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厲害着呢

小鳥的絨毛刮得掌心微癢,那癢像是一汪溫泉,随着脈脈血流緩緩淌進心窩裏。聞不凡難得有些詫異,以至于看向堯白的眼神有些呆滞。

他看過萬千緣法,過往皆不入心。唯獨這只鳥,是濃墨世間的一絲異彩。

“你待我想想啊。”花問柳撓撓頭,看着他掌心的鳥說:“他們這個族群五百歲脫羽換形。要換多久我不清楚,這期間仙靈會在元神裏打盹凝神,所以他現在跟普通凡鳥一樣。”

“三個月。”聞不凡終于忍不住屈起大拇指在小鳥雀頭頂輕輕一刮,“脫羽期是三個月。”

“哦。”花問柳點點頭,随後又變得憂愁,“所以他會傻三個月。”

像是印證他的話,堯白撅着屁股在聞不凡掌心轉了幾圈,歪着頭左瞧瞧右瞧瞧,愣頭愣腦地。仰頭看到聞不凡的時候忽然扇起雙翅,尾羽炸成一柄小扇,緋紅的尖喙一張一合,咕啾啾唱起了歌。它邊唱邊在掌心轉圈,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卻始終粘在聞不凡臉上。

“他在幹什麽?”花問柳往一人一鳥的方向湊了湊,疑惑又好奇。

旁邊烙阗收拾幹淨自己的衣服,也湊上來瞧,正巧看到堯白跳大神的一幕,驚嘆着說:“這是什麽神秘的儀式嗎,鳳凰真神奇!”

聞不凡頓了頓,說:“這是在求偶。”

花問柳面色瞬時變得驚恐,看了眼堯白,又看了眼面色如常的聞不凡,吓得都結巴了:“他、他還真是...執着啊。”

同樣驚恐的還有烙阗,只不過以小鬼王有限的經驗看來,求偶和某件事情是挂鈎的。烙阗驚恐之餘又極其憂愁,“原來是發情了,鳳凰發情要怎麽辦?我們去哪裏給他找一只母鳳凰?”

桑宿料理完外面興風作浪的大鵬,剛進石室就聽見“母鳳凰”三個字。她眼皮一跳,“什麽母鳳凰?”

她說完只覺得這幾個字有點喇嗓子,接着發現堯白不在,最後看到坐在聞不凡掌心的小鳥雀。

花問柳攤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恭喜恭喜,你的寶貝弟弟即将脫羽成年。”

桑宿懵了片刻,“脫羽就脫羽,要什麽母鳳凰。”

“哦,是這樣。”花問柳作出一副很遺憾的模樣,“他剛才對着面前這位美人佛尊求偶了。”

桑宿:“......”

——

茫海一天之中最靜谧的時刻就是日出之前。海面平靜無波,鬧騰了一夜的游魚蟹蝦們各自回巢,連岸邊的白象也都卧地依偎睡去。

橘紅的太陽被海風送出地面,在天際盡頭伸了個懶腰,染得周圍雲彩也紅撲撲地。

海心晃晃悠悠的小扁舟上出現四個人影,兩個坐在船尾,兩個站在船頭。

船頭其中一人肩上停着只小鳥雀,雙腳并着,身子輕輕貼在男人側頸。倘若再離得近些,便會發現這只鳥正依着男人熟睡。新躍出的日頭揮下暖洋洋的光,薄薄一層鋪在小鳥的絨羽上。

聞不凡感受頸側一團溫熱,間或有絨羽掃過他的下巴,心上癢癢的,卻比任何時候都心安。這感覺陌生且怪異,他講不清緣由,只能一遍一遍側頭去看那只鳥。

花問柳靠着船舷假寐,看着前面一人一鳥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

桑宿驅着船不多時就繞出優昙婆羅花叢,上岸時薄霧正緩緩垂下。

巳時佛會準時開始,不剩多少時候。幾人就近去了聞不凡的草屋稍作休整,用了些鮮果點心填腹。

桑宿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堯白發愁,他這個樣子鐵定是離不了人的,可是自己也沒有随身帶着一只鳥的經驗。

好在聞不凡暫時沒有将他從肩上拿下來的打算。他端坐在長案低頭調茶,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桑宿甚至覺得他是不是忘記肩上還有只鳥。

太陽升得慢,等到光束透過籬笆外牆投到腳邊的時候桑宿終于忍不住伸手,想把堯白挪下來。她手尚未觸及,聞不凡先側頭看着她,面露疑惑。

桑宿叫他看得莫名,卻詭異地出聲解釋:“他睡着了。”

聞不凡淡淡道:“你一動他可能會醒。”

诶啥意思?不讓碰?

花問柳叼着半塊薯餅,說:“佛會要開始了,你難道要這樣帶他上黃金臺?”

