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夢
郁寧做了個夢。
夢裏他成了話本裏那進京趕考的書生,路經破廟,天氣有變,于是就進去躲雨。
剛推開那扇破舊吱呀的木門,就看見廟裏有一紅衣人背對自己坐在火堆旁,分不清男女。
這男子與尋常男子無異,可郁寧清楚明白,他就是話本裏那只男狐貍精。
身體不由自主地朝火堆旁走去,郁寧問出話本裏的臺詞:“路經此廟,叨擾一二,不知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那紅衣人便轉過頭來,郁寧這才看清他的臉:五官精致美貌,鳳眸狹長……是個男人。
更重要的是,他長的跟秦睢一模一樣!
郁寧打了個寒顫,本能要逃,可如今身在夢中,他只能看着自己朝那男人身旁坐下,臉上滿是歉意:“兄臺對不住,竟将你錯認成女子……”
那長的同秦睢一模一樣的男狐貍精微微一笑,驀地,又突然變了臉色!
他表情猙獰,伸手用力推了下郁寧的腦袋,“郁卿,滾回被窩裏睡。”
郁寧:“……”
郁寧徹底被吓醒了,他猝然睜眼,卻發現現實比夢境更為恐怖。
秦睢那張五官被放大的臉不知什麽時候湊在他眼前,漆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下青黑清晰可見。
——像只要吃人的厲鬼。
“鬼啊!”
郁寧人都吓傻了,雙手下意識推開秦睢,觸摸到他溫熱的胸膛時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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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一白,原本推拒的手向下一摟将秦睢的腰身環抱住。
他死死抱着秦睢的腰,臉緊緊貼在他溫熱富有彈性的胸膛上,确定他沒看到自己的表情,這才開口給自己找補。
“臣妾、臣妾做了噩夢,都要吓死了,多虧陛下在這,真龍之氣護持,才将夢中的邪侫驅趕……陛下,您不知道,那奸邪竟化成您的模樣诓騙臣妾……”
想到現在的處境,郁寧更緊地抱住秦睢的腰身。
兩人身周氣息交纏,秦睢被人這樣緊緊摟着,郁寧身上溫暖幹燥的氣息傳入鼻尖,讓人心情無端平和下來。
秦睢沒動,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默了一瞬,他摸摸郁寧的頭發:“睡吧,朕在這。”
郁寧身體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默默松開手:“我、我睡哪裏啊?”
秦睢微微一笑:“睡腳邊。”
郁寧:“。”
他該知足的,起碼秦睢大發慈悲地賞了他半個被窩。
倆人蓋一床被子,郁寧不想挨着他,便貼着牆小心挪動着避開,結果因為小動作過多,又被那頭的男人懶洋洋地踹了一腳。
“不睡就滾出去。”
“……”
他再不敢動了。
一夜都沉在混亂的夢境之中,醒了的郁寧臉色酡紅,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自己身上堆積着厚厚的被子,而身旁的秦睢早已不知所蹤。
殘存的夢中記憶讓他大腦還混沌着,目光呆滞地盯着床頂看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回過神來,随即又忍不住罵自己丢人。
白日裏也就算了,夢裏他居然也能被秦睢欺負!
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旁邊的被窩,早就涼了。
也是,秦睢還要上朝,估計早就走了。
“皇後醒了。”有宮人聽見動靜走進來,将要穿的衣服拿過來,恭謹道:“奴才小林子,伺候皇後殿下穿衣。”
活了十七年,郁寧還沒被人這麽伺候過,連忙擺手拒絕:“不用不用,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就好。”
等他穿上繁瑣的宮裝收拾好出去,就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容長臉太監在外面等,瞧見他出來,連忙恭謹地行禮。
“奴才叩見皇後娘娘。”
“公公快起來吧。”郁寧忙道。
太監不着痕跡地掃他一眼,随即表明來意:“奴才是長樂宮的康擇,奉太後娘娘懿旨,請您往長樂宮去一趟。”
長樂宮?
