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今雖說冬至,但還好沒像去年一般下雪,這宜州又是個地如其名,宜人宜居的好地方。
冬日裏沒怎樣冷,還出了頂好的太陽。
蘇卿妤同蘇碧霄坐在馬車裏,将簾子掀開一半,一縷陽光打進馬車內,照的人渾身都暖呼呼的。
李嬷嬷給二位姑娘各沖了一杯露水烹的毛尖,幽若茶香頓時彌散開來。
蘇卿妤細細品了一口茶,隔着半拉簾子望向外頭,只見這日暮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蘇碧霄将茶碗放下,一把抱住蘇卿妤,同她擠在車窗前看稀奇。
日暮街向來是商賈彙聚之所,每日來日暮街上,都能見着新奇的景。
蘇碧霄對着不遠處樓閣嗅了嗅,道:“看看前面,真是好有意思,你可聞見那味兒了?”
蘇卿妤掩嘴笑了笑,只見前方一衆人,均端着碗筷如癡如醉圍在鮮馐閣外,同蘇碧霄一樣伸直了鼻子嗅內裏的鮮香味兒。
他們吸一口氣味,便嚼一口碗裏的飯菜,仿佛自己吃的就是那鮮美無比的海味。
“七姑娘!”
蘇卿妤才下馬車,一個上了年紀的賣油翁端着碗跑到蘇卿妤跟前,道:
“我過去給蘇大善人看過半日的糧鋪子,聽說你家要給夥計們吃鮮馐閣的河豚大餃子,您看我老頭子算夥計不算?”
蘇卿妤喚了李嬷嬷上前,讓她在車內給這老翁拿了一包桃酥,道:“您算咱們府請來的,現下吃着桃酥,等來年您再來給咱們看店子,必定給您備上大餃子。”
賣油翁本就是說的玩笑話,自己個兒都沒當真,沒成想到頭來還得了包桃酥。
他接過桃酥喜笑顏開的謝過蘇卿妤,又覺着自己一個老人家得了小姑娘的禮,不還點兒壓歲錢也不太好。
便從袖子內拿出一只骨哨,道:“七姑娘,小老兒家中過去做的是盜墓生意,這哨子是我老祖宗從地底下挖出來的寶貝,可召喚世間的奇珍異獸!”
蘇卿妤雙手接過骨哨,謝過賣油翁,賣油翁這才抱着一大包桃酥走了。
蘇碧霄見賣油翁走遠,半信半疑接過骨哨吹了一下,發覺四周并沒有出現什麽好玩兒的東西,又将哨子丢給蘇卿妤,道:“你還真信這東西?”
蘇卿妤當然不信骨哨能召出什麽奇珍異獸,可賣油翁家境貧寒,能拿出謝禮實屬不易,不收下,老人家的臉也沒地方擱。
蘇碧霄挽上蘇卿妤的胳膊,同蘇卿妤進了鮮馐閣。
姐妹兩人才到鮮馐閣門口,便見甄掌櫃穿着一身章魚裝迎了上來。
甄掌櫃對蘇卿妤道:“七姑娘好些日子沒來我這小地方捧場,我家大妞兒可想她小七姐姐,今兒個既然來了,就得給大妞兒留點字畫才能走。”
蘇卿妤每每見甄掌櫃這身裝扮就覺着有意思極了,她道:“大妞兒若喜歡,一幅畫有何難的,只是您能否換一件好看點兒的行頭,大妞兒每見了這裝扮就會吓哭。”
甄掌櫃無奈的笑了笑,用手舞動着身上的幾根大觸角,又趕緊安排蘇卿妤和蘇碧霄二樓落座。
蘇碧霄随意朝二樓望了一圈兒,忽然身子一頓,整個人僵了僵,她視線從二樓處轉回來,小聲對蘇卿妤道:“七妹,我們不在這裏吃了,走吧。”
蘇卿妤見蘇碧霄臉上盡是急色,便道:“怎的?可是身體不适?”
