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貓和富江

5月15日

寒冰的幻想。

貓和……富江。

牆壁後是夾層,被打通後溢着森森寒氣。

這麽說來,仔細看一看的話――這間教室貌似已經是半棄置的狀态了。

雖然不至于髒亂,卻也有了淺淺的灰塵在空中飛舞。

尤其桌子上堆疊的書的縫隙裏,灰塵已經堆積成黑色。

看樣子,其實是有人定期打掃,才維持着勉強算是整潔的模樣。

至于原因的話,大概就是那牆後的秘密吧。

牆後,有冰,有維持冰的凍氣。

也有一個人。

那個人,是川上富江。

他沉睡在寒冷的冰面下,蒼白的肌膚,沒有任何與空氣的接觸。

但是,立夏能透過寒涼的冰面,看到他胳膊上細密的針孔,以及針孔附近的淤青。

立夏微微垂着頭,靜靜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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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體的窟窿外,有光投入。

塵埃飛舞下,單薄的光線在少年眼中晃動,像水做得漣漪。

他将手心貼在冰面上。

冰的粉塵在掌心的熱度下消融,水氣順着指縫透過,濕潤得像冰的眼淚。

手掌所蓋過的位置,剛好能與有着密密麻麻的針孔的胳膊重疊。

冰外的少年,與冰裏的富江。

時間是個能夠感受得到,但是卻抓不到的東西。就像野豹一樣,撒腿狂奔。

“……嗨,先生。”立夏的嗓音裏混上了沙啞,“你知道嗎?”

少年這麽問着。

他喚了一句‘先生’,像是在叫任何人,又像是在問自己的回憶。

四周寂寂,無人應答。

每個人都靜靜地看着他,眼底有或多或少的情緒在積澱。

但是,現在的立夏,需要的是一場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訴說。

少年的影子投映在磚石的牆壁上,輪廓蒙了月光。

你能透過那光與燎燎的焰影,窺視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尤塞恩·博爾特,牙買加的驕傲,有史以來,第一個200米短跑跑入20秒的人。這樣的他,就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在冰塊的流水嘀嗒下,他與自己說話:“但是,即使是身為最快的人的博爾特,也無法跑過時間。”

那巨大的冰塊內部,一點也沒有冰所應有的透亮。

自內,透着散亂的紅。

那是冰內的人,腹部血肉反卷所造成的。

川上富江好看嗎?

自然是好看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個擡眼都是絕豔的風情。卻偏偏又透着一股子厭棄世界的感覺,令人欲罷不能。

從來都不缺少為他癡狂的人。

而現在,被封在冰裏的他……幾乎已經不成人形了。

立夏聽說過,川上富江死後被人分屍。

那時候的他,正在徒步前往迦勒底的路途上。

大漠裏漫天飛舞的熱風,駱駝的蹄印踩下金黃的沙。

一串又一串。

騎駱駝的人與他擦肩,只留下了一句話。

‘川上富江死了,分屍。’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立夏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麽找到的他,因為對方已經無法回答。

翻越山河,來到沙漠。

只為了傳達富江的結局……是否還有未完的話?譬如富江的遺願之類的東西?

但這已經無從得知。

因為,騎駱駝的人死了。

衆所周知,渴死是比餓死還要更加難受的一種死法。

那個男人是活活渴死的,他的胳膊已經枯瘦如枝桠。

不僅僅是缺水,也顯然已經很久都沒有了營養的攝入。

為了向另外一個人告知富江的結局,有人死在了異國的風沙裏。

死前,身邊只有一只駱駝還算與他相熟。

這個人對富江,一定是愛且珍而又重的放在心裏。

他壺囊裏有水,還有駱駝的駝峰。

但是……心死去的人,其肉體早晚也會離去。

就像現在。

然而,立夏卻不能停下自己的步伐。

少年看着那個人被黃沙掩埋。

最後,立夏扯下一縷駱駝的毛發,蓋在了他的額發下。

然後,他為那個人揚起了最後一抔黃沙。

這是路經一個綠洲時,帶着一隊駱駝的商人告訴他的‘法’。

死在沙漠裏的人,在‘沙之舟’的庇佑下,來生會免于風沙的侵襲。

他看着黃沙上沖流到扭曲的熱浪,似是看到了商人包住頭部的潔白布巾在偶然拂過的風下微揚。

富江死了。

常世的緣分被外力斬斷,自此再無牽戀。

駝鈴悠悠,随時間褪色。

少年在很久之前,曾有過一個模糊到根本記不清的前生。

他只記得自己玩過一個游戲。

藤丸立夏在成為藤丸立夏之前,是衆多FGO的玩家之一。

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成為了手游裏那個救世的少年,成為了那個萬裏挑一的可能。

游戲成為現實之前,他曾是身為‘玩家’的少年。

這個世界對于他而言,是他的世界嗎?

