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養的
九月初五,日頭正高懸。
聲勢浩大的鯨鐘聲穿過林海,爬上雲端,響徹黃金臺,最後一場佛會散場。
佛會結束,蓮花結界行将關閉。各界賓客要趕在結界完全關閉前離開梵境。桑宿從聞不凡的草屋出來,最終還是決定将堯白暫時留在聞不凡身邊。回去以後還有許多事等着她去做,前方福禍未知,堯白正處在換形的關鍵時期,這個時候不能跟着她去冒險。
優昙婆羅過了花期,只剩零星的細碎花瓣飄在茫海水面,看着頗有些清冷。桑宿捧了把水洗臉,又細細把發絲捋好,這才斂神往外走去。
同來時一樣,出去也要過一架石橋,橋另一邊便是梵境以外的世界了。桑宿不疾不徐地走上去,擡頭竟然看見烙阗和花問柳站在橋頭。
“喲,”桑宿笑着迎上去:“要喝場散夥酒嗎?”
“我可沒時間。”烙阗撇撇嘴,不耐煩地往身後看了一眼:“長老催了,我得先走。”他朝兩人拱手抱拳,“那個...後會有期。”
少年人的情義最是簡單也最珍貴。即便呆直如烙阗,也知要等等同伴,慎重地告個別。
桑宿展顏一笑,“後會有期,歡迎來神域找我玩。”
“也歡迎你來鬼域。”烙阗說,“當然了,如果你願意把匕首還給我,那我更開心。”
桑宿笑:“不要太貪心啊我的鬼王陛下。”
烙阗撇嘴:“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花問柳朝後擡了擡下巴,催促道:“趕緊走吧,你家長老的眉毛都快擰成死結了。”
烙阗飛奔着走了,桑宿和花問柳仍在原地。
“你回魔界?”桑宿問。
花問柳搖頭,嘆了口氣道:“我一直都在外漂泊來着。”
桑宿總覺得此人來歷不尋常,相處的時日不算短,卻絲毫探不到對方的底。他說這話時顯得無奈,仿佛他是被迫四處浪跡。可桑宿心裏有譜,八成是這厮演出來的。
“你把小鳳凰留在聞不凡身邊了?”
桑宿點頭,“他脫羽期傻不愣的,聞不凡願意帶着他我自然是巴不得。”
“也好。”花問柳說,“別的不說,聞不凡身邊至少安全。把這個收好。”最後花問柳遞給她一片樹葉,兵囑咐說:“若遇上危險就對它說,它會立刻轉達給我。你若是運氣好碰巧我有空,說不定我可以受累來救你一命,不謝。”
桑宿接過樹葉“咦”了一聲,“對它說話你能聽見?這是什麽葉子?你怎麽能聽見葉子說話?”
“話多。”花問柳粗暴地結束話題。
“多謝。”桑宿笑着收下,誠心說:“希望不會有用它機會。”
交代完後花問柳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你自求多福。”
桑宿也揮了揮手,一眨眼花問柳已經不見了。桑宿低頭看着手裏的葉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說它特別吧确實是再普通不過的樹葉模樣,說它普通吧,脈絡中隐隐有探不清源頭的靈氣流動。況且它還能傳音,普通樹葉施過法也是能有這個功能的,但肯定有時效,且距離限定。聽花問柳的話裏的意思,不管何時何地通過這片葉子說話他都能聽見。
這厮還真是渾身上下都透着古怪。
——
梵境歷來慣例,妙心佛法結束之後梵境諸佛皆可自行去往六界游歷。不管你去游玩,還是去歷劫,是去人界還是去輪回,均憑心意。此等機會不可多得,五百年才有一次。所以前腳賓客方走,後腳梵境衆人便拎着包袱抱着經書歡天喜地各奔東西。僅僅過了兩天,偌大梵境竟然都走空了,只留下零星輪守留駐看家的。
聞不凡是第三天走的,選的去處是人界。人間九月桂飄香,農家田舍蠶麥忙。聞不凡這回沒有刻意避開人跡,将居所選在一處村舍不遠處的壟上。
面前是一望無垠的農田,黃燦燦的麥浪延展至天際。聞不凡花了三天搭屋,又花了兩天墾地——他在門前弄了一片花圃。
堯白睡醒時看到屋外新立起的竹栅欄和培過土的花圃,上面的花苗是聞不凡早晨剛栽下的。堯白立在窗舷吹了會風,渴睡的腦子才清醒幾分。他順着屋檐飛出去,看到聞不凡背對着坐在院裏矮凳上,正專注低頭擺弄着什麽。他落在聞不凡肩上,看清他懷裏抱着一只半個手掌大的幼兔崽子,聞不凡正給它喂水。除了懷裏抱着的,腳邊還蹲着一只。
“哪裏來的小兔子?”堯白發現無論他搬過多少次家,有兩樣東西卻是雷打不動必定要有的:花和兔子。
懷裏的喂得差不多了又撈起另一只,“前面村裏買來的。我一會要去割些草來喂它們,你要不要去?”
