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才聽得可歡心?”
任嘉允信步走入廂房,墨黑的瞳孔印出銅鏡裏女子精致的面龐,兩道黛眉如柳葉,柔韌也清冷。唇邊微微上揚的弧度令整個面龐看起來更加好看,随着她低首的動作,發間的步搖輕輕晃動,敲出泠泠的響聲。
清美的模樣引得任嘉允停不下步伐,一直走到她的身後,看着鏡子裏的她,伸手撫上她發間的頭飾,“這支步搖不适合你,一支玉簪或一朵梅花足以。”
莊紅梅仰頭看着任嘉允,看見他眼中映出的自己,有些羞赧,又垂下腦袋,低低道:“那以後你幫我绾發,如何?”
“是個不錯的主意。”任嘉允取下她的步搖,與其它多餘的飾品,在梳妝臺上拾起一把木梳,輕輕地為她梳發。墨黑的發絲握在手心裏,柔軟得好似朵朵白雲,飄動之間,他還能嗅到她發縷上淡淡的香氣。
溫熱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順着她的墨發,莊紅梅垂着臉,時而從鏡子裏偷偷翹望這個男人。眼角、眉梢、唇邊,無一處不透着漫不經心,她看得有些入神。任嘉允察覺到她的目光對她露出笑靥,她便嬌羞的又低下腦袋。
複又想到什麽一般,莊紅梅拉開妝臺的抽屜,從裏頭拿出一樣東西來。任嘉允放下了梳子,頗有些疑惑。紅梅直接将玉佩遞予他,道:“這是前些日子藍沐風為救段寧時留下的,以此物換取她的解藥。”
任嘉允接到手中,正反看得仔細,驀地沉了臉色,“這是藍沐風的?”
“嗯。”莊紅梅淺淺的應了一聲,卻有些不明所以,又将玉佩拿了過來,反複的看來看去。細嫩的手指在玉佩的正反面來回摩挲,終是在玉佩上發現了一些東西。
這一枚玉佩呈橢圓形,正面雕的是一條祥龍,而原本應是光滑的背面卻刻了不少字,且刻得密密麻麻。她細細地看了看,其內容是:吾所念者不念吾,念者所念者擁月顏、與玉頸,聲如綢絲,形似蒲柳。翹首以盼,等之數年,不得半分情誼,今次特以此玉為證,省己之思,斷己之情。軒轅六十七年十月初三記。
寥寥數字道出此人心中的等待,與絕望。言語間,倒像是女人的自言自語。這樣一枚玉佩,藍沐風怎麽會有,而且對他來說可能還有些重要,着實叫人不解。莊紅梅又将玉佩遞予任嘉允,此刻他已恢複了慣有的神色,“這玉佩可是藏了什麽玄機?”
他搖了搖頭,心中千萬道思緒纏繞而來,一時間他無法理清。只笑了笑,道:“這枚玉佩是個好東西,你且放好了,萬不可讓別的人瞧見,也別讓人知曉你有這樣一個東西在身上。”
“莫非這玉佩是個寶物?”莊紅梅笑問,只作玩笑話,但也實在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遇上再大的事情,他也不過就是笑笑,今次卻沉了臉色,着實有些不對頭。
“竟調侃起我來,紅梅,你真愈來愈招人憐了。”任嘉允反手将玉佩重新放在她的手裏,兩人的手指觸碰間遞來一瞬柔軟的冰冷,他又一下子抓住她的柔荑,輕輕地握在手掌心溫暖,慢悠悠地道了句:“想必藍沐風将這枚玉佩交予你,不止是為了求取解藥,也是為了将他自己交予你。”
笑了笑,他又接着道:“你可要?”
莊紅梅微恙着丹唇,站起身來,與他對面而立,反問了他一句:“若是樓輕月,或是段寧變成了你所喜歡的樣子,你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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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她本也沒想他會回答,以他的性子許是會說“你覺得呢”,而任嘉允卻是一陣沉默,須臾,将她往懷裏拽了拽,珀琥色的眸子乘着墨黑的瞳孔,如深邃的龍潭,泛着暖暖的深情,“紅梅,我所有喜歡的樣子都只是你的樣子。”
難得聽他溫言溫語的說好話,一旦說出來卻又這般膩人。莊紅梅被他哄得七葷八素,在他的眼裏看到自己嬌羞的樣子也舍不得低頭,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一雙清冷的眸子漸漸有了暖意。二人之間的距離愈發的靠近,她連他耳根的一顆淡淡的黑痣都看得一清二楚,還能聽見他心口處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莊紅梅笑了笑,眉眼勾出淺淺的溫和,“即便他是你的樣子,我也不會将他當做你來喜歡。”
對面的人不自覺的揚起眉梢,眸光閃了閃。一縷縷幽冷的梅香竄入鼻腔,吸入心肺,一時間竟覺十分魅惑。任嘉允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兩張臉無線靠近。莊紅梅閉了眼睛,以為他是要吻自己,還羞紅了臉。孰知他錯開她溫軟的丹唇,在她的耳畔處印下一道吻,一陣沁涼。
這一道吻尤其的漫長,且溫柔,似乎是一種疼惜,又似乎是一種宣誓。待任嘉允抽離時,又一陣沁涼之感,他看着她側身垂睫的模樣,心中大悅,卻是淡然道:“紅梅,你可知我等了這一刻等了多久?”
