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恩怨·逃跑
這是一間密封的屋子,四面的窗戶被釘上了木板,大門外有許多人把守。屋子裏暗暗的,沒有一點動靜。白泥弓着身子蹲在牆角,手裏的小匕首在牆邊掏出一塊石頭,還有一堆泥屑。
“木頭,把燈舉的高一些。”白泥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輕聲說道。
沐承恩将手裏的一盞油燈微微擡高,靠在牆邊:“你這樣掏,十幾天也掏不出個人能鑽過的洞,再者說,不待你成功,早被他們發現了。”
白泥側目瞥他一眼,嗤笑一聲,回道:“大爺我的本事可不止背着人跑路,從我奶奶的奶奶那一輩之前,我們祖上都是盜墓的,天生骨骼異于常人。”白泥用食指和拇指圈了個圈,在承恩眼前比劃了一下,又道:“給我這麽大一個窟窿我就能鑽過去。”
沐承恩微驚的目光看着她,思索了一會兒,說道:“盜墓世家,北習榮,是南田氏?我确實聽過皇朝兩大盜墓世家裏,南面的一支,有這麽個本事。”
白泥傲然地一個甩臉,不想臉上的汗珠啪啪全甩到了沐承恩的身上。白泥大咧咧的毫無察覺,十分高傲的語氣說道:“你放心,我也不是不講義氣的,我鑽出去以後,來一招聲東擊西把門口那些人都引開,你在門口等我消息。”
沐承恩嘴角微揚,他看了看白泥手裏那柄沒了刀尖的匕首,接着從自己的靴中抽出一把寒光铮亮的短刀,又道:“你休息一下吧。”
白泥略驚了一下,手中的匕首一停,沐承恩将手裏的油燈塞到了白泥的手中,“噌”一下,利刃在牆角上削出一層厚土。
“那個人自稱是你哥哥,我見他對你也算有禮,為何你卻一副恨他入骨的樣子?”
白泥用袖子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汗跡,靠在牆上一陣長嘆:“這可話說來常了。”說着,白泥目看向手中的橘色的燈火,眼神中迷離而又深遠。
“我有兩個哥,他們與我都不是親生的,從血緣上來說還有些遠。他們爺爺的爺爺與我奶奶的奶奶是親兄妹,我的高祖母幼年被人拐走了,後來尋回去了,他們的高祖父一直到後面的幾代都很照顧我高祖母這一脈。我從小沒了爹娘,他們的父母就收我做了幹女兒,總而言之,我哥待我就是親兄妹一般。”白泥聲音微沉,又道:“我幹娘年輕的時候被診斷出得了一種病,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後來,就抱養了我這個大哥,我幹爹和幹娘很疼我大哥,從小便以培養他做家族的繼承人為目标,誰料造化弄人啊……”
承恩手中的刀一停,側目看向她,問道:“然後你幹娘就懷了你二哥?”
白泥深沉的點點頭。承恩又道:“所以他們就将愛全部轉移到了這個親骨肉的身上,然後,你的大哥就産生了恨意,與你二哥成了死敵,可是這樣?”
白泥趕緊搖搖腦袋,利目瞅着他。“錯錯錯,全錯!”白泥支起身子對他說道:“我二哥生來就是個讨人愛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好的,就、就跟……”白泥一時詞窮,惱羞成怒中急道:“反正就是很好很好,好到不是人了。”沐承恩被他逗笑了,收回目光,繼續專注于手上的挖掘。
“我幹爹和幹娘即便有了我二哥這個親骨肉也一直堅定讓我大哥繼承家業呢,他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們自始至終都很疼我大哥,當然,也很愛我二哥,倒也分不出個輕與重。我二哥五歲的時候,被送上山學藝。我記憶裏,大哥來看過我們很多次,對我們總是很好。可是,可是就……”
沐承恩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卻見白泥的雙眸中也是一片迷蒙,她微皺着眉頭,又道:“其實我、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大概就是三年前吧。突然有一天,我幹爹派人來将我二哥接下山了,然後當着衆人的面宣布要我二哥繼承家業。我聽師叔和師父他們私下裏說過,好像是我大哥犯了一個錯,一個害死了很多人的大錯,可是,我二哥從沒想過要跟他搶的,明明就是他自己犯的錯叫他丢了繼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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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承恩似是聽懂了,點頭說道:“你大哥從小被當做繼承受了那麽多的教導,應該也吃了不少苦,突然失去這一切,自然很難接受。由此生恨,倒也随了情理。”
白泥猛地一起身子,端着燈光直湊到沐承恩臉前,怨恨的目光,說道:“可是,我二哥這一輩子,縱有驚世才華卻為了他,甘心躲在個深山裏。自家的姓氏,棄之不用,豪華的宅院,棄而不住。我真的覺得,我二哥,他,他對我大哥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沐承恩猛地發現白泥的眼眶有些紅,身子不禁一愣。白泥沒看他,只兀自全情投入的說着:“我幹爹一死,我大哥就奪了家産,師父曾說過一句,我二哥有心要那家産的話,大哥他一點機會都沒有。可是,我二哥還是選擇離開,他、他一定以為就這麽一走了之就好了,可是,我大哥居然一路追殺,将他趕盡殺絕閉上絕路,當時……我們所有人,都以為我二哥死了。我記得我那時候,真的,好恨,那時候真的好想一劍殺了我大哥那個喪盡天良的。”
白泥漸紅的雙目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沐承恩瞧見那,一時有些驚慌失措,他眼看着白泥那骨碌在眼睛裏的晶瑩就要滴下來了,趕緊伸手入懷,卻發現自己沒有帶帕子在身上。
“嗚、嗚嗚。他,他他,他怎麽能下的了手!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啊!他不記得了嗎?那年他染了疫症,幾十個禦,是‘名醫’圍着面巾隔在門外不敢進,是我二哥,二哥帶着藥草趕回京城,幾天沒有合眼守在他床邊為他治療。沒我二哥,他,他連個屁都不是!”
