十三年的回憶,我還有真心可言,所有的一切和人,都抵不上我趙家的江山重要。
江山在,我在,江山亡,我要将親手将它奪回來!
宮人繼續簇擁着我回寶華殿,然後在半路的時候,我下意識的蜷了手,摸了摸自己的下擺。
然後意料之中的觸感沒有出現,我又摸了摸,最終低下了頭,腰間玉帶上的小荷包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這錦囊袋我一直放置在身上,裏面裝的是母後交給我的鑰匙,用來打開她此生所有的財産和珍寶裝成的十個壟箱。
我眉頭蹙起,雖然鑰匙丢了,寶箱依舊能打開,但是這畢竟是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一定是落在了剛剛的正大光明殿上。
見我不動,身旁的婢女停住了腳步,細聲詢問:“長公主怎麽了?”
我斂了神色,對着她們道:“我有東西落在殿內了,我要回頭找找,你們不要跟着我!”
說着,我邁着腿往正大光明殿上走去,身後的宮婢還在呼喚我,我不理睬她們,将腳步走得更快了。
散了朝,正殿早就沒有人了,我走在空蕩蕩的殿內,低頭細細循着那個蘭色錦囊的身影,然而轉了一圈什麽也沒有找到,我失望的走出了殿外,在殿內打掃的小太監眼尖看見了我,熱情的湊到我的身邊,彎着腰恭敬的問道:“長公主找些什麽?奴才幫你找?!”
我失落的像他比劃着錦囊袋子的顏色和形狀,小太監點了點頭,便身手麻利的退了下去。
我孤零零的走出了殿外,忽然在廣場的一角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悄悄的貓着身子走了過去,躲在在他們的視線死角處。朱紅色的牆身擋住了我瘦小的身影,我小心翼翼的偏過頭,屏退了他們身邊的侍從,青太後正同趙寧佑說着什麽。
我好奇的将耳朵湊了過去,正好聽見青太後的聲音。
“龐嘯是你召見進宮的?!”青太後失去了往日的溫文爾雅,有些失态的質問着趙寧佑。
趙寧佑背對着我,他的神色我看不清楚,只聽見他極其簡單的“嗯”了一聲。
青太後顯然臉色不快,她甚至尖着聲音道:“寧佑,你這是什麽意思?!”
“龐大人護國有功,我召見他進京賞賜有何過錯,母親為何這麽激動?”趙寧佑語調不平不緩的回複着她。
“你明明知道——”青太後的話還沒有說話,趙寧佑忽然低沉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我知道什麽?我只知道駐守鹿山的将領們個個都是英雄好漢,他們以血肉之軀守着帝都的太平盛世,死在戰場中卻無人可知,朕當了皇帝,絕對不會虧待這些用生命保家衛國的武将!”
趙寧佑的聲音有些激動,他這番激烈的言語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印象中,趙寧佑就像一潭平靜的湖水,清幽透徹,而在此刻卻仿佛被巨石扔擲了般,炸開了千層浪花。
☆、深井冰口口二四(雙更2/2)
趙寧佑的聲音有些激動,他這番激烈的言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