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月

劍鞘出,三寸鐵刃柔軟如蛇,劍鋒隐隐透着寒冷。一式落,海棠花飒飒飛舞,似一場海棠花雨。

未久,收劍,花雨歇。木亭中倚欄酌酒的年輕男子輕輕抿唇,道:“第九式速度稍欠。”聞言,少女單用第九式,執劍鞘挑起一塊石子飛擲過去。

男子微微斜過身子,輕巧地躲開了這塊小石頭。同時用檀木扇打回去,不偏不倚,與少女的蝶舞錦花绫羅擦過,掀起裙角,衣袂飄飄。

“力道不夠,速度不夠。”男子淺酌一口桂花釀,砸吧砸吧嘴,道:“要殺人,還欠些火候。”少女斂了不甘的心緒,淡然道:“師傅,你再使一回給我學一學,可好?”男子饒有興致地睨她一眼,嗤笑道:“紅梅,你的恨還不夠。”

不夠嗎?還不夠嗎?莊紅梅譏笑,冷聲道:“怎樣才夠?”

男子恍若未聞,兀自品着瓊漿玉露。

“你說待我成年便告訴我那人是誰,但你食言了。”

男子拿起酒壺又自斟一杯佳釀,慢悠悠道:“這個倒是記得清楚。不過,我何時說過你在我眼裏成年了?”

“師父,你……”莊紅梅說不過他,可只要一想起爹娘死不瞑目她就無法平靜。饒是今時,只要她閉起雙眼,便一定會看見爹娘血淋淋站在她的面前,總責備她,為什麽還不幫他們報仇,為什麽?

“既然師父不願幫我,那我便自己找。”

男子悠然閑适,喉嚨裏擠出幾聲輕笑,“聲音不知道,長相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準備怎麽個找法。說與我聽聽,若說得有理,今兒晚上由我來下廚。”

莊紅梅背對着他,滿臉冷漠與堅決,“總會有人知道的。”

男子翻轉着琉璃盞,極有耐性的與之調侃,道:“距離南安鎮慘案已有九年多,江湖中記得此事的人怕是不大多。依你的情況,怕是還沒問出那人姓甚名誰便已魂游太空,與你南安鎮的鄉親父老聚首去了。”

聞言,莊紅梅一聲冷笑,道:“死有何懼?我從未怕過。”

“回來。”少年輕輕放下琉璃盞,不怒而威。

莊紅梅身形一頓,嗅出藏在這兩個字裏的怒氣,未再移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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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若無其事的為自己再添一杯瓊漿,嘴上道:“這麽些年都忍了,今日卻急了。紅梅,你性子不定,若與人動起手來,極容易被打擾。若被擾亂,便容易被對手趁虛而入。你可知錯?”

莊紅梅轉過身子,對着風輕雲淡的師父,垂首低聲道:“知錯。”

“作為懲罰,今兒晚上不準吃飯。”

莊紅梅極為知趣,立馬問道:“師父想吃什麽面?”

“龍須面,加兩個雞蛋。”

“好,我這就去弄。”

言盡,莊紅梅翩然離去,為自家師父準備晚膳。

這九年多來,師父每每懲罰她都是晚上不許吃飯,改作吃面。是以,莊紅梅早已習以為常。

猶記當年她師父初次懲罰她的時候。

那時候,她初到她師父的府邸,他教她識字讀書。當時她時常糾結怎麽喚這個總戴着面具的男人,後覺得喊作師父較為妥當。然,某日此人正教在興頭上,忽聽莊紅梅一聲“師父,這個字是什麽意思?”

此人雲袖一頓。

莊紅梅仰頭看着圈锢着自己的男子,好似想着什麽。忽聽他道:“總覺着師父都是些老頭子,我還很年少,你便喊我名字吧。”

遂在一旁潔白的宣紙上寫下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任嘉允。

接着,他道:“任嘉允。嘉允,嘉嘉,允允,任任,都可以。”

“俗氣。”

莊紅梅掃了眼好看的墨字,将此前他送予她的點評送還給他。

任嘉允倒也不生氣,甚至還隐約露了幾分笑意,将墨筆擱下,道:“小丫頭,到挺記仇。今兒晚上不許吃飯。”

莊紅梅傲氣,心想着,不吃便不吃。

是以,那晚确實沒有給她吃飯,倒給了她一碗面條。

後來次數多了,莊紅梅便知曉了。只要任嘉允說今兒晚上不許吃飯,她便乖乖的等着吃面,并且不可以不吃。

一路走一路想的莊紅梅忽然停下腳步,自斟自飲的任嘉允有所察覺,瞧着她轉過身來,卻聽她道:“師父,你怎麽不娶個師娘?”

任嘉允眸光略起,閃過興味,上揚的薄唇角度低了些,漫不經心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怎麽也不早提醒我,還可以多娶幾個回來。正好我過幾日要出去,你便随我一起出去幫襯着看一看,我便拿個主意即可。”

莊紅梅覺得師父生氣了,是以未再多言。

是日早膳時,任嘉允輕描淡寫的瞄了眼莊紅梅,故作疑惑道:“怎麽,你沒有收拾行李?”

“要出去嗎?”

“我昨日沒有同你說過?”

于是,莊紅梅搜腸刮肚,終于在他前幾日的話中尋出要遠行的蛛絲馬跡。然,在府中足不出戶已有九年多,任嘉允忽然要帶她出去,是不是準備将當年的事情告知于她。

念着這個心思,莊紅梅在早膳後迅速收拾二人的衣物,即刻啓程。

莊紅梅背着行李包出門時,任嘉允正在為他的寶馬順毛,見她出來,笑道:“你這麽急做什麽,我又不是帶你去殺人。”

“不是為了報仇,又是為什麽?”