也是,按規矩今天是要去向太後請安的。
只是太後似乎對這樁婚事不喜,昨天成婚時也并未出現,郁寧還以為她不想見自己,沒想到今天會主動請他去。
郁寧回神,當即道:“知道了,我……本宮待會兒就過去,康公公先回吧。”
心裏多少有點沒底,思來想去,他還是等秦睢回來了一起去更好。
“太後娘娘和陛下都在長樂宮等着,還請皇後快些。”康擇不緊不慢地堵在他身前。
郁寧擡頭看他一眼。
雖然這位康公公态度依舊恭謹,可他還是有被冒犯的感覺。
他臉上挂起一抹笑:“勞煩公公了,那現在就走吧。”
小小的棋盤上,上品和田玉制成的黑白棋子正在兩軍無聲對壘。
鎏金浮雕花卉紋銅爐中飄起淡淡的煙霧,淡雅奇異的香味充盈整個長樂宮,一瞬間便将浮躁的心情撫平。
“皇帝下棋不專心呢。”女聲輕柔婉約,聽不出年紀,卻讓人覺得無論年紀大小都一定是個美人。
此刻美人輕擡柔荑,珍稀的金瓣鳳仙花染就的嫣紅指甲輕輕撚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盤上,笑道:“哀家贏了。”
“母後棋藝高超。”
秦睢面無表情地說着恭維的話,扔下手中黑子,起身散漫行禮:“若無其他事,兒臣就先回勤政殿批折子去了。”
“待會兒皇後就來了,皇帝不再等一等?畢竟是你親自挑選的皇後呢。”
女人起身,掀開珠玉簾,走到秦睢身旁,神色淡淡看着他。
她到這時候才露出真容來,一雙與秦睢相似的鳳眸多了幾分妩媚,保養良好的面容一如少女,只有通身威儀的氣質和眸中的淡淡寒光能看出女人要比普通少女多了閱歷和沉澱。
這便是當朝太後,當今陛下的生母,宣靜慈宣太後。
“有什麽好等的?”秦睢擡眼,譏诮道:“不過娶個男人而已。”
“況且……這不是正合母後的心意麽?”
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宣太後面容陰沉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她卷動鳳袍重新坐回軟塌上,以手支頤,看着秦睢高大的背影,笑道:“說的也是,只要吾兒喜歡,便是要條狗當皇後亦可。”
表面上聽着是百依百順萬般寵溺,可把高傲的天子跟卑賤的畜生湊對,便是極致的侮辱了。
秦睢也不生氣,甚至偏頭沖她笑了一下。
他緩聲道:“也是,閑時母後還可以放在膝頭逗趣,總讓這長樂宮不那麽空寂。”
說完,他神色淡淡地朝殿內某處掃過一眼。
人一走,宣太後便沉下臉來,她撚起一枚黑子,細嫩的指腹輕輕摩挲,随即眸光一寒,又發了瘋似的将整盤棋子都掃落在地。
留守殿外的宮人只聽得殿內噼啪作響,卻也不敢挪動分毫,只低下頭,盡心盡力當好一個木頭人。
殿中熏香味道愈發濃郁,宣太後卻已經恢複平日裏端莊雍容的模樣,她閉眼沉思,默了會兒,道:“你還打算藏多久?”
語聲剛落,內殿某處偏門內便鑽出一個人來。
那是個氣質優雅的男人,一身藏藍蟒袍,容貌俊朗,能看出上了年紀,頭發随意束在腦後,看上去像氣質高潔的文人雅客,只有偶爾閃過的眸光昭示出他的野心。
“青苑,何苦躲這麽久,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在這嗎?”宣太後笑的妩媚如花,掌心緊緊握着一枚僅剩的棋子。
“總得避開孩子。”被稱作青苑的男人微笑道。
“待會郁家那孩子就要來了吧?”
男人轉身走到門前,眼神掠過地上散落的棋子,閃過一抹鄙夷:“我府裏還有事,先走了。”
“不留下來看看那孩子嗎?”宣太後唇角勾起淡淡笑意:“畢竟是我兒親選的皇後。”
“你是他的生母,自然由你相看。”藍袍人微微一笑,不等她回應,轉身便走了。
這樣的行為不可謂不無禮,可宣太後似乎并沒有生氣。
“去查查他最近都見了什麽人。”她轉身,踩過滿地狼藉的棋子,笑容美豔,像致命的毒蛇。
……
一路跟着那太監往長樂宮走,郁寧坐在皇後禦辇上,一路上也算看了不少別致精美的景觀。
上任夏帝昏聩庸碌,将這皇宮重新翻修一番,基本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富麗堂皇,美景衆多。
不過最令郁寧印象深刻的,還是路過勤政殿時看見的那個巨大的樹屋。
看位置像是在後院偏殿,不知道秦睢用來幹什麽。
不過一想到做出這事的人是秦睢,郁寧也就覺得不奇怪了。
正想着,忽看見遠處宮道上迎來一座更大的禦辇,郁寧判斷出是秦睢的,心頭一跳。
秦睢已經出來了?
那他一會兒豈不是要獨自面見太後了?
不安地咬了咬唇,郁寧還是大着膽子将人攔下來。
宮人在看到對面迎來的禦辇便停下行禮,郁寧趁機掀開簾幕,大聲喚道:“是陛下嗎?”
對面簾幕掀開,男人的臉接着露出來。
儒雅英俊,可惜不屬于秦睢。
與此同時,那座轎攆之後很快又過來一座制式相似的禦辇。
不同的是,那轎攆四周只有明黃色的輕紗作遮擋,風一飄,就露出秦睢那張神色淡漠的臉。
郁寧:“……”
——認錯人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