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狂風驟雨(下)

這個奇怪的詞語令遵奉儒家的史元一陣反感,出于禮貌還是回了禮:“禪師因何而來?”

“阿彌陀佛,史施主,貧僧為救你們而來啊。”雨水在鬥笠帽檐下落成了一道水簾,遮掩了淨法此時的容顏,只有此刻他慈悲的聲音能夠聽出他對天下蒼生似乎深切的關懷和憐憫。

救我們?莫非有退敵之策?窮途末路之中,也只能選擇相信一次本不想相信的人。史元蒼白疲倦的面孔上劃過一絲喜悅,連忙問道:“不知禪師有何良策?”

“史施主,苦海無邊,需要看得通透。我們在這偌大的世間,不過塵埃而已。”淨法禪師的聲音沒有冷漠,沒有親近,沒有感情,“從前,蝸牛角上有兩個國家,他們常常為領地鬥得你死我活,殺得屍橫遍野,其實鬥來鬥去都不過在争奪一個蝸牛角而已。

你們執着于一國一族的興衰,才會招致今日的禍患。

把你們的眼光放大,宋國不過是世界上百千萬億恒河沙一樣多的國家中的一個,我們這世界不過是百千萬億恒河沙世界中的一個,宋國有這麽重要嗎?并不。

把你們的眼光放長,宋國開國以來,才三百多年,對于浩瀚無邊的時間長河,也只是昙花一現。世上沒有不滅的國,也沒有不倒的民族。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抵抗也是沒有用的,我們要做的就是放下執着。

你們現在醒悟還來得及,不要為了一粒塵埃把自己的命都葬送了。”

言罷,淨法雙手合十,再次向史元行禮:“貧僧實在不忍心看到史施主你們逆天而行,害了自己,特來提醒一二,請勿見怪。”

“妖言惑衆!”史元雖然已經沒什麽力氣,還是指着淨法扯着嗓子怒道,“我們有志向與大宋同生共死絕不茍活!你卻那什麽荒謬之言來擾亂人心!我們絕不會……”

“轟——”史元未及言罷,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一顆鐵彈打入城中,竟然穿透了城牆上十三重洞門,連城中樹也被穿過數重。

那顆鐵彈穿透城門口,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幾尺深的大坑。

史元一陣脊背發涼,這危如累卵的泉州城,已經再經不起一絲風吹草動。如果敵人還是這般猛攻,只怕堅持不了幾時了。

“我們快補上缺口,大家不要慌張!”史元大喊一聲,直接無視了呆立在面前的淨法,急迫地從他身邊穿過沖下城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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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形勢不妙,淨法也連忙轉身跑下城樓,重新匿進城中。

城外的炮聲依然如霹靂一般震響,城中還是積極填補缺口,按照之前的辦法防禦。城中這唯一一個肯來幫忙填補缺口的石匠還是史元跪着懇求來的,他在前面填補缺口,史元便來來回回給他搬石頭,打下手。

終于冒着雨補上了這個缺口,史元累得幾乎趴在地上。雖然城外依然炮聲不絕,這回卻沒有增加新的缺口了。史元長處一口氣,靠着城牆不停喘息。

“終于補好了。”石匠在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水,對史元道,“這雨下得這麽大,我看他們也不好進攻。你看現在雖然炮聲很大,城牆倒是沒什麽創傷。我想回去歇會兒了,有事再找我吧。”

沒有鐵打的人,什麽人都是需要休息的。史元點點頭道:“好,您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麻煩您。”

“嗯好,我先走了。”石匠對史元拱拱手,便往城中走去。

也不知道姐姐在家怎麽樣了,好久沒回家了。史元在城樓下往城內呆呆張望一陣,又跑回到了城樓上。

“咳咳……怎麽回事……”城下的感覺還沒有這麽明顯,城樓上卻已經煙霧彌漫,史元連忙捂住鼻子問道,“哪裏來的煙霧?”

“不知道,怎麽突然來了煙霧。是不是覺羅人的炮都被雨打壞了,所以都只放出來煙霧?”有人道。

“不管為什麽,還是保持戒備。”史元在煙霧中仔細睜大眼睛,已經看不清自己插在城樓上那面寫着大大的“宋”字的旗幟。甚至,連對面站着是什麽人都看不清。

城牆上似乎有什麽動靜,卻淹沒在紛亂的雨聲之中,若有若無。史元又覺得是真的,又懷疑是聽錯了,問周圍的人道:“你們可聽到城牆有什麽動靜沒有?”

聽得史元提醒,周圍的人紛紛豎起耳朵仔細聽。

突然,一個人“砰”一聲倒在地上,頭上血流如注,和者雨水一直流淌到史元腳邊。

史元大吃一驚,心知情況不妙,連忙沖到城樓邊舉起一把靠在牆邊的長刀。

再回過頭時,只見成千上萬的覺羅人已經如同蝗蟲一般紛紛爬過城牆湧上城來!

史元的頭腦脹痛,頓時空白一片,意識裏除了反抗敵人,還是反抗敵人。史元舉起手中的刀,往兇猛彪悍如狼似虎的魏軍中間沖去。

當一個信仰在心中紮根,越大的壓迫只能激起本能的越加強烈的反抗。史元的腦海中已經沒有生死,沒有利害,只有一個信念随着靈魂冉冉上升——至于這個信念是什麽,此刻都不重要了。

只餘下抗争而已。

如果生命需要出賣信仰和自由來延續,那麽生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為信仰而鬥争的人,結局本就是次要的。

混戰中,長刀劃破了幾個魏軍的胸膛,史元的全身也已經數不清被刺穿多少個窟窿。一口鮮血翻湧上來,史元扶住長刀靠着城牆勉強站穩身形,往煙霧彌漫的天空望去。

城牆上插的那面旗幟,滿天迷霧之中已經望不清“宋”字,只能看到一個血紅的影子,在一片灰蒙蒙的硝煙中若隐若現。

史元笑了。

他定格在燦爛的笑裏。嘴角擎着笑意,眼中擎着淚水。

他定格在城牆邊,卻支着長刀沒有倒下去。

“禀告八王爺,城上這些刁民已經全部消滅!”城上,魏軍向城外駐馬觀戰的八王搖着勝利的旗幟。

“好!”八王在城下喊道,“沖進去!沒剃發的刁民全部殺光!留下剃過頭的良民!”

魏軍遵照八王的指令沖進城裏,沒剃發的通通殺光,雖然時有各種反抗,但終究成不了氣候,不過一時半刻就能壓制住。

不到半日,泉州滿城已經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大街小巷沒有半點人煙。

滿城幾戶屠盡,八王決定對良民加以慰勞撫恤。

傍晚,全城只剩五十三個剃發的“良民”被帶到八王面前。

看着眼前立着的幾十個主動剃發的“良民”光禿禿的腦袋,锃光瓦亮的腦袋上還清一色燙着六個圓點,八王有些滿意,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你們,表現很好。”八王點點頭,疑惑地問道,“不過你們怎麽把頭發一根不留全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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