沐承恩眼看她淚如泉湧,可他手已尋遍了全身都未找到半塊碎布帕子,正在他欲放棄之時,白泥通紅的鼻子正被充斥的液體堵得難受,她一把拉過沐承恩的衣擺,“哼哧”一聲,鼻涕被清了個幹淨。
沐承恩大驚,手裏的匕首瞬間落到了地上。
白泥沒顧他那一副大驚失色的面容,循着他手邊的聲音望去,正看到了牆角出一縷光線投射到了地上。
“通了!”白泥再次抹了把臉,淚水混合着手上的泥土,臉蛋又抹成了花。
白泥一把将身旁的沐承恩推開,接着用手使勁挖了幾下,小洞卻來越大,終于,洞口變作了拳頭那麽大小。
“閃開,看我的!”白泥說着,一轉肩膀,兩只胳膊收到了身後,接着就聽“嘎巴”幾聲,白泥的上身像是擰成了一團麻花。“閉眼!”白泥突然說了一句。
沐承恩一驚,還是乖乖照做了。
白泥的頭以趴在了地上,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尖細,輕聲又道:“這套‘縮骨軟筋功’傳到我這一代,已經有些生疏了,聽說我奶奶之前的幾輩,銅錢那麽大的洞眨眼的功夫就能鑽過去,我這骨頭……哎呦!”說着,白泥吃痛的喊出一聲。
沐承恩不敢睜眼,問道她:“你沒事吧?”
“哎喲喲,我奶奶說過,鑽洞前一定要熱身,果、果然抽筋了。”白泥繼續向前蠕動着身子。
“其實我那天見到你大哥,實在看不出他是如此奸詐狠毒之人,他看你的眼光也很是疼溺,或許,當中是有些誤會,你這樣冒險逃走,恐會弄巧成拙。”
白泥沒有沐承恩那缜密的心思,此時她的頭和肩膀都已探出了洞口,她回頭說道:“你懂什麽?親兄弟他都很下的去狠手,他根本就沒有人性啊。”說着,白泥用手拽了兩下自己的腿,因為抽筋所以一條小腿卡在了洞口處。
正在這時,屋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道人聲。沐承恩和白泥聞聲同時一怔。
“不好,來人了。”沐承恩對着洞口處,低聲說道。
“他奶奶的,就差那麽一步了。”白泥說着,重新縮起肩膀向後退去。沐承恩驚訝地說道:“別退回來了,你先出去吧。”
白泥不停,繼續緩慢地向後倒退。“你忘了,他的目标本來就是你,我要不在,你更死定了。”
沐承恩伸手阻止她倒退的那支腿,直道:“他要真如你所說,那你留下,無非就是搭上兩條命。你快走。”
二人争執間,屋門被打開了,沐承恩迅速吹滅了手中的火苗,接着一手按在牆角邊那僅剩的半條小腿上,猛力一推,白泥整個人擠出了牆縫。
“你這木頭,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啊!”白泥說着調轉身子,腦門再次對準了洞口。
沐承恩靠在牆邊,看見洞口處挖出的一塊石頭,拿在手裏,接着又淡淡說了一句:“術菊、三七、辛芎、鈴蘭、嵩蛇繭,穿山皮,幹炒研末,合着黃酒一起服下,半個時辰內它會自己爬出來的。”說罷,承恩将手裏的石頭塞進了牆洞中,投射在地上的一圈小小的光線,終消失不見。
屋子裏走進來三個人,黑暗中沐承恩看不見他們的模樣,只聽一道陰沉的聲音,徐徐說道:“公子說今晚就動手,将他帶出去吧。”
兩個高大的身影上前,一人握着沐承恩一支胳膊,将他帶出了房間。
“木頭?木頭——!”白泥對着被堵上的洞口連着喊了好幾聲,她抓着發髻,一臉的糾結。
“他大爺的。”白泥狠狠一個跺腳,一拍腦門說道:“這家夥這是看不起誰呢?尼、尼瑪的,說那麽快,我一個藥名也沒記住啊!”說罷,擡起腳向着前院跑去。
…… ……
汀香園正廳前有一座門坊,屋檐高築,非上上乘的輕功是絕對上不去的。沐夜向下看了看,再看了看身側與她一起伏在瓦檐上的白蕭蕭,她想起老師祖說過的那句“幫我照顧好蕭蕭”心中不禁暗嘆,到底是誰照顧誰呢?