堯白近日醒來後總是沉悶乏力得很,早就不想在屋裏待着了,便說:“我跟你一起去。”
這裏是一條大河的下游,河谷頗寬。沿岸都是大大小小的村子,又是農忙時節,外頭來來往往不少人。堯白攀着聞不凡的領子坐在肩上,瞧着人和景都覺得新奇。
聞不凡身穿廣袖長袍,背着竹背簍,手裏還拎着一把嶄新的鐮刀。混在一衆粗布短打的農人中很是紮眼。更紮眼的是他肩上竟然坐着一只小雀,那雀長得很不一般,尤其是尾巴一抹赤紅,十分漂亮。人多時它也不懼,一雙點墨般圓眼轉來轉去,竟像是在看熱鬧。
聞不凡尋到一處淺窪,這裏水氣足長着不少漿草。臨挨着就是農田,三個青壯漢子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正挽着褲腳在水坑裏洗腳。最邊上那人正巧往這邊看,那人臉長得白淨,眼睛很大,鼻梁又直又挺,跟尋常的莊稼人很不一樣,堯白不由多看了兩眼。
不料那人很是熱情,直接淌着水走過來找聞不凡搭話:“兄弟這雀看着好生機靈。”
聞不凡正專心割着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在同他說話。沒等開口回,堯白已經飛出去了。
那人起初看到聞不凡正臉,訝異之色一閃而過。随後全部注意力都被堯白拉了去。他原本只覺得這鳥看着靈氣,卻不知這樣通人性。只見那鳥輕飄飄地朝他飛過來,一伸手竟然落在掌心,又驚又喜地回頭朝自己的同伴喊:“你們看這鳥!哎喲...它還撓我手心。”他驚喜地對着堯白毛絨絨腦袋一陣猛揉,邊揉邊誇:“真乖哎——”
聞不凡嘆了口氣,出聲道:“快回來。”
年輕人被堯白撓地直笑。他眼睛生得好看,笑起來朝氣蓬勃渾身都是生機。堯白覺得好玩,又低頭輕啄了他兩口,聞不凡的呼喚壓根沒入耳。
“小白。”聞不凡提高了音量,那個正沉迷逗鳥的年輕人都聽見了。他的語氣很平和,一絲多餘的情緒也沒有,“回來。”
年輕人卻不由自主斂住笑,有些尴尬地伸手将堯白送回去,“抱歉啊,我看它挺喜歡跟我玩的。”
聞不凡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将堯白捉回來。
年輕人愈發不好意思,出門做活都将這鳥帶在身邊,想來平日一定寶貝得緊。他撓撓頭僵了半晌,開口套起近乎:“兄弟是新近搬來的麽?我不曾見過你。”
聞不凡點頭,“嗯。”
堯白不肯被攏在手裏,左扭右扭掙脫出來,順着聞不凡衣襟爬上肩頭。他撅屁股拖着尾羽賣力向上爬的模樣實在可愛。年輕人滿眼都是藏不住的喜歡,“這鳥....”
“我養的。”聞不凡說。
“诶?”年輕人愣了愣,随後笑道:“我知道,我是想問這是什麽鳥?我也想買一只來養。”
聞不凡剛想回答說是普通不知名的山雀,又覺得這個答案不足以讓眼前的人打消養堯白同款的念頭。
“買不到。”聞不凡正色道,“很貴。”
——
“你方才叫我小白。”
“怎麽?”聞不凡重新背上背簍,裏頭裝着滿滿的漿草,“我聽見你那位魔族朋友是這樣叫的。”
堯白舒舒服服靠在他領口,“頭一次聽你這麽叫我,感覺有些奇特。”
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小胖娃娃,跟在聞不凡身邊前前後後地蹦跶,跟了一段路終于鼓起勇氣扯住聞不凡袍子,仰着肥嘟嘟的小臉滿是渴望,“叔叔,我可不可以摸摸它。”小孩墊着腳,手指着肩上的堯白。
堯白這一路收到不少好奇的打量,一開始還覺得有趣,次數多了只覺得苦惱。加之出門半天耗掉不少精力,這會又混混沌沌想睡了。
聞不凡見他一動不動,便低頭看着小孩,說:“他不願意。”
“哦...”小孩原本就是鼓足了勇氣,這會被拒絕滿臉都是失落,垂頭站在原地。聞不凡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回頭朝小孩說:“或許他明天就願意了。”
小孩茫然擡頭看着他。
聞不凡擡手指了個方向,“我就住在那,你可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