不是。

了不起說得更加直白一些,是游戲的世界。

人理毀滅,左右和孑然一身的他,并沒有什麽關系。

這個世界裏與他牽連最深的人,還是個‘讨厭鬼’。而現在,連這個‘讨厭鬼’也消失不見了。

仍舊按部就班的前往迦勒底,更多的,其實是對于未來的迷茫吧。

直至握住瑪修的手的那一刻,他決定留下。

有人在痛苦,有人在哭,有火焰在燃燒這個世界。

活着不一定清醒,可死了一定看不到以後。

總要有人去獻上什麽,來換回未來。

然而……

兩度延續了人理的少年,在最後還是迎來了無情的封印指定。

倒在血泊裏的他成為了赤色的水墨,滲透進土壤的縫隙中,不斷向下。

在無情的惋惜裏,觸摸大地的胸膛。

那一刻,他想到了一個‘讨厭鬼’。

或許時間并不相同,但是,他們都将走向死亡。

這個世界啊,有瑪修那樣的好孩子,也有富江那樣的讨厭鬼。

但是,也有殺掉富江和他自己的人。

他感覺自己很冷,而身下的血和水,卻非常溫暖。

溫暖到他不禁在最後睜大了雙眼去注視。

在看到自己的眼睛投影其上的時候,他聽到了‘世界’的聲音。

‘世界’對他說……

“――哇。”夾層內,牆角處的動物發出了類人的叫聲。

像鳴叫,又像稚兒的啼哭。

立夏眨了眨眼,恍惚的情緒從藍色中褪卻,再次回歸現實。

那是一只通體漆黑的貓。

貓從休憩中醒來,渾身緊繃着,踱步到衆人面前。

漆黑的背毛有些發炸,喉嚨中發出不悅的‘呼嚕’聲。

是貓科在領地被侵犯的時候,典型的反應。

立夏打量四周,看到了太宰在冰層邊緣敲敲打打的手。

“……你在做什麽?”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在想要怎麽把這個大家夥搬走。”太宰回答道。

“如果是想要将冰徹底融化或者打碎,那還是算了。”睫毛微微垂下,半斂起如碧藍天光的眼眸。

“我……無法将他再次拼湊為一。”

這是富江。

最初的,川上富江。

現在,他成為了寒冰中人類對于‘不死’的幻想。

像是冥冥中的覺識與認知,立夏看着他,也看到了他被分屍時的絕望。

他是那麽怕疼的一個人,被硌一下都要大呼小叫一翻。

以及……

“富江,還活着。”少年擡臂,揮走了紛雜的思緒。

雖然腹部被剖開,肢體斷裂,頭顱與脖頸分開……他依然活着。

“前輩想要帶走他嗎?”手持盾牌的少年英靈皺了皺眉,忍不住上前一步,“這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

無論如何,富江都是造成節點扭曲的症結所在。

但是……

“可事情的過程,也不會比這更壞了。”立夏這麽答道。

“……了解了。”少年英靈高舉起手中的盾牌,“我會将他收束進盾中的空間。”

“――哈!”

本就炸毛的貓,在這一刻徹底弓起了脊骨。

爪尖彈出肉鞘,敲擊在地面上發出‘咚咚’悶響。

與之一同的,折疊刀彈出刀刃,逶迤出流光。

下一刻,直直嵌入了貓咪面前的地面裏。

那黑貓愣住了。

趴在窟窿外的‘富江’縮了縮指節。

他果然沒看錯這個叫太宰治的人,這絕對不是個動手前會打招呼的類型。

緊接着,有奇異的一幕在立夏那雙藍色的眼睛裏上演。

黑貓的皮肉像牆皮那樣,開始剝落。

掉落的毛皮後,他們又一次看到了‘富江’。

人的眼睛擠在貓類小小的臉上,荒謬又可怕。

黑貓變成了人首貓身的怪物。

四只爪子,沿筆直的直線前行。

尖銳的指甲在地面摩擦,留下劃痕。

早已是超越了現實的空想,如此真實的在眼前展現。

而下一刻――

衆人的注視裏。

兇燥到不可一世的貓,蹭到了立夏跟前。

像是察覺不到自己可怖的模樣,發出自以為柔軟的聲音……‘喵’。

他跳上冰面,将立夏的手掌拱在自己的頭頂。

面對他人,報以敵意。

不同于人類的金色豎瞳,帶着金屬的冷硬感注視着太宰與加拉哈德。

連眼尾下的淚痣都不再柔軟。

面對‘自己’,報有殺意。

将目光落在牆體窟窿外的‘富江’身上,貓類前身低伏,似是準備撲殺前的躍起。

而面對藤丸立夏……

黑色的‘貓’踮着腳尖,爪尖收起,向着少年揉揉舉起粉色的爪墊。

他眯起金色的雙眼,注視着自己的愛戀。

于是,立夏撫摸着‘貓咪’的發頂,試探着開口――

“我可以……帶走川上富江嗎?”

“喵呼。”像是模仿出的拙劣貓叫,卻又有着理所當然的縱容。

‘貓’将爪墊移開,任由立夏對那塊冰上下其手。

下一刻,他注視者除立夏以外的人,似是為了立威一般,隔空揮出一爪子。

倒灌的風,牆壁平滑的切口。

至此,除立夏外的人但凡有半點輕舉妄動,都會招來‘貓’兇煞的凝視。

加拉哈德看到太宰在與那只‘貓’互瞪,深感這個人多半已經指望不上。

于是,少年英靈老成的開口道:“請下――”

他頓了頓,将話語鋪的更加直白了些,“留下,還是……”

立夏看明白了他的目光。

‘留下’,還是‘除掉’?

加拉哈德在征詢他的意見。

“請下達指示,master。”

作者有話要說:

跑不過時間,也跑不過死亡。

一周目的時候,咕噠在最開始以為自己能回去。

在通向救世與死亡的路途中,有人先輸給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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