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宮宴

帝後大婚第四天宴賞衆臣,是大夏由來已久的規矩。

京城凡是四品以上的官員,都要來參加宮宴。

由于閑月閣面積不是很大,所以每次都是在禦花園東側的興慶殿舉辦的,那裏風景不如閑月閣好,可隔着一條回廊就能看到不遠處的禦湖,也算是別有意趣。

不到申時,衆臣便已在宮人安排之下入座,等着宮宴開始。

好在沒等多久,秦睢就帶着郁寧一前一後地進來了。

感受到衆臣打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郁寧手心微微沁了汗,濕滑涼膩。

他不敢偏頭去找祖父郁淮安坐在哪,只跟在秦睢身後乖乖落座。

待兩人落座,衆人的目光才終于收回,郁寧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稍散,他便忍不住用目光去搜尋郁淮安的位置。

沒一會兒,就在前排左側看到了他,身旁還坐着郁寧的父親郁積文。

郁淮安是三朝元老,聲名遠揚,地位頗高,坐在這裏倒也說得過去,只是他身旁的郁積文則是完全沾了郁寧的光了。

不同于父親的才華出衆,郁積文才疏學淺,三十歲才考上了進士,之前一直在長洲郡做一個八品小官,後來因着父親升遷,才跟着來了京城,受提拔在禮部當修纂。

所以按他的品階,是絕對不可能參加宮宴的。

可誰讓他的兒子是皇後呢?

陛下頗為寵愛這個皇後的事,宮裏宮外可都傳遍了。

雖然流言大多有些難聽,可寵愛卻是實打實的。

衆臣自是有意見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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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郁寧卻不知道衆人所想,随着宮宴正式開始,他也開始跟着秦睢共同舉杯致意,目光卻又不自覺地盯着酒杯出神。

最近天冷……祖父有沒有加衣呢?他的腿還疼麽?

沒想多久,歌姬舞女們的到來和奏樂聲的響起就打斷了郁寧的思考,他回神,下意識朝郁淮安的方向看去,卻見對方也正看向自己,蒼老渾濁的眼中是一閃而過的失望。

怎麽了?

郁寧心頭一跳,仔細往那邊看了眼,卻見對方已經偏過頭不再看自己。

郁寧抿了抿唇,心中愈發不安。

除了早死的娘,他心裏最親的家人就是祖父了,現在祖父卻連看他一眼也不看。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

還是等一會兒見面再問個究竟吧。

郁寧收回目光,卻又在無意中與一旁的郁積文對視一眼。

見對方臉上的喜色,郁寧心中忍不住冷笑,随即像沒看到這個人似的轉過頭去。

秦睢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目光饒有興致地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卻并未開口。

這一家子倒是有趣。

昨晚的宮宴因着都是宗親,相處之間都還算随意,今天卻因為是君臣的關系,相處之間拘謹許多。

所以宮宴進行不到一半,秦睢就又提前離場了。

臨走前他道:“戌時一刻,去偏殿等着郁淮安。”

郁寧忙點頭答應。

剛過戌時,他便起身打算去偏殿。

“你先下去吧。”郁寧在偏殿窗前獨自欣賞了會兒月亮,看到不遠處長廊上朝這邊走過來的兩道身影,連忙對身旁跟着的小林子道。

“是。”

小林子退出去時正看見郁淮安父子走進來,行禮之後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祖父……”郁寧看見郁淮安進來,不禁上前兩步,卻又在郁淮安身前停住,頗有些近鄉情更怯。

明明也不過幾天沒見而已,現在看着卻像恍若隔世。

郁寧從前天天見沒感覺,現在才突然發現郁淮安似乎老了許多。

“微臣見過皇後娘娘。”郁淮安表情平靜,說着竟要跪下來行大禮。

只是還沒跪下,就被一旁的郁寧着急扶住。

他眼圈微紅,低聲道:“您這是做什麽呀……”

“是啊,爹,這是您的孫子啊。”郁積文這才覺出這祖孫倆之間的不對勁,連忙也在一旁勸:“就算他現在是皇後,可他還是您嫡親的孫子啊,更何況現在周圍又沒有旁人……”

話還沒說完,便被郁淮安的冷眼瞪得閉嘴。

他道:“你出去守着。”

郁積文:“……是。”

郁積文一走,偏殿就只剩祖孫倆,郁淮安一改剛剛的恭敬疏遠,神情淩厲地看着眼前的郁寧,反問他:“你可還認我這個祖父?”

郁寧嘴唇發白:“孫兒不敢忘。”

“好,那你跪下。”

話音剛落,郁寧就已經跪在郁淮安身前。

“你可知道,你在宮外是個什麽名聲?”郁淮安語氣微緩,目光回暖。

到底是從小教導到大的孩子,他又怎麽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只是傳言太過難聽,他不得不求證。

更何況現在不教導,日後就更來不及了。

“你與那雲郡主是怎麽回事?”

