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虎穴·夜宴
四個輪子骨碌碌轉着,一輛寬大的馬車上,兩個在側一個在後,各坐着三個人,沐夜,白蕭蕭,雲川。
經過了昨夜白蕭蕭夜訪沐夜一事,沐夜對老師祖的預知占蔔能力真可謂佩服的五體投地。雲川召集人馬的時候,白蕭蕭早已收拾好了東西侯在雲川的房外。雲川曾說過,十多年裏白蕭蕭只下過一次山,這次加之前一次,都是為了白泥。白泥從小失去雙親,白蕭蕭作為師叔輩裏唯一的女性,是她一手将白泥帶大的。所以,白泥出了事,白蕭蕭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雲川,到哪裏了?”白蕭蕭依舊閉目,淡淡問了一句。
雲川撩起車簾向外看了看,回道:“到荊北城外了,不久就要入城門了。”
白蕭蕭點點頭,她睜開眼睛,茫然無一物的雙眸微向着沐夜的方向移去,馬車颠簸中,她緩緩道出一句:“你師父……有幾個徒弟?”
沐夜微怔了一下。這一路上,白蕭蕭從未主動與她說過話,記得前天她們還在宴會上動了武,如今又同乘一輛馬車,加之二人都不太愛說話,這一路行來氣氛一直沉默又冰冷。
其實沐夜心底裏對這個白蕭蕭還是有些敬佩的,抛開她與師父的恩怨不說,單就論她在武學上的造詣,沐夜只覺此生都望塵莫及。于是,沐夜恭敬的回道:“師父的入門弟子只有兩個。”
白蕭蕭又點了下頭,車內再次靜下來,正當沐夜認為話題就此結束時,白蕭蕭突然又問了一句:“他對你們如何?”
這話一出,沐夜帶着些許疑問的目光看向對面的雲川,只見他噙着嘴角一抹淺笑,似是若有似無的嘆出一氣。沐夜瞧着他那雙星眸,總覺的他什麽都沒有說,卻又什麽都知道一般。
“師父對我很嚴厲,教導多年,是我沒有慧根,辜負他一番心血。”
白蕭蕭蹙眉,伸出一手,似是示意要看沐夜的脈。沐夜沒有猶豫,直接将手伸到了白蕭蕭的手中。
“這是……”白蕭蕭猛地肩頭一震,側頭對着雲川直道:“那天你叫白泥來問我,關于那毒,是否就是這個?”
雲川沒有否認,他剛從墓園回到崇華山的時候,就将銀針上殘餘的毒拿去給白蕭蕭看了,要知道在崇華現一輩裏,白蕭蕭的制毒、用藥和機關,都是最頂尖的。雲川不急不慢的回道:“就是這種毒。”
白蕭蕭微蹙起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臉上也逐漸清朗,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她收回手,身子靠在車上,又過了一會兒,方才回道:“你師父注重你外家的鍛煉更勝于內功的修煉,你在他那裏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吧。”
沐夜想起從小師父就叫她拉車搬屍,有時候要推着車走幾十裏的山路,漸漸的,沐夜習慣了也就不覺得累了。相比較之下,蘇子鶴叫她打坐修行的時間真的很少。
白蕭蕭合上眸子,輕淺又道:“你這毒世上無解,能活到現在,一是靠藥拖着,二是,全仰仗你這一身的外家功夫,你的體力比常人要好許多,耐力亦是。你師父,真的在你身上花了不少的心血……”白蕭蕭的聲音越來越輕,到話尾,仿佛睡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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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再次安靜下來,又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馬車漸漸停了下來。雲川要沐夜她們二人侯在車內,他撩起車簾走下車去。