蘇碧霄吞吞吐吐猶豫了一會兒,道:“沒有,那個……我想去,想去吃街上的小吃,什麽紅豆糕,八寶鴨子!”
她撒嬌道:“咱們去吃嘛,待會兒再來鮮馐閣拿餃子呗~”
蘇卿妤将蘇碧霄撒嬌的手從她胳膊上拿下來,道:“今兒個甄掌櫃特意邀咱們,不管愛不愛吃都要留下才好,禮數不可失。”
蘇卿妤拉着不情不願的蘇碧霄一路行至二樓。
她才上二樓還未落座,腳步一頓,終于知曉為何蘇碧霄不願意在這處吃了。
蘇卿妤朝對桌行了一個禮,話都不願意說一句。
褚以恒從座位起身給蘇卿妤還了禮,道:“別來無恙?”
蘇碧霄偷摸扯蘇卿妤的袖子,悄聲提醒:“咱們吃咱們的,莫要管其他。”
她說着,同蘇卿妤緩緩落座。
蘇碧霄一邊吃螃蟹,一邊裝作不經意般瞧了一眼對桌,只見褚以恒身邊圍着好些人,其中還有一女子,是蕭大将軍之女,
蕭婉雲。
蘇碧霄素來非常讨厭蕭婉雲。
蕭婉雲不過就是蕭烈大将軍的一個養女,卻仗着自己是大将軍之女的身份,每次來蘇家綢緞莊挑料子,都沒少撒潑膈應人。
蘇碧霄夾了一塊兒鳕魚片在蘇卿妤碗中,小聲念叨:“真是不要臉,大白天同男子坐在一處,成何體統!”
蘇卿妤吃了一口鳕魚片,道:“蕭婉雲是蕭大将軍的女兒,人家可不是什麽不要臉的女子,六姐慎言。”
蘇碧霄咳嗽一聲,乘着将腰間巾子扯下來的功夫,順勢又瞟了一眼蕭婉雲,只見蕭婉雲雖與褚以恒隔着人,但還是不住的朝褚以恒身邊靠。
她不屑的哼了一聲,對蘇卿妤道:“還大将軍之女,看看她那衰樣子,作詩不曉得做全了,只做一半,丢人!”
蘇卿妤道:“人家不是在作詩,是在對對子……”
“蕭二姑娘果真才女!不愧是大将軍之女。”
作陪的兵部尚書道:“這長煙對孤雲,落雁對飛鷹,絕!絕啊!”
蕭婉雲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與兵部尚書碰了一下,又道:“常大人莫要笑話我,誰不知我表哥最是文武雙全,小女子在表哥跟前班門弄斧實在緊張,您這樣說更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說着,又看了一眼褚以恒,只見他正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蕭婉雲深呼吸一口氣,壯着膽子舉着酒杯,緩緩走到褚以恒跟前,道:“表哥。”
褚以恒禮貌性點了點頭,然後仍獨自喝酒,也不再理會她。
蕭婉雲臉色瞬時變了,尴尬的自顧自将酒飲下,又讓丫鬟把褚以恒身邊的酒壺拿給她。
丫鬟剛将酒壺拿起,褚以恒便一個眼刀飛過來,吓得丫鬟一個沒拿穩,将酒壺摔得粉碎,酒也撒了一地。
褚以恒撇了一眼蕭婉雲,道:“無需客氣,這裏不用你。”
蕭婉雲打十四歲起便愛慕褚以恒,從心底敬佩這個讓匈奴人聞風喪膽的“北塞戰神”。
她雖然也是蕭烈的女兒,褚以恒的表妹,但畢竟是養女,蕭烈一般不太讓她見客,今日大哥蕭林同褚以恒喝酒,她求了爹爹好久,爹爹才讓哥哥将她也帶了出來。
蕭婉雲本想借機會給褚以恒留個印象,最好能博得他歡心,沒成想才出師便杵了個大黴頭。
她沒被人拒絕過,一時有些難堪,便定了定神對褚以恒道:“是我唐突了,我不過心疼表哥倒酒不方便,望表哥恕罪。”
褚以恒終于将酒杯放下,道:“你見家門口的石獅子可比見我多,你可曾因它受雨吹風心疼過?你我不過頭一次見面,有什麽好心疼的。”
一旁的蕭林聞言,一口酒噴了出來,他樂的上氣不接下氣,道:“表弟啊表弟,你這輩子就等着打光棍兒去吧。”
褚以恒将笑到攤倒在地的蕭林扶起來坐好。
提醒道:“你是舅父嫡出長子,也是蕭家的大公子,一言一行均代表蕭家顏面,更何況”
“更何況我爹如今腿腳不好,我又是禦前一等禁衛長,不能像之前那麽瘋了對吧?”
