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誤入畫舫
雲澈呆滞地往前，木偶般走過光芒閃爍的河面，面無表情地朝船體撞過去——并沒有發出什麽聲響，船就像霧氣一樣，毫無波動地吞沒她的身體。
畫舫仍舊随着水流，慢慢朝下游漂去。
雲澈猛然清醒，眼瞳恢複焦距，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到了甲板上，習習的晚風牽動她的發絲，無數哭哭笑笑的聲音充斥她的耳畔。
她茫然環顧四周，只見船的中心搭建了一個戲臺，她在岸上所聽見的聲音就從戲臺上傳來。臺下圍坐着一圈觀衆，并不往戲臺上看，反倒沉浸入自己的世界裏，或而仰天大笑，或而掩面悲哭。
她仰頭看了眼戲臺，發覺戲臺上的場景都是她在說書先生那裏聽過的，便不再感興趣。
心中忽然一動，浮現出一種頗為微妙的感覺，仿佛船艙裏有什麽東西在等她。上船之前的狀态再次出現，她忘了害怕，一心只想找到通往下方的入口。
這艘大船顯然是很通人性的，雲澈心中一出現“往下“的念頭，剛剛還結結實實的船板立即變成一團虛空。雲澈還沒反應過來，“啪“的一聲便砸到一張餐桌上。餐桌翻倒，擺放整齊的鍋碗瓢盆稀裏嘩啦掉到地上，熱鬧得仿佛樂隊在伴奏。
不知是否是船的緣故，雲澈并沒有覺得多痛，她爬起來伸出手拍拍灰，卻發現自己只有一只手，再一看，她哪裏是只有一只手，分明整個身體都只剩下了一半。
而她卻并不覺得恐懼，心裏反而有種釋然，仿佛早就知道了是這種結果，現在不過是驗證了她的直覺而已。
她又看了看四周。
照理說，發出這麽大的聲響，周圍的人就算不過來，也會擡起頭朝這邊看一看才對。然而船艙裏的人只是安安靜靜坐在各自的餐桌前，一個個兩眼無神，機械地往嘴裏填着食物，像是被什麽攝去了魂魄一樣。
雲澈掃視一圈餐桌上的菜品，滿桌的佳肴自是油亮噴香，而她卻不知為何只覺得惡心。
心中猛地一跳，她與她要找的那個東西之間的距離好像更近了。
雲澈只想要快點離開這個餐廳一樣的地方。
這次卻由不得她，船板憑空生出一股吸力，拖住她的腳步，生生把她拽入下一層。
雲澈好不容易站穩，一擡頭，便看見左右兩側出現了無數房間，千千萬萬種怪異的聲音溢滿了小小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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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一個房間門口透過門縫朝裏面望，只看見黑乎乎的一大團不知名的怪物攤在床上，發絲一樣的觸須從怪物身上延伸到房間的每個角落。一名身材姣好的女子坐在怪物身上，随着那一大團有節奏的攤平與凸起發出竭斯抵裏的尖叫。
雲澈只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她完全看不懂裏面是在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一個激靈，陀螺似的轉過身，警惕地看着拍她肩膀的男子。
那個男子長得倒還不錯，一頭橙黃的頭發暖如陽光，衣袍半敞，肌肉緊實卻又不誇張，他保持着微笑問道：“這位小姐有沒有興趣試一試？“
雲澈直覺是不好的事，慌忙搖頭：“不用了。“
又有幾名男子像長蘑菇一樣從地板上冒出來，容貌氣質或清俊或妖冶，說的話卻是出奇的一致：“對他不滿意的話，還有各種類型可供選擇喲！“
雲澈從各名美男的縫隙間鑽過去，僅剩的一條腿拼命蹬跳，沿着長長的走廊落荒而逃。
在她經過的地板上，一個個腦袋一只只手從地板上探出來：“小姐，來呀，我們能為您纾解無法抵禦的渴望，滿足您所有的想法。“
所有容顏上的美麗，都掩蓋不住這幕場景的怪異。
雲澈充耳不聞，鼓足勁往走廊深處跑——或者說是跳。
兩側的景物飛快倒退，雲澈才發現這個走廊遠比她想象的要短。她已能遙遙望見走廊的盡頭，然而她不可以停下，只能咬着牙一路狂奔。
盡頭那面雪白的牆忽然從中裂開，露出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
雲澈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的頭顱和手臂，毅然決然沖入那間看似祥和的屋子。
牆在她身後合上，還不等她一口氣喘勻，一個還沒有她手指頭高的小女孩出現在她臉側，問道：“姐姐，你也是有什麽求而不得的事情才願意進入煙雨樓的嗎？“
“什麽煙雨樓？“雲澈莫名其妙。
“這艘船的名字就叫做煙雨樓。這裏面發生的事情都如夢似幻，說真不算是太真，說假也假不到哪裏去。“
“什麽意思？“
“你也看到了吧，第一層的人雖說看得是戲，實際上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面。他們的哭他們的笑，事實上跟看到的事無關。第二層的人，只要給予他們一點滿足，他們也能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裏，周圍不論發生什麽都與他們無關。第三層的人，則完全要周圍的世界臣服于他們，這些人即便與周圍的世界有所接觸，卻也不過是在滿足他們的個人私欲而已。這三層啊，滿足的都是些沒什麽意義的願望，這些願望傷人傷己，所以被稱作‘執念‘，煙雨樓就是為執念而存在的。“小女孩輕聲嘆氣。