等了多久?莫不是這些年嘉允他一直都在等這樣一個時刻?莊紅梅微怔,擡眼卻見他的前額滲出密密涔涔的汗珠,可見他是有些緊張的。莊紅梅不禁莞爾,“嘉允,我可是第一次見你緊張。”
果然,任嘉允一聽此言略顯無措,複又舒展眉頭,與她相視而笑,如一道逆風而來的暖陽,“你這丫頭,是在取笑我嗎?”
她凝視着他,喉間傳出陣陣嗤笑,“從前盡是你取笑我,今日逮着機會,我若是不好好地利用一番,今後也許就沒機會取笑你了。”說罷,身子一滑,從他的懷裏溜了出去。
任嘉允看着好笑,也難得心情這般美好,便随了她去。
這般一鬧,時間倒很快過去了。隔日的清早,任嘉允方洗漱完畢便聽見有人輕手輕腳地潛進後院,思來想去,也只有陌振南的人會這樣遮遮掩掩了。靜下心神,外頭除了偶有的鳥叫聲還算靜谧。任嘉允裝作無意的走到院子裏的躺椅上坐下,側着耳朵仔細的聽他房中的聲音。
那人垂首含胸,彎着腰站在陌振南的面前,低聲道:“謝婉死了。”
謝婉死了?竟有這等事情,實在令人意外。
陌振南也是一陣驚詫,這麽些日子一直都未有半點動靜,好容易有了些消息竟是謝婉死了。他沉着臉,問:“是誰這麽大膽,竟在金越眼皮子底下動手。”
下屬緘默了片刻,回道:“這幾日謝婉與金越二人也是不太合拍,謝婉時而哀婉時而嘆息悔恨,也不知是何原因。金越近日也時常愁眉不展,二人不知為了一些什麽事情,還吵過一架,不知謝婉的死與金越會不會有關系。”
“盯好金越,再查一查此事與他是否有關系。越快查出來越好,去吧。”陌振南斂目,低聲吩咐那人。那人抱拳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正好遇上過來找他的樓輕月,點了點頭,喚了聲小姐。
聞聲,陌振南擡起頭來,面色稍有舒緩,“這麽早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樓輕月搖了搖頭,尋了個凳子坐下,溫婉的模樣似一輪明月,“方才那人可是你派出去的?是不是有了什麽消息?”頓了頓,又道:“振南,我也想多知道一些事情,我不想一無所知的呆在這裏。若是如此,當時我又何必與你一同出來。”
随着她的話音落下,房間也變得安靜,許久都不曾有別的聲音。陌振南無奈,在心裏哀嘆,道是她之所以想多知道些,是為了與嘉允能多些話題,或是能為他多一份考量。樓輕月見他猶疑,又低低的喚了聲他的名字,帶了幾分哀婉。
這一聲直将陌振南的心都喊了出來,恨不得代替她受她心裏的那份哀傷。他沒法子抵擋,也沒法子再拒絕她的要求,便将方才知道的事情悉數告知于她,也說了一些有關绮玥的事情。
自小長在紫硯山長大,樓老先生将她護得那般好,何時聽說過這樣的事情。當初聽說有人被殺已是心裏難受不已,後來親眼見到屍水,更是叫她心裏不舒坦。現下,竟有人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樓輕月不禁為這些人祈禱,希望他們能夠回頭是岸。
不過一枚绮玥罷了,竟會引得江湖血流成海,這些人難道沒每個爹娘子女的嗎?怎能做出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來。
樓輕月因着此事整整一日都不曾展開紅顏,莊紅梅無意中瞧見她蹙眉颦額,還覺得很是奇怪。不過也就是那一瞬,後也就忘了。
怪的是,謝婉死了也算是一件大事情,然過了好些日子都不曾聽說這個消息,想必是有人将此事壓下來了。任嘉允在心中列出幾個可疑的人選,一個是金越,陌振南的下屬說他二人吵過架,一言不合,金越便起了殺機。然而他二人如今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謝婉又住在他的府上,金越不可能不顧忌這些貿然動手殺人。
二來是段青衣,謝婉參與奪玉之事并無多少人知曉,段青衣怕她洩了秘密,便決定先下手為強。可段青衣是主謀一事,謝婉也不是今次才知道,他何故等到今日才動手。難道這當中還有別的事情是他不知曉的?
任嘉允睡在躺椅上,乘着陰涼,腦子裏将九年前的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看自己是否有所遺漏。這一梳理又記起了昨日在紅梅那裏見到的玉佩,心中又起了另一番疑惑。
當年無意中遇見瀕死的石倩蘭時,她說的是:“绮玥本是一枚刻着心情的普通玉石,被衆人流傳成刻有武功秘籍許是我的命,是我不該奢望他能來找我的。可他下如此毒手實在是天理難容,總有一天會有報應降臨在他的身上。”
她說的斷斷續續,他聽得也有些不耐煩,然畢竟是垂危之人,他也不好斷了她最後的念想,只聽她又道:“孩子,玉佩已被我藏了起來。若将來有一天你能見到那枚玉佩,萬不可再讓人以它為緣由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我那可憐的孩子,也請你多照拂。孩子,我看得出你是個有本事的人,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要答應我,我……”
一縷香魂自此斷絕,沾滿鮮血的手中握着一張宣紙,宣紙也都浸着鮮紅,他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寫了一些哀婉之語,具體的內容便是紅梅在藍沐風給她的那枚玉佩上所刻出來的字。而藍沐風卻有這樣一枚玉佩,難道他和石倩蘭也有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暮年圖鋪子墨的人設: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