蕭林搶了褚以恒的話,又好沒意思的道:“和你喝酒就是規矩多,早知道這樣,我就去找化雨了。”
褚以恒和蕭林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徹底将蕭婉雲晾在一旁。
蘇碧霄在對桌親眼看了這麽一出好戲,憋笑憋得胸口疼。
她碰了下蘇卿妤的胳膊肘,悄聲道:
“你瞧瞧蕭婉雲,快看看她的衰樣子!她自己衰也就算了,還連累她家小丫鬟也跟着她衰,如今吓得站都站不穩!可笑死我了!”
蘇卿妤放下手中的醬花蟹,朝對桌一看,只見那丫鬟确實可憐巴巴的杵在一旁。
蘇碧霄優哉游哉的喝了一口酒,心道蕭婉雲那賤人果然自有天收!
她剛想同蘇卿妤碰杯,就見蘇卿妤還目不轉睛的盯着對桌看。
蘇碧霄趕緊提醒道:“小七,咱們心內雖解氣,但也別太明目張膽,快吃東西,免得引火燒身!”
“阿紅。”
蘇卿妤盯着小丫鬟道:“阿紅……她是不是阿紅?”
蘇碧霄慌張的望了小丫鬟一眼,道:“阿紅?阿紅是誰啊?過去可是在我們家做過工?”
蘇卿妤覺着自己腦子像漿糊一般不清不楚的,她道:“我也不知道阿紅是誰,但就覺着她是……阿紅……”
蘇碧霄被蘇卿妤的狀态吓得六神無主,她正不知所措之際,阿紅突然朝這邊望了一眼。
阿紅對視上蘇卿妤的目光,又貼着她們家姑娘的耳朵悄咪咪道:“二姑娘,對桌的女子一直在看咱們,這女子是什麽厲害的人物?方才殿下和她說話,理都沒理。”
蕭婉雲不屑道:“什麽人物?她能是什麽人物?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商賈庶女罷了。”
阿紅恍然大悟道:“那她就是個小啞巴呗,小啞巴見了殿下才不會說話。”
主仆二人嘀嘀咕咕一番,又低聲笑了笑,卻沒見到褚以恒的目光變的又冷又寒。
褚以恒對蕭林道:“這丫鬟話太多。”
蕭林會意,他吩咐了随從幾句,随從摸出腰間匕首,瞬時将阿紅拖了下去。
阿紅還未來得及喊一聲,就被随從拖到一個隐秘之地。
蕭婉雲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渾身是汗,她慌慌張張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蕭林也不理會她,只同兵部尚書一起陪着褚以恒喝酒談天。
大約過了半刻鐘,随從回到席間,将一個木盒子恭敬的交給蕭婉雲。
蕭婉雲聞見內裏的血腥味打了一個幹嘔,她不用看也猜得出來,大概裝的是阿紅的舌頭。
蘇卿妤和蘇碧霄也驚呆了,蘇卿妤來不及再去想阿紅是誰,趕緊低頭默默的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