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媽媽說算了

肖玲穿上白大褂，走到湛含玉的病房。她剛剛被打了鎮定劑在輸液，照顧她的男人眉宇間掩蓋不住的疲憊坐在床邊休息。

肖玲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湛含玉的誰，他自己說是湛含玉的丈夫，但是在湛含玉的記憶裏他們只是朋友。他後來出具了結婚證書，肖玲才允許他照顧湛含玉。

他每天都會過來，有時候一來就照顧湛含玉很長時間。他沒有想過放棄湛含玉，并且沒有按照湛含玉父母的意思把人送到療養院。

肖玲記得那時湛含玉剛剛到她這裏一個月的時候。

一對中年夫婦探望病人這件事，本來是不會通知肖玲的。但是因為他們探望的是湛含玉，肖玲的朋友，肖玲特意囑咐護士，要是有人來探望她，記得給她打給內線。

肖玲剛剛結束一個病人的看診，就接到護士打過來的內線。

“肖醫生，剛剛有一對中年夫婦來看望4床的病人。”

“好，我知道了。”肖玲挂上電話。

那個男人把湛含玉送來醫院的時候知道她和湛含玉的關系，就托她多照顧一下湛含玉。她同意了。雖然年少時，兩個人起過沖突。但是肖玲知道，她從來沒有想過真正對她做什麽。所以她會在那群女生要對她下手的時候，提前找老師曝出所有事情。

肖玲從來都沒有讨厭過湛含玉。她總是覺得那個女孩有些不對勁，沉默寡言，有時候眼裏會閃過一抹溫柔的神色，而後快速消失，會讓你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當你和她的眼睛對上的時候，你會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最不堪的自己，莫名地妥協了。

現在肖玲知道，大概是因為湛含玉的精神不正常，她隐隐察覺到了，所以才會對她生不出惡感。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可憐人，用自己僅有的能力反抗生活，卻最後被生活所毀滅。索性，生活對她還不錯，還給她留下了一抹希望。

肖玲走到的時候，那對中年夫婦正在和男人說話。肖玲沒有急着走過去，而是看看情況。

“郭熙，都這麽多年了，你照顧含玉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不過看到含玉這個樣子，我這個做媽媽的心裏難受啊。好好的一個閨女變成這個樣子。”那個自稱湛含玉媽媽的人，苦笑着說，“阿姨我也不是逼你做壞人。只不過這麽多年了，含玉的病沒有一點起色。阿姨是怕帶累你。你還這麽年輕，沒必要為含玉搭上後半輩子。”

郭熙冷眼看着湛含玉這所謂的父母，他利用工作調動的機會，把湛含玉帶到B市來看醫生，也不知道哪裏走漏的消息，居然讓他們知道自己到B市給湛含玉看病。

湛含玉這對父母不是不好，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好起來嗎？當然是希望的。畢竟當初湛含玉好好的時候，給他們掙了不少面子。但是那是在湛含玉正常的時候，誰不羨慕湛家有這麽一個女兒。

湛含玉從事高端技術研發，市面上流通的最新的高新技術就是湛含玉正常時候帶領團隊研究出來。市面上還沒有出現的技術，湛含玉也有參與。只不過湛含玉精神出現危機，休了病假。

公司看中湛含玉的資質，并沒有辭退湛含玉。并且跟郭熙隐晦的表示，湛含玉就算真的好不了，只要清醒的時候記下點子，指導一下下面有天賦有經驗的新人就行了。開的工資相當得高。

只不過這件事，公司不好明面上說出來，所以湛含玉的父母并不知曉。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反過來其實也是成立的。尤其是湛含玉這對最看重顏面的夫婦。湛含玉病上一些日子還沒什麽關系，可是病得久了，還是因為精神有問題，臉上自然挂不住。雖然并沒有人找上門去跟湛含玉父母冷嘲熱諷。

但是有的人就是覺得走在街上別人在嘲笑自己，回去還指不定怎麽指指點點的。

如果他們只是背後覺得湛含玉不好，郭熙也就算了，再怎麽說也是他岳父岳母，湛含玉是他們的女兒，他也不好說什麽。誰知道他們居然會跑到他跟前來說湛含玉都是個精神病了，不如不要管她了。