雲澈一陣心悸，她對吸引她的東西又有了感應。她努力忽略那種感應，問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我們在等候室。等我姐姐出來，煙雨樓的老板就會見你。在煙雨樓，我們這種魂魄活動的區域和別的地方時間流動的速度可不太一樣，估計還要等很久吧。“小女孩難過地捶捶腦袋，緩緩道：“我姐姐為了給我求藥，自願來到煙雨樓做事。最差的結果，可能會被分配到第三層吧。“
雲澈一想，也覺得第三層最為可怕，出言安慰道：“沒關系，分到另外兩層也有可能呀。“
話音剛落，房間忽然震顫起來，牆被人打出一個大口子，明亮的火焰洶湧而入，映紅了整個房間。
火光鋪天蓋地，撕扯着房間中的一切。雲澈踉跄後退，然而比不上火焰前進的速度，腳沒入了火中。她吓得閉上眼睛，卻聽到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傻瓜，我怎麽會傷你？“
雲澈睜眼，只見一片赤紅之中，燭連天踏火而入，長發飛揚，衣擺飄搖，眸光冷冽，手握着劍柄，将劍插入背于背上的劍鞘之中。
恍如戰無不勝的戰将，踏着時光從遠古而來。
“阿夏！“雲澈撲進燭連天懷裏，用力蹭了蹭。突然又想起自己只有一半的身子，有些慌亂地解釋：“我也不清楚我為什麽會這樣，但你看我還能好好活着對不對……“
燭連天眉宇緊鎖，手下意識揚起，終究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們先走，關于你的事情，我等會兒再告訴你。“
房間的角落裏，小女孩一邊躲避着火焰，一邊思考：魂域被破，煙雨樓老板應該有感應才是，為什麽還不過來呢？
她想得沒錯，煙雨樓的老板确實有感應。
畫舫最底層，一個戴着金絲琉璃鏡的中年人慢騰騰端起一杯茶，微微一抿，淡然道：“魂域被破了，對方對于魂和執念的理解不下于我。“
他對面的女子頓時緊張起來：“那我妹妹有沒有事？“
“暫時沒有事，不過她以後的生活……“中年人放下茶杯，勾起女子的下巴：“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女子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眸中複雜的神色。她順從地點了點頭。
畫舫仍靜靜随水而流。
雲澈趴在燭連天懷裏，遠遠的，她看見自己仰卧在河岸上。她用僅有的那只手捂着自己的嘴：“這這這是另一半的我？“
“可以這麽說。“
雲澈更慌了：“那我都成兩半邊了還回得去嗎？不不不，我是想問我是不是還活着？不對不對，都成這個樣子了，我一定是個鬼……“
燭連天停在岸上的雲澈身邊，無奈道：“你好好看看。“
雲澈一看，整個人更不好了，憑什麽她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個自己居然還完好無損？這不就等于說她和那個自己之間沒有關系，她十有八九是個冒牌貨嗎？
燭連天把她往前一推：“回去吧。“
雲澈一只腳本就不便于保持平衡，再被他推這一下鐵定是要摔倒。雲澈吓出一身冷汗，手胡亂揮舞，眼看着就要跟地上的自己來個親密接觸。
忽然間天旋地轉，雲澈一下子跳起來，驚覺自己的身體竟然完好無損，而另一個自己已然不見蹤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雲澈徹底蒙了。
“我剛剛在船上聞到了索魂引的味道，想必是它引走了你的魂魄。“
“索魂引？那是什麽東西？而且，我的魂魄怎麽只有一半？“
“那是一種稀有的藥草，能夠誘導執念深重之人前去摘采并吞噬掉執念。這種藥草，本身對魂魄受損之人也是一大補藥。或許你就是因此被吸引過去的。“燭連天小心翼翼地把雲澈擁入懷裏，動作輕柔得好似她随時都會碎掉：“我知道你魂魄受過傷，卻沒想到傷勢這麽嚴重。另一半的魂魄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給你找回來。“
“找回來以後我還是我嗎？“雲澈緊緊抱住燭連天的脖子，不敢撒手：“要是我會受到另一半魂魄的影響，變得不喜歡阿夏了，我情願不要那一半魂魄。“
燭連天心下一暖，柔聲道：“你還是你，和現在沒有任何區別。“
“那就不要找了吧。“雲澈把臉埋到燭連天懷裏，“我舍不得你那麽辛苦。“
“我也舍不得你得不到本該屬于你的一切。“燭連天喃喃，眼前浮現出雲澈魂魄的模樣。
銀白的頭發，金色的眼瞳……除了那個人，還有誰是這個樣子？
他的小傻瓜，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會怎樣？
燭連天莫名興奮。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已抱着小熊鑽進被窩抖抖抖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