白蕭蕭凝神聽着車外的動靜,外面來了大約四五十人,聞他們吐息像是趕路而來,這些人都是練家子,且訓練有素,若沒有白蕭蕭這般的敏銳聽覺,在車裏的人根本感覺不到外面已圍了個人滿。白蕭蕭又提高警覺的聽了一會兒,終于在雲川平靜的語氣中分辨出這些人都是雲川這邊的兵馬,這才松下一氣。
沐夜沒有她那樣的本事,掀開簾子微微向外看了一眼,只見黑夜中周圍黑壓壓一片人群,暗自提高了幾分警覺。
“不用擔心,這些都是雲川的人。”白蕭蕭說道。
“嗯。”沐夜收回手,不再向外探究。
“雲川心思缜密,加上這次有你我二人在,他為了護我們周全,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有他在,你可放心。”
沐夜全然沒有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卻也未多想,只會了她一個“好。”
雲川在外面與那些人商議了許久,後來那一群黑衣像是得到了各自的命令紛紛向四方奔而去,雲川重新回到車上,馬車又開始行進。
“我們要進城了。”雲川說道。
白蕭蕭點頭,沐夜亦将目光看向了雲川,車內的氣氛略顯緊張。
“他的人應該已經侯在城門內了,師叔……”雲川低聲說道。白蕭蕭眉目淡然,只道:“你不用擔心我,你如何想的就如何去做,你師叔我還不至于成個累贅。退一步說,那小子再不濟也不敢對我出手,我也做過他幾月的師叔,他動我就是動崇華一派,他還沒那個膽子。”
雲川點頭,笑看着師叔那一臉的傲然,回道:“師叔說的皆對,只一點,您如何會是累贅。”說罷,雲川又将目光轉向了沐夜。“沐姑娘,進城以後,你與師叔在一起,白泥的事你不用太過擔心,我會将她安全帶回來的。”
沐夜回看着他一雙明亮的眸子,點頭道:“我知道。”
談話間,馬車停駐在了荊北城的城門外,車夫跳下車與城門外的士兵傳話,城門被打開,馬車一路行進城內,道路兩旁都是手持着火把的士兵。
“籲。”勒馬停車。
車簾被人從外掀起,一個一身黑色錦衣的年輕男子向車內探了探,直到他看清了雲川的面貌,仰面說道:“雲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雲川點點頭,他又看了下身側的人,那黑衣的男子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又開口說道:“兩位夫人,我家主人早準備好了別院,你們可先去那裏休息。”
白蕭蕭一直合着的眸子,猛地睜開,她的雙目一片混沌,利目卻向着那黑衣男子直直的投去,後者像是感覺到一股戾氣迎面襲來,不自覺的顫了一下身子。
“要去哪裏,不是他說了算!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白蕭蕭冷冷吐出一句,她身上內力汩汩湧出,給四周一種凝結一切的壓迫感,最後,她對着那已開始發憷的黑衣男子又道:“你主人見了我都要低着頭說話,你現在擡着這麽高的臉,這臉,是不想要了嗎?”
白蕭蕭的聲音,陰冷到了極致。站在車外一直趾高氣昂的黑衣直對着她的雙目,那明明一看就是一雙盲目,為何,卻又像是什麽都能看見一樣。黑衣猛地低下頭,語氣一軟,又道:“是,我家主人吩咐過,若您不願住別院,要住客棧,屬下也一定為您安排好。”
“出去。”白蕭蕭冷聲。那黑衣瞬間就放下了手中的簾子。
車簾剛落下,白蕭蕭猛地伸手握過雲川的手腕,雲川知道她是在探自己的心脈,便沒有避開。白蕭蕭蹙眉問道:“內力恢複到幾成?”
雲川回道。“四成。”
一旁的沐夜聞此不禁心驚,這雲川,明明一場要赴龍潭虎穴的樣子,又出一副精神飽滿鬥志昂揚的姿态,原來,又是做戲?才恢複了四成的內力,居然連一半都不到,沐夜身子一怔,正要開口。
不料白蕭蕭先反映了過來,低聲直道:“夠了。”
夠了?只有四成,到底是做什麽夠了?作死嗎?