難聽的話再經過怎麽修飾，本質還是不會變的。郭熙當時一聽就愣住了，他大概從沒有想過第一個勸他放棄的人居然會是湛含玉的爸媽。難怪湛含玉從一開始跟他結婚的時候就做了那樣的準備。

因為她知道自己遲早要被放棄，不如在被對方抛棄的時候，自己主動一點放手，還多少能給自己留下一點顏面。

郭熙只覺得心寒，這就是湛含玉總是挂在嘴邊的爸媽。難怪每次提到她爸媽的時候，湛含玉雖然面帶笑意，但是總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不滿。

“媽，你這說的什麽話。當初我跟阿玉結婚的時候，我跟她就說好了，無論從今往後，她會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放棄她。更何況，她現在也不是的什麽絕症，人還好好的，只要我陪着她就可以了。”郭熙沒有給湛含玉的媽媽甩臉子，再怎麽說，對方也是打着為他好的名義來的，還是長輩，總不能說得太難聽。

“什麽叫只要你陪着她就可以了？”湛含玉媽媽提高音量，氣急地問，“你也不看看含玉現在的樣子。醒過來也不認人，嘴巴裏總是叫着別人的名字，你就不覺得恐怖嗎？”

“恐怖？”郭熙重複了一遍湛含玉媽媽的話，“媽，阿玉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你居然覺得她恐怖？她做了什麽傷害你的事情嗎？”

“她就算生病的時候，也知道你是她媽媽，從來沒有對你做出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她就是想象了幾個完全不存在的人，您需要這個樣子嗎？”郭熙是真的沒有想到，湛含玉的媽媽居然會這麽說湛含玉。

湛含玉就算發病的時候，也從來不會摔打東西，就是在一個角落裏“招待朋友”。每次看到湛含玉那個樣子，郭熙就覺得心酸得厲害。

在湛含玉的記憶裏，郭熙在大學的時候，主動追得她。同時還有一個名叫駱晟睿的人。

實際上，郭熙在大學的時候确實對湛含玉有好感，卻沒有行動。而是後來畢業之後，武術隊再次聚會的時候，他再一次遇見湛含玉，有了經濟能力，她還單身。他這才開始追她。

那時候郭熙還不明白湛含玉為什麽對他的接受度那麽高，後來知道她的病情以後，醫生告訴他這是因為在湛含玉的記憶裏，郭熙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一直陪着她。那個時候，郭熙是為數不多對她釋放善意的人，就被這種方式記在了心裏。

帶着湛含玉各大醫院求醫，湛含玉清醒時候的絕望都沒有讓這個男人流過淚，但是那天郭熙在醫院的角落裏痛哭流涕。只是因為一點點的善意，湛含玉用這樣的方式去記住一個人。

湛含玉找到流淚的郭熙，她沒有清醒，所以不知道自己生個病了，只是看到郭熙的時候額外的高興：“你怎麽跑到這裏來哭了？我只是感冒又不是得什麽絕症。”

郭熙也沒有對湛含玉說實話，只是抱着她，暗自下決心，絕對不會放棄她。

“媽，你不要阿玉，我要。我不要求你要對阿玉怎麽好，我就希望我帶阿玉看病，你們能不要攔我就可以了。這很難嗎？”郭熙是真的不希望，湛含玉清醒的時候看見這夫婦倆。

“郭熙，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們是含玉的爸媽，我們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嗎？”湛含玉媽媽聽郭熙這麽說，有些生氣，“我們只是心疼你。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女兒生病，就連累別人讓別人沒有好日子過。我跟你伯父也不是這麽沒良心的人。你還年輕，以後還會遇上好的，我們家含玉，就算了吧。”

