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梁宏把要說的話說完,就幹脆地走人了。

包.養……那是什麽?

沈和秋琥珀色的眼睛裏一片空洞與茫然,臉色慘白。

胃疼得想吐,他慢慢地彎下腰,環抱住自己。

什麽意思……?他是被包.養的嗎?

沈和秋努力回想着簽協議那天的情形,回想程助理拿着的那份協議上寫的那些條例。

一點一點,剖開傷口般地去想。

易先生讓他住在易家,易先生明知道他唱不了卻依然請他唱歌……

原來是包.養啊。

他以前只從別人的口中聽過一點粗淺的內容,他從來沒想過他也會遇見。

而且還是他自己親手簽下的協議。

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可沈和秋卻覺得耳朵裏像是回蕩着老式電視機的“嗡嗡”聲,氧氣仿佛突然之間被抽光了,他覺得胸悶氣短,心跳也在慢慢地加速,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張了張嘴,試圖發出聲音,但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只有破風箱般的喘氣聲在安靜的空間裏響着。

沈和秋艱難地喘着氣,把擺在茶幾下的藥瓶抽出來,他幾乎是顫抖着手把水倒好,混着水仰頭把藥吞下去。

過于劇烈的負面情緒在藥物的控制下慢慢地消退,他再次張開嘴:“啊。”

有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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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和秋緩緩地直起身子,手心裏攥着銀手鏈,被硌得生疼也不放開。

藥物能夠蒙蔽他的情緒感知,沈和秋幾乎是平靜地想,趙錢也讓他要乖,別惹那位易先生生氣,那他就該好好地履行簽下的協議。

至少包養他的不是別人,是易先生,看起來很溫柔的易先生。

這沒什麽的。

他一向覺得,不會有比不能唱歌作曲這件事更糟的事情了。

只是覺得有些難過和遺憾,他可能再也沒法像從前那樣,純粹又放松地站在舞臺上唱歌了。

沈和秋抿着唇,露出一個低落的笑容,他摸了摸前額,一手的冷汗。

手機鈴聲忽然伴随着震動的嗡嗡聲一起響起來,刺得沈和秋耳朵疼。

他拿起手機想接電話,但手上還沒什麽力氣,手機一震就脫出去,摔在沙發上又彈到瓷磚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沈和秋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從地板上撿起來,貼的鋼化膜被摔裂了一角,其他都沒事。

來電人顯示是“範阿姨”打來的電話。

沈和秋盯着手機屏幕上的來電人顯示,深呼吸了幾下,才抖着手把電話接了。

“喂?”沈和秋小心翼翼地出聲。

“小秋。”手機裏傳來女人的聲音,溫聲和氣的。

沈和秋動了動嘴唇,盯着腳尖,含糊地喊了聲:“範阿姨。”

範榮雁語氣未變:“小秋剛剛怎麽不接電話,阿姨很擔心你。”她說得平淡,像是客套的寒暄。

“嗯……剛剛有事……”沈和秋嗫嚅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

範榮雁沒在意沈和秋的話,或者說根本不打算聽他的話,她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後天回來一起吃個午飯,你爸爸有話想和你說,阿姨也很想你。”

她就這麽拍板做了決定,然後很快就挂斷了電話。

手機傳來忙音的瞬間,沈和秋像是終于能夠喘過氣一樣地大口呼吸,他緊緊地捏着手腕上的銀手鏈,反複地摩挲那片銀葉子上刻着的字,才慢慢地平穩下來。

他不喜歡和範榮雁說話。

沈和秋摸了摸後背,衣服也被冷汗浸濕了一片,涼飕飕的。

他該去洗個澡了。

範榮雁雖然打電話過來,讓他回家一起吃頓午飯,但沈和秋知道,家裏的飯從來不會等他。

沈和秋到的時候,菜早就做好了,他的父親、繼母、還有繼母帶過來的弟弟早就其樂融融地坐在一塊兒吃飯。

沈和秋踏進餐廳的時候,正好聽見沈父嚴肅又帶着點難察笑意的問話:“小涵這次考試考了多少?又是班級前十?高三了心态一定要穩定下來,戒驕戒躁,成績才會保持優異。”

範榮雁是第一個看到沈和秋進來的人,她頓了兩秒,笑着招呼他:“小秋回來啦?快來吃飯。”

“你看你這孩子,讓你早點回來,怎麽每次都要遲到。”

