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世的結局
幫雲澈料理完傷口, 燭連天就“走了“——當着雲澈的面推門出去。至于他有沒有用她不知道方式呆在屋子裏,雲澈不得而知。
雲澈摸傷口的位置, 只摸到一層粗糙的繃帶。她還是有些頭暈,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屋裏不知是誰在嘆氣, 原本疊好的被子自己打開,蓋到雲澈身上。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只有女孩輕微的呼吸聲在規律地起伏。
雲澈看着頭頂上藍悠悠的天空, 身不由己地戳戳蓋在身上的翅膀。她又夢見前世了。
她以為會想昨晚上一樣,只要跟阿夏有關,不對, 只要跟小黑有關的事情, 都會纖毫畢現地展露在她眼前。
忽然,她腦袋嗡地一響, 她活動的速度、她說話的速度驟然加快十倍不止。
雲澈在心裏面苦笑,她快了那麽多,小黑怎麽跟得上?
才一個念頭冒出來,她就注意到面前少年的速度竟然跟她相平,而且他們都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按理說, 雲澈應該漸漸跟不上夢裏的速度才對。然而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不管兩人說話做事多快, 雲澈總能弄清楚發生的事,總能準确體會到自己當時的想法與情感。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丢到海裏的水壺,無數的記憶像水一樣前仆後繼灌入她幹涸了很久的腦海。悲催的是,當她覺得自己再也裝不下的時候, 稍微留意一下還在往她腦海裏灌過來的記憶,切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絕望。
到後來她只是麻木地接受着前世的記憶,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在回蕩:一定是她今天傷到了頭的緣故,要不然她怎麽會覺得記憶灌過來的速度太快。
記憶湧進腦海,過程雖然痛苦,但好處也是很大的。
起碼她看到了前世的情緣,弄明白了為什麽小黑對她如此死心塌地。
最開始她整天吊兒郎當的,三句話裏必有一句諸如此類:
“你是我發現的,就像山上的蘑菇一樣誰撿到歸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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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是魔,可是這世上的一切生物本來就是平等的呀。就像隔壁家養着牛我家養着雞一樣,我再養只魔又怎麽了?不管你怎麽狡辯,你都是我的。“
“阿夏呀阿夏,看在我對你這麽好的份上就從了我吧。“
還好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手上不是在做菜煮湯就是拿着裝滿果實的籃子,面前的少年幾次想要發怒,因為食物的香味放過了她。
害得隔着三千年時光窺探的雲澈白白為自己擔心了一次又一次。
話多也還是有好處的,她四五句話敲不出他一個字是常事,然而十句話、百句話、千句話總能打探出點東西吧?他的經歷在零零碎碎中被拼湊出了六七分,惹得她越發心軟。
這個少年是天地間最純淨的火裏誕生的精魄,本有成為神族的資格。然而因為出生時被戰場上亡魂的怨氣所污染,堕落成魔。
即便如此,由于他的本體、産生他的那抹火種太過于潔淨無瑕,他仍被當做神族送入神子殿。按照神族的理論,神力是立足于魂魄的力量,會随着神族的成長,也就是身體承受能力的增強而逐步覺醒。
與他同時入殿的神族孩童紛紛長大,到神族各個部位擔任職務,他卻遲遲不能成長。于是被神子殿的殿主輕視,在殿主的縱容下,明裏暗裏受盡欺淩。