瞧瞧，明面上說得真好聽。一字不提這個生病的女兒會遭人議論，別人會怎麽怎麽說，只說會帶累郭熙。

郭熙是真的不想跟他們糾纏。本來就沒什麽時間陪着阿玉，被她爸媽一攪和，更沒有時間了。郭熙剛想開口說什麽的時候，有個女人插話進來。

“聽聽，多新鮮。多好的岳父岳母啊，郭熙，人要懂得感恩。人家父母巴巴地勸你別管湛含玉那個瘋子，你費這心操着牢做什麽，人家親爸媽都不想要她呢。”肖玲抱胸插話，對這個第一次出現的湛含玉爸媽感官跌倒谷底。

好不容易出現一回，居然是勸別人放棄照顧自己女兒的。覺得自己女兒給自己丢人了，別人還沒有說什麽呢，就上門讓女婿別再管了。就不說湛含玉的病情跟一般的病人不一樣，人還有清醒的時候，工作也還沒丢，就是時間長了一點兒，居然也值得他們這般費心糾纏郭熙。

本來別人還不會說什麽，被他們這麽一弄，全都是說他們不慈的。周圍聽着的幾個小護士，對這對夫妻感覺也很不好，透露出不歡迎，厲害一點的直接就是厭惡這對夫妻了。

“你是誰？什麽時候這裏輪到你插話了？”湛含玉媽媽被人一頓搶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一看，是個穿白大褂的女人。

湛含玉媽媽語氣嚴厲地說：“你這個小姑娘懂什麽。別以為自己會一點醫術就很了不起可以插手別人的家務事。看病治人是你們醫生要做的事，別人的家務事可不在你們負責的範圍之內。”

肖玲見湛含玉媽媽這麽說，臉色不變：“阿姨，這裏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你們讨論放不放棄病人的地方。既然病人被送進來了，我們醫生只要有能力就沒有見死不救的人。這醫院裏，人來人往的我見得多了。不過阿姨你這樣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

“女兒病着，別人都還沒着急呢，你們就勸着女婿放棄女兒。人家是要死要活地求着醫生把人救回來，你們卻生怕女兒死得太晚。良心不覺得疼嗎？”

肖玲說着狠狠地剮了湛含玉媽媽一眼，湛含玉攤上這樣一個媽，不生病真有鬼了。

“就是，還頭一回聽說有這樣的家屬的。”肖玲說完，邊上的小護士議論紛紛。

“這不是親媽吧。是不是後媽啊？”有個護士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肯定是親媽啊。你看邊上那個也是親爸。站在這一句話都還沒說過呢。”

“這親媽不想治女兒，這爸怎麽一句話都沒有啊？怕老婆嗎？”

“你們就是太年輕。這男的哪是怕老婆的人，我看是個打老婆的人。”就是一邊的護士長都忍不住加入讨論，“他只是不好出面，免得別人說他這個爸有多冷血不管女兒，所以幹脆都讓老婆出了這個頭。”

“他要是真的舍不得女兒，就算不為女兒說幾句話，老婆說那些話的時候最起碼也會表現出自己的不情願。可是你看那男的，一臉平靜地站在那裏，一句話都沒。肯定也是贊同老婆的話。”

“啊，不是吧。那這女兒也太可憐了，居然有這樣的爸媽。”小護士不敢相信怎麽還有這樣的父母。

“別說，還真的有。我之前在市醫院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父母。不過他們可沒這對夫婦做得絕。人家得的是絕症，治不好，錢不當錢地治，也治不好，這才放的手。但是咱們院的這個，不是。”

“說說，怎麽回事。”

“咱們院的這個，雖然生着病，但是工作沒丢，上司還是很看好她的。4床清醒的時候，就會讓人過來跟她學習。工資一個月，啧啧，別提了。治療費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她老公更厲害，哪會缺錢，就是缺人陪護。她老公又不放心陪護，所以自己每天都來醫院陪人。”

“哇，這麽好。那她爸媽怎麽舍得不要她啊？”

“誰知道呢？有的人不會珍惜，有的人想要還沒有，這就是命啊。”

湛含玉媽媽也沒有耳聾，雖然小護士說話聲音輕，但是醫院又沒有人吵，安靜得很，所以聽得一清二楚。

就是聽得清楚，湛含玉媽媽才被氣得說不上話來。

肖玲卻只是看着，沒有說什麽。要她說，氣死算了，這種無良父母活着也是浪費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