範榮雁生了副弱風扶柳的樣貌,看着仿佛沒有攻擊性,說話的語調聽着也和氣。

沈父本來帶着點笑意的臉色卻一下子冷了,只朝着沈和秋點了下頭,語氣冷淡:“回來了。”

沈和秋垂着眼,聲音輕得一陣風吹了就散:“嗯。”

他安靜地站在那裏,拘謹又陌生,好像回的不是他的家,而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沈父顯然已經習慣了沈和秋沉默寡言的性子,以前年紀小的時候倒是還能說上幾句,越長大越孤僻,跟他媽媽一樣都是個怪胎。

被他媽媽養的那五年,到底是被養壞了。

範榮雁看沈父不說話,連忙接話道:“小秋坐啊,在家裏不用拘束。”

她拉開沈涵旁邊的椅子,示意沈和秋坐。

椅子在最邊上,除了右邊是沈涵,左邊沒有人,兩個人之間的間隔也比較大。

沈和秋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在沈涵的旁邊坐了下來。

沈和秋剛坐下來,沈涵就笑嘻嘻地故意湊過來,戲谑地瞧着沈和秋因為他的靠近,緊張地睜大眼睛的模樣,等沈和秋往後縮得快從椅子上掉下去了,才慢悠悠地開口:“哥,最近病養得怎麽樣了?我同學都在問你最近幾個月怎麽都沒有行程呢,是不是——”他指了指腦袋“這裏又出問題了?”

沈涵話音剛落,範榮雁就厲聲呵斥他:“小涵,怎麽和你哥哥說話的!”

沈涵不痛不癢地聳聳肩,夾了塊肉放嘴裏嚼,表示自己閉嘴了。

範榮雁同沈和秋笑笑:“小秋別在意,小涵他就是孩子氣,不懂事,成天嘴上沒把。”

她一邊說,一邊看沈和秋,等了一會兒卻都沒等到回應。

沈和秋被沈涵的接近吓得腦袋發懵,光顧着害怕,只敢低頭盯着碗裏的米飯,連範榮雁和他說話都沒注意。

沈和秋向來是中午和晚上吃的藥,每次吃下去的藥在藥效發揮後,會讓他在一天接下來的時間裏注意力都不太集中,要是專注地做一件事情,其他聲音就更聽不見。

“小秋?你沒事吧?”範榮雁又叫了一聲。

她這一次說話的聲音高了不少,沈和秋聽見了。

“……沒事。”沈和秋擡起頭,很快地看了一眼範榮雁又低下了。

沈和秋很想摸左手腕上的銀手鏈,但是這樣就要把筷子放下來,這樣太明顯了,他怕被他們訓斥不好好吃飯。

想快點吃完,沈和秋盯着碗裏的米飯想,但是他吃不下。

沈父坐在主位上看得一清二楚,卻對這個小鬧劇視若無睹,只在一旁冷冷地說:“好了,吃飯。”

範榮雁忙殷勤地應和:“對,都吃飯吧。”

她把放在沈和秋面前的一盤糖醋肉拿起來,放到沈涵的面前,換了盤炒芹菜過去。

“小涵喜歡吃肉就多吃點,小秋要是喜歡也過來夾啊。”

沈和秋忍着惡心和反胃的感覺,把那一碗米飯咽下肚,全程只夾了幾筷子面前的芹菜。

他不喜歡芹菜的味道,一放進嘴裏,那股怪味和原本的苦味混在一起,沈和秋臉色都白了幾分。

好在自範榮雁後,沒有人再和他說話,不然他張嘴說話的時候可能會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

他們一家人親親熱熱地在一旁聊天談話,吃得滿足喜悅,顧不上沈和秋。

他有點想念巧克力慕斯蛋糕的味道了。

沈和秋把筷子放在空碗上,怯怯地說了一句:“我吃飽了。”

熱鬧的交談聲停了一瞬,沈父放下筷子,站起身:“跟我來一趟。”