“嗯。”聞不凡依舊淡淡回應。仿佛這不是一件值得考慮猶豫的事情,神情理所當然地令人咋舌。

桑宿沒再說話,反正在人界的時候也是這樣一人一鳥,要說照顧鳥的經驗自己肯定不如聞不凡。況且堯白死粘着他的架勢恐怕也不大樂意自己照顧。花問柳見桑宿已然默許,自己再說反而讨嫌。反正堯白樂在其中,小和尚願帶就讓他帶着吧。

脫羽前期的鳳凰異常嗜睡,幾人用完早飯又說了好一陣話都沒見堯白醒來。于是從山下草屋到黃金臺這一段路上來往的外界賓客也好,梵境佛僧也罷,看到那位年輕佛尊時都忍不住往他肩頭多瞧兩眼,都好奇地想想知道那只歪着腦袋打瞌睡的小雀鳥是何品靈禽。

今日在主位辯法的是年歲最長的樂晝佛尊,為人最是周正,平日裏寡言少語,除非必要一般都窩在住處禮佛抄經。唯獨對聞不凡這個後輩較為上心,但也僅僅止于隔些時候言語囑咐兩三句。

樂晝看着聞不凡在下首右側的位置落座,當然也看到了他肩上那只鳥。還看到周圍三三兩兩的人都在往聞不凡身上打量。樂晝擱下手中經卷,起身往下走。

他停在聞不凡身前,傾身看了看,問道:“這鳥少見,是什麽品類?”

聞不凡笑說:“普通山雀而已。”

樂晝愣了愣,略顯嚴肅的臉上竟然生出了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看着聞不凡,像是喟嘆:“你少有這樣舒心的時候。” 聞不凡的性子溫和,看似慈悲在懷。

說好聽一些是悲憫一切,說難聽一點就是萬物皆刍狗。一只螞蟻在他眼中是可憐可愛的生靈,一個七情貫通的人在他眼中也可以是一只螞蟻。

他似乎愛一切,又似乎一切都不愛。是慈悲佛,也是涼薄人。

樂晝回過神來,縱使聞不凡心無偏愛,他卻能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只山雀與衆不同。他幾乎是下意識伸出手,厚實的掌心罩在堯白的小腦袋頂,說:“也算與我佛有緣,願它無痛無災,好生長大。”閃着細碎金茫的佛光從樂晝掌心流下,細流一樣緩緩融進堯白絨羽中。

堯白渾身一激靈,醒了。他不僅醒了,還聽到眼前的人講話:“好機靈的山雀。”

他瞪着眼,有些發懵地瞅着眼前素白僧袍的人。

樂晝這闊綽的見面禮竟讓他的靈識提早蘇醒。不僅不傻,還能聽能說。

樂晝回到主坐,看到那只鳥墊着小腳往上湊,而聞不凡竟然朝它微微側垂着耳朵。

“心有所愛,好事,好事。”他翻開經卷,自己都未察覺眉頭比往日舒展了幾分。

而堯白還在下面咬耳朵,“我覺得肚子裏熱騰騰的。”

聞不凡小聲說:“那是樂晝佛尊的佛印,可替你擋災弭難。”

“他真好。”堯白說:“你替我謝謝他。”

聞不凡一手翻開面前的經卷,一邊溫聲答應:“好。”

堯白坐着打了個哈欠,“我又困了。”

“睡吧。”

在不遠處時不時看一眼前面的桑宿和花問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看到堯白醒了片刻,在聞不凡頸間膩歪得不行。尖喙時不時觸碰聞不凡側臉。

桑宿咬着指甲,邊思索邊問旁邊:“你說這算誰占誰便宜?”

花問柳翻了個白眼:“反正樂在其中的那個人不會是被占便宜的。”

桑宿沒明白,認真掰扯了一陣,有些痛心疾首說:“啧,堯白可真是個色丕。”她說這話的時候正巧看到聞不凡側頭看了眼肩頭,然後微微側垂着臉。這個角度看上去就像是聞不凡低頭在堯白毛腦袋頂輕輕一啄,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端坐。

“....” 桑宿有些淩亂,“我怎麽覺得聞不凡也挺色丕的。”

花問柳白眼都翻倦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放棄搭理她。

結束之後,花問柳謝絕了同伴去小酌幾杯的邀請,和桑宿結伴往山下走,“再有幾天佛會就結束了,你打算怎麽辦?”

桑宿知道他說的是在水底遇到的那些事,這事紛繁複雜,疑點重重,最主要的是棠吟一絲魂魄都沒留下,根本查無可查。這事牽扯到蒼茗,且時間實在久遠。事情可大可小,但是桑宿隐隐預感,這裏頭的原委絕不簡單。

“咱倆相識一場,我把你當朋友。”花問柳難得嚴肅起來,“朋友真心一句勸,這事兒你別管了。”

桑宿垂頭一步步往下走,沒有說話。

花問柳繼續道:“堯白和棠吟打的時候動靜可不小,砭魂骨又是大煞之器,照理說不會這樣無聲無息,可是外邊一點風聲都沒起。”他語氣隐隐發沉:“那片水域不簡單。”

桑宿終于擡頭,“你想說什麽?”

花問柳走得不疾不徐,用剛好能聽清的音量說:“有人想讓棠吟和他的秘密埋在海底,你何必去揭這辛秘。”

桑宿又沉默了,過了一陣,直到兩個人從無妄天梯走下來。桑宿忽然說:“你知道在堯白未降世之前,鳳凰血脈已經斷絕七萬年了麽?”

花問柳愣了愣,心說我當然知道,又聽桑宿接着道:“總說鳳凰一脈氣運衰落,可是先天神禽那麽多,都是開天辟地就應天而生的,為什麽單單是鳳凰氣運衰落?棠吟口口聲聲要殺鳳凰,這背後的緣由我若不弄清楚,下一個盛年而隕的鳳凰就是堯白。”

“我有分寸。”桑宿拍了拍他的肩,方才的凝重一掃不見,嬌俏的模樣像只小孔雀,“我可是司掌生靈魂魄的神,就算捅了婁子也沒人敢把我如何。”她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厲害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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