任嘉允笑了笑,道:“見世面,尋師娘。”

莊紅梅愣了愣,沒有說話。

路上,任嘉允邊觀着路兩邊的景致,邊循循善誘道:“紅梅,你知道殺人其實是個技術活兒。要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并非要一劍封喉,也可以使個絆子挖個坑什麽的,折磨得他生死不如再幫他結束這種痛苦。”

“師父,我不懂使絆子。”

沉默幾許,任嘉允嘆息一聲,惋惜道:“我竟未曾教會你使絆子。”

莫約夕食時分,任嘉允同莊紅梅二人到一家鎮子上。因是時間尚早,鎮子上來往的人挺多。聽得慢吞吞馬蹄聲,均是側目張望。

任嘉允很是享受這種豔羨傾慕的目光,怡然自得。

如今的任嘉允是沒有戴面具的。多年前戴面具也不是為的其他,只是那段時間對面具極有興趣,是以到哪兒都戴着面具,每天都換着樣式。大約一個月之後,任嘉允玩兒膩了面具,便從此再也沒戴過。

未幾,二人尋得一家客棧歇息一晚。

客棧的小夥兒迎出來,笑眯眯對着任嘉允道:“公子是住店還是打尖兒啊?”

“先安置好我的馬兒,別餓着他。”

小二諾諾的應允着,十分伶俐的帶着二人到樓上的住房。

莊紅梅第一次出行,就是小時候在南安鎮也是沒有這樣的客棧的。便以探索的目光掃了整個客棧,形形色色的人叫她有些不适。

小二帶二人到一間朝南的房間,笑咧咧的與之說話,“公子,您看這間可好?您與尊夫人還可以看一看今日的夕陽。”

任嘉允極為滿意的颔首,将一錠銀子放在他的手心,笑道:“很好。先來一壺清茶,再準備一些小菜。”

領意的小二歡天喜地的退出去,為二人帶上門窗。

莊紅梅對房間一番打量,遲疑道:“師父,我住別的房間吧。”

任嘉允順勢坐下來,眉腳微恙,“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你緊張什麽?”

莊紅梅面色一紅,嬌羞之色叫任嘉允看了十分歡喜。

“那時候我還小。”

“十七歲,也不小了。”

于是,莊紅梅沒了言語。正巧小二端着茶壺進來,莊紅梅立時要求住隔壁。小二為難的看着任嘉允,一時間沒了主意。

“先吃飯,吃了飯再到隔壁歇息。”

任嘉允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咂咂嘴,果然沒有自家的桃花釀潤喉。

小二極為聰明的道是,又退下去。

待房門關上,任嘉允旋轉着茶杯,言笑晏晏道:“對面房中的人,今夜殺了他。”

“為何?”

“成功殺了他之後,再來問我為什麽。”

又是一口清茶,任嘉允行若無事的喝着清茶,暗裏瞧着莊紅梅凝神思索的神色。悄然間,唇邊緩緩上揚。

深夜,月黑風高。

莊紅梅悄悄從天窗潛入那人的房間。聞得動靜,那人猛然起身。莊紅梅一驚,未料得這個時候他竟也有如此警惕。

那人一雙眼睛墨黑,如鷹隼一般盯着莊紅梅,“你是誰?”

莊紅梅鎮靜下來,沒有說話,直接與其動手。

二人過招許久,動靜愈來愈大。莊紅梅生怕弄醒別的房客,卻又占不得上風。

“想想你爹娘,和你村子裏的人。他們死得是不是不夠慘,所以你下不了手。”任嘉允的聲音突兀的想起,莊紅梅顧不得思索他是何時來的,加重了力度。

那人抽空看了眼任嘉允,奈何天太黑,他并看不清來者何人。雖是如此,口中卻一點也不含糊,嘲笑道:“原是來報仇的。真想不到還有活口,今日便送你與那些死人會面。”

莊紅梅勃然大怒,掌風頓時狠絕許多,冷哼道:“等你能見到明日的太陽,我便同你一起去看一看他們。”

言盡,莊紅梅身形如閃電一般竄到那人的背後,凝聚所有氣力,一掌打在他的腰間。那人頓時跪倒在地,未料到莊紅梅竟有如此爆發力,一口鮮血噴出。

未及回手,莊紅梅緊接着一根銀針刺入他的心髒,複又一根紮進他的頭顱。

那人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勢,卻已氣絕身亡。

任嘉允微微抿唇,尤為贊賞。

莊紅梅仍一動不動的盯着那人,緊握雙拳,全身血液沸騰不已,恨不得那人活過來再讓她殺一次。

“不錯。”任嘉允走到那人的身邊,從懷中掏出一只玉瓶,瓶中的粉末撒在那人的身上。未幾,那人的屍體化作一灘血水,散出幽蘭香氣。

“你怎麽知道他在這裏?”

任嘉允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帶莊紅梅走出房間,漫不經心道:“我不希望你下一次殺人時是因為憤怒才那般狠絕。”

複又道:“殺人,一定要快很準。知道嗎?”

“知道。”

任嘉允将莊紅梅送入房中,笑岑岑道:“好好歇息,這才剛開始。”

莊紅梅秀眉微擰,在任嘉允的注視下,緩緩進入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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