沈和秋跟在沈父的身後上了二樓的書房,他站在布置雅致寬敞的房間裏,緊張又慌亂地絞着手指。

沈父沒讓沈和秋坐,自己也沒坐,他站在窗邊,背着手看窗外的夜景。

“之前你彙過來的那些錢幫了大忙。”沈父斟字酌句地說,感謝說得也仿佛是種施舍。

他轉過身,今天第一次好好打量起這個前妻的兒子。

今天氣溫偏低,沈和秋穿的是件加了薄絨的衛衣,後頭連着個帶了茸邊的帽子,蓬松柔軟,整個人也被襯得更加軟乎了。

他的眉眼本就長得軟和漂亮,暖燈一照,更是好看得不像話,琥珀色的眸子清淩淩的,像是兩汪潋滟的泉水。

只是太像他的媽媽。

沈父眉頭緊皺,心裏的厭煩又有些冒頭,他強壓着道:“這件事情……爸爸要謝謝你。”

沈和秋飛快地瞧了沈父一眼,沒說話,下嘴唇被他咬得發白。

他對別人的情緒變化敏感,立刻就發現沈父有發火的苗頭。

沈和秋背在身後的指尖顫動,輕輕拽住了銀手鏈。

沈父沒想從沈和秋嘴裏聽到話,見人沒吭聲,又繼續往下說:“最近還有在吃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嗎?最好都停了,吃那些像什麽話?”

沈父說着,生出些許煩躁的情緒,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吓人了。

要不是沈和秋搬出去了,他哪還需要這麽問,早就能把那些沒用的藥全給扔了。

他的孩子絕不該像那個瘋女人,成天花錢吃那些不知所謂的藥,結果越吃越瘋。

沈和秋聽得心裏發慌,急切地說:“可是……那是醫生……”給他開的,不能不吃的。

沈父壓根不想聽,他擺擺手趕人道:“行了,你可以走了,別讓我發現你在吃那些東西。”

沈和秋茫然無措地被趕出書房,他站在門外發了幾秒鐘的呆。

他心裏生出一種害怕,怕被發現自己還在吃藥。

沈父的反應讓他覺得這樣的行為是見不得光的,可是他如果不吃藥的話,又會變得和以前一樣讨人厭了。

沈和秋急匆匆地往外跑,他跑得很快,仿佛這個家是一只會吃人的怪獸一樣。

但他剛從樓梯上跑下一樓,就撞見了範榮雁和沈涵。

“小秋出來了?你爸爸有跟你說衡通地産的事嗎?”範榮雁語帶擔憂地問。

沈和秋掐着手心,很倉皇地望着她搖頭。

範榮雁像是沒看到他的異常一樣,蹙着眉說:“你爸爸最近因為這個項目缺錢,覺也睡不好,他可能沒好意思和你說。”

“但是小秋,我們一家人應該要相互扶持才對,你那邊要是有錢,能不能再幫一幫你爸爸。他養你也有十多年了,就當是盡份孝心。”

範榮雁說着,伸手就要去抓沈和秋的手腕。

沈和秋被她突然的靠近吓得直往後退,背都抵上了牆角。

“可是……我沒有錢了。”沈和秋緊張地攥緊手,他的頭發長了,細碎的發絲從前額垂落下來,有種柔順清隽的美。

琥珀色的瞳眸被隐約地遮在後頭,露出一絲恐懼和膽怯,眼圈微微泛着紅,像是要掉眼淚。

沈涵站在範榮雁的後頭,他個子正是拔高的時候,越過範榮雁看見了沈和秋的模樣,喉結生澀地動了動。

“媽。”沈涵喊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學校補習班的事。”

範榮雁回頭,莫名其妙地看着沈涵:“什麽補習班?”她之前怎麽沒聽過。

不過沈涵正是高三的重要時刻,範榮雁對他的學習看得很重,就先放過了沈和秋。

沈涵看着沈和秋踉踉跄跄地一路跑遠,他跑得太急,中間還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等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沈涵忽然開口:“你也不怕把人吓出事來?”

範榮雁滿不在乎:“只是稍微吓一吓,哪裏會有事?都長大了,總不會還像以前。”

“現在你爸公司那邊還沒重新穩定,能榨出點錢是一點,那以後可都是你的東西。”

“你哥也就這點用處了。”

沈涵知道他媽從來沒正眼瞧過沈和秋,但他不一樣。

他看過沈和秋躲在角落裏唱歌的模樣,彎着眼睛,笑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月光靜谧地灑在他身上,聖潔又誘人。

從那一天起,沈涵就知道,他這個便宜哥哥長得比片裏的女明星都還漂亮,漂亮得讓人魂牽夢繞。

“這還叫沒有用處呢。”沈涵暧昧地低語一句,沒讓範榮雁聽見。

用處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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