終于,在一個冬天,已經覺醒了幾分神力的神族孩童用法術絆倒他,搶了他的鞋子,嘲笑他不配做神,只是一個特殊一點的凡人。他赤着腳踩着雪去追對方,又被對方引到結了冰的湖面上,仍然用法術使冰層裂開,嬉笑着看着他掉進刺骨的湖水裏。
他在湖裏泡了一天一夜,沒有任何人來救他。裂開的冰面又再次凍結,冷冽的寒風幾乎要把他變成冰雕。
生死關頭,屬于他的力量終于,被神族視為不祥的黑色火焰在他身周燃起,包裹着他,帶給他溫暖。
神子殿裏有人覺醒了不祥的天賦怎麽得了?這件事層層上報,最終神族大長老守方親自簽下公文,将他逐出神子殿。
他一路走一路被敵視魔族的神靈追殺,魔力在戰鬥中不斷增強,身體也随着魔力的增強而成長,心中對于這個世界的敵意也是與日俱增。
把他的身世拼湊成到這個程度的那天晚上,前世的雲澈一夜沒合眼,一邊想他說過的話受過的苦,一邊用被子擦眼睛。到了後半夜,雞剛開始打鳴,雲澈掀開被子爬起來,顧不得夜晚的山野危險重重,一路氣喘籲籲跑到少年身邊,撥開他的翅膀,一把抱住他,淚眼婆娑:“阿夏,你遇見了我,以後不再是一個人了。你以前沒有得到過的溫暖沒有得到過的愛,由我來補給你。以後有什麽不開心的事都告訴我,我來逗你開心。有心事也要告訴我,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
起初,少年被她這麽一抱,全身肌肉緊繃。若他是一只貓,此刻渾身的毛必定根根直豎。聽完她的話,他沉默許久,有如一汪深潭的眼中泛起漣漪。他嗯了一聲,見她仍然不放開,僵着手臂,第一次把她抱到懷裏,以翅膀為被子,将他們相擁的身體蓋住。
此後,她再也不在他面前說“我的我的我的“。新采的野果分一半給他,熬煮的蘑菇湯和他一起喝,村裏的小夥伴拿什麽好東西給她她也會拿去跟少年分享。由于常年戰鬥,他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雲澈看不下去,拿了一套父親的衣服,偷偷改過之後送給少年。
少年眼中的戒備一天天消減。若說一開始他是一碰就會炸毛的虎,之後漸漸變成了可以抱到懷裏逗弄的貓。他帶她到山林的深處玩耍,給她打來經驗豐富的獵人也很難打到的獵物,甚至滿足了她想要飛的願望,帶着她從懸崖邊的樹上張開翅膀一躍而下,平安降落到崖底。
雲澈隔了一世都能感受到那種開心暢快。若論對她的用心程度,兩世加起來恐怕也只有阿夏一個人能跟他相提并論。
雲澈有些茫然,他也是阿夏呀,要是他們跟魔君是一個人該多好。
想起兩個人迥然不同的氣質和容貌,雲澈生生打住了這個念頭。
然而快樂的日子總是不會長久,哪怕是在夢裏也是如此。
神族的使者降臨了這個村落,宣布有幾名神族士兵在執行任務時遭遇不測,最後出現的地點就是在這附近。若有人舉報這周圍的魔,大大有獎,要是沒人舉報,最後神族卻查出了魔的行蹤,整個村子都會受到牽連。
雲澈忐忑不安,她溜到山上,找到少年,讓他這段時間千萬小心。少年卻跟她道別,告訴她,等他強大到足以保護她,讓她不懼任何威脅,他還會回來找她。
一場離別,不知此生能否相見。
雲澈撲到他懷裏哭,拉着他不肯放他走。
少年抱住她柔聲輕哄,摸摸她的頭,最後情不自禁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還是離開了。
她以為自己會等他到白頭,有些傷感他以後還能不能認出她來,不知道他會不會嫌棄她。
卻沒料到三天之後記憶徒然一變,變成了她從小到大常常做的那個夢:神族最後還是屠村了,理由卻不是包庇魔族,而是修築神壇的人私自潛逃,神族自以為被凡人輕視,一腔怒火傾瀉到凡人身上。凡是有人逃走的村子,留在村子裏的老幼都被神族用以祭刀。
雲澈不想死,她還在等她最喜歡的那個人回來,她要跟他一起長長久久再也不分開。
刀光冰寒,無情穿透她的胸口。
房間裏,一行清淚自她眼角流下,滴落在冰涼的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