“我記得你性情一向溫和知禮,怎麽這次還惑得陛下為了你如此處置她?”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天災人禍不斷,你竟還惹得草原與朝廷不睦……”郁淮安臉上閃過失望痛惜:“你可知錯?”

原來是這件事……

“旁人也就算了,祖父您也不相信我嗎?”郁寧鼻尖微酸,他沒急着解釋,只是仰頭看着郁淮安,神情倔強。

他自小便跟在郁淮安身旁,是個什麽性子,郁淮安再清楚不過。

郁淮安嘴唇顫動,終究是嘆息一聲,将郁寧扶起來:“正是因為相信,才怕你被宮中富貴迷了眼,失了心性。”

祖孫倆把話說開,氣氛才微微緩和,郁寧仔細将事情向郁淮安說清楚,郁淮安這才放下心。

倆人說了會話,郁淮安便要走,臨了對郁寧交代:“宮中生存不易,你好好保重自身,遇事不要強出頭,沉住氣……”

他難得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難得展露出嚴厲外表下的慈和,郁寧看的心中微澀,認真點頭記下。

“另外,祖父還想拜托你一件事。”郁淮安猶豫再三,忍不住又道:“若你……若你日後得了陛下寵愛,能否多勸勸陛下?”

郁寧沒聽懂:“什麽?”

“我還記得陛下年少時,是皇子中最聰明,最良善的一個。”

郁淮安嘆口氣道:“後來我調離京城,如今再回來,他竟成了這幅模樣……”

“你既身處後位,位列中宮,便有勸誡之責,應當時時敦促陛下勤政為民,納言求治。”

郁寧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神情猶豫,随即點頭道:“知道了……孫兒會盡力。”

郁淮安的性格郁寧再了解不過,他愛民勝過愛己,對秦睢的期望怕是也比旁人以為的要多得多,哪怕秦睢報複他故意将他的嫡孫娶了,他卻還是希望孫子可以趁機勸誡他走向正途。

“時間也不早了,我先走了。”郁淮安望了眼門外的郁積文,問他:“你可有話要與你父親說?”

郁寧搖搖頭,只道:“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郁淮安拒絕道:“總得避嫌。”

冬日的風向來刺骨,郁寧推門出去時眼睛還是紅的,涼風一吹,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小林子還在外面等,見他出來,連忙過去給他披上狐裘。

“走吧。”

回到大殿時歌舞還在繼續,秦睢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斜倚在軟塌上喝酒,看着像是喝了不少,俊臉浮出一抹紅。

“多謝陛下。”郁寧坐回來,低聲向他道謝。

秦睢挑了挑眉,什麽也沒說,仰頭又灌了一口酒。

郁寧看着他毫不顧忌,猶豫道:“陛下要不要喝些解酒湯?”

“醉了又如何?”秦睢嗤笑一聲,觑他一眼,又道:“喲,還哭了。”

郁寧:“……”

“……是路上風太大迷了眼。”他小聲遮掩,毫無說服力。

秦睢哼笑一聲,并不接話。

晚宴結束後,秦睢頗給面子地跟着郁寧一起送了郁淮安,雖然只是将人送到興慶殿門口,卻也讓衆臣驚嘆。

要知道兩月前陛下可是一點面子也不給郁淮安的。現在态度大變,誰都知道是因為什麽。

“祖……郁大人,近來天氣濕寒,還望您保重身體,不要過度辛勞。”

他早就将要說的話在心裏演過千百遍,可真到送郁淮安的時候,能說出口的也只有這句‘保重身體’。

下一次見,又是什麽時候呢?

郁淮安聞言頓了頓,躬身向秦睢行了一禮,又轉身向郁寧也行了禮。

“陛下和娘娘是國之根基,更應珍重自身。”郁淮安忍不住看了郁寧一眼。

秦睢雖沒說話,卻也難得頗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微臣先告辭了。”郁淮安又行了一禮,随即才帶着郁積文離開。

人已經漸漸走遠,郁寧還站在原地微微出神。

一旁的秦睢看了他一眼,也沒出聲,轉身剛走了兩步,一旁的郁寧方才如夢初醒。

大腦尚且遲滞,他下意識問:“陛下今晚還來甘泉宮嗎?”

問完郁寧就後悔了。

自己真是傻了,問這個作什麽?

秦睢腳步果然頓住,聞言回身望了他一眼。

只見郁寧站在冷風中,眼眶微紅,白皙的臉縮在黑色的狐裘裏,頭發被吹的有些淩亂,看着可憐兮兮的。

“……來。”秦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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