“我随你一起去。”沐夜身子略一上前。
雲川搖搖頭,又看了眼一旁的白蕭蕭。“還要煩勞你替我照顧師叔,此去無憂,沐姑娘可放心。”沐夜沒有再次開口的機會,雲川已下了馬車。
沐夜沒有強行跟他去,她撩起簾子,向外看着,那黑衣對他也算恭敬,将他領上了另一輛馬車,那車金棚頂黑色高頭大馬十分的華麗,車夫揚鞭,馬車向着街的另個方向駛去,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又過了許久,沐夜才緩緩落下手中的簾子。身旁的白蕭蕭說了一句:“你比起你師父,真要有情有義多了。”
沐夜回看着她那雙沉如死水的眸子,心中,卻仍是惴惴不安。
…… ……
汀香院。宋袁骥在荊北城中最豪華最大的一間別院。
宋袁骥坐在正院的大廳裏,幾扇大門和四周的窗子都開着,裏面燈火通明,一覽無餘。門內擺着一張梨花木的大圓桌,上面各種美酒佳肴琳琅滿目。
下人給宋袁骥斟了一杯酒,他一飲而盡。
“聖上,他人來了,已到門外了。”一個侍衛在他身旁低語道。
“好了,都下去吧,一個都不要留。”
“聖上,此舉怕是不妥,太過冒險……”還不歹那侍衛說完,宋袁骥一樣袖子,提升道:“走。”
侍衛不敢再多說什麽,領着屋子裏所有的仆人丫頭紛紛離去。
宋袁骥自斟了一杯,又飲下,再起身的時候,雲川那一身銀白色的長袍攜風而來。月光如瀑,灑落在雲川銀白的衣上,寧靜而祥和。他的眉目清秀無比,薄唇,白膚,翩翩公子若谪仙。宋袁骥的臉上揚起一笑,雲川那一抹銀色的身影一直凝在他的眸中。
“你來了。”宋袁骥輕聲說了一句。
雲川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他面前,微彎着眸子,點頭。“皇兄。”
宋袁骥微怔了身子,他緩緩低下頭,避開雲川那比月更純潔比星更明亮的眸子,臉上的笑變澀。
“我從沒想過,還能聽見這兩字。”
雲川笑着。“我也曾以為,再沒機會說出這兩字了。”
宋袁骥面上的苦澀更濃,他低頭看看桌上的菜,随即又道:“雲,你看看。八寶珍珑鴨,蜜汁四蔬,酒釀椿芽,還有玉翠玲珑寶,都是你最愛吃的。坐。”
雲川笑着撩衣坐下。“你把姜勇帶來了?”
“這些菜,誰也沒有禦廚做的好,都是你吃慣了的口味。”
雲川笑而不語。宋袁骥給他夾了一塊肉,雲川沒看他盤裏的那塊肉,問道:“白泥呢?她可有受傷,身體可還好?”
宋袁骥笑。“她是父皇當年親封的郡主,我待她像親皇妹一般,如何會傷她。”
“我知你疼他。”雲川回道。
“你是怕我下毒嗎?”宋袁骥看着自己叨給雲川的菜,對方卻沒有動,眉頭微蹙。“這些菜可都是特意為你準備的,你應知道,我最是讨厭吃甜菜。”
雲川淺笑。“過去這麽久了,如今,我也喜歡吃清淡的了。每餐都是野菜,清湯,饅頭。”
宋袁骥手中的筷子一抖,他臉上緩緩攀上一絲扭曲的笑意。他猛地站起身,垂目看向他:“你是在跟我說,你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我了解的弟弟,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是嗎?”
雲川擡眸看他,含笑回道。“時光如何能倒流。”
“你還記得我們十五歲那年嗎?你說過,無論我做錯什麽你都會原諒我。我奪走你的一切,還險些奪走你的性命,現在,你還敢說這句嗎?”
雲川緩緩站起身,平視于他。輕輕淺淺的說道:“我不恨你。”
宋袁骥做了那麽多事,其中大都是有違人道有違天理的,他對雲川的所作所為更是令世人唾棄。雲川沒有談原諒,只給他一個‘不恨’,當中的意味,唯己,唯彼,可知。
宋袁骥緊攥着雙手,眸中的紅色越來越濃,他終于無法抑制身上的顫抖:“轟!”一聲,他雙手拍向了桌面。梨花木瞬間被砸塌,盤子、佳肴、美酒通通落到了地上。
“你就是這樣,一輩子都是這樣,只要你活着一天,你都是好人,而我,只能做那壞人!”宋袁骥說罷,噌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朝着雲川的胸口刺去……
…… ……
“叮!”沐夜手中的一只筷子掉去了地上。
“怎麽了?”白蕭蕭放下手中的飯,問道。
沐夜沒彎身去撿那筷子,甚至連僅剩在手裏的那支筷子也落下了。他蹙着眉頭,面色微白。
“你不用如此擔心,雲川的本事,比你想象中還要大的多。”白蕭蕭冷靜的說道。
沐夜看看她,垂目沉思了一會兒,又道:“可是,他終不是個完人,而且,他有個致命的缺點。”
白蕭蕭放下手中的筷子,無光的眸子移向她,只道:“是,雲川的弱點,就是他的心太善、太軟了。”
沐夜咬着唇角,搖了搖頭,冷聲回道:“不,最致命的是,但凡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個是他對大的弱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