沐夜收回目光再看這屋子裏打得正起勁的二人,那時黑衣手中持着劍,一招龍蛇游走直擊雲川的面門,雲川白衣一擺,從容閃避開來。
“雲川還在躲?”白蕭蕭問道。
“是,偶爾也會還擊一兩下,不痛不癢。”沐夜盯着下方的戰場。正廳四周的窗和門都是開的,屋內二人的一舉一動沐夜都能看的清楚。與雲川對峙的黑衣男子招式犀利,與沐夜師父或者白蕭蕭這些人自是沒法比,可在武林現一輩的年輕人之中也算高手了。
他對雲川的每一招都是攻其死穴,百十招下來雲川多避不攻,氣勢上黑衣雖盛,可招式上雲川卻是以少勝多。
沐夜起初是擔心雲川才來埋伏的,可眼看着這兩人難分難舍的打了近百招了,硬的更硬,軟的卻也不退。白蕭蕭側耳靜聽,低聲,對身旁的沐夜說了一句:“是否覺得疑惑?這兩人,許多話說不出口,都在這些招式裏呢。”
沐夜疑惑,低頭再看。那時黑衣一個橫劈将雲川逼到了牆邊,劍尖直指着雲川的心口,就差一寸的時候,也不知為何黑衣猛然怔了一下,雲川瞬地用腳點在牆壁上翻身又落去了一旁。兩人都靜了一會兒,雲川看着對面的劍,垂面間揚起一笑。沐夜心中的疑惑卻更重了,剛剛那一劍,雲川明明可以提前避開的,可是他沒有,反而故意給了對方刺他的機會,那黑衣也是,前時還一身的殺氣,可真正得到了機會,卻又停了一下。
沐夜在高處遠遠看着雲川的側臉,只是隐隐覺得,雲川是有意而為,像是在試探什麽。
“你救了雲川那一次,就是被這個人害的,雲川的招式裏要是能帶着一點那時的恨意,他早死十次了。”
沐夜微怔了一下。“将雲川傷成那樣的,就是這個人?”沐夜有些不敢相信。
白蕭蕭點了點頭。“可是,再給雲川多少次機會,他都不會殺他的。”
沐夜猛地想起初次見雲川時墓碑前一地的鮮血,還有雲川那雙淡然的眸子。手中一緊,她側頭問道:“我能打過那人嗎?”
白蕭蕭一愣,緩緩轉過頭,她明明看不到沐夜此時的面容,卻又像是瞧到了她那一副堅定的模樣。随即回道:“若是拼死一搏,能贏。”
沐夜回過頭,滿意的點點頭:“那就好。”只這一字,再無更多話語。
正廳內的二人突然停止了打鬥,距離太遠,所以沐夜聽不清楚,倒是白蕭蕭一副凝神屏息的樣子,似乎真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他說可以放白泥與我們回去,可是還有一個人要留下。”
“是誰?”沐夜問道。
“雲川問了,他不說,好像是個與崇華沒有關系的人。”
“先救回白泥要緊。”沐夜說道。
“有動靜!”白蕭蕭突然轉過身子,向着身側的院子探了探,雙肩一震,直道:“追仙人?是白泥!”說罷,一手緊握住了沐夜的手臂。
沐夜趕緊起身,回握着她的手,為她引路,兩人縱下高檐一路奔向東廂的院子。
白蕭蕭和沐夜趕到的時候,院子裏圍了不少的兵,可白泥的身旁還圍着一群黑衣,這群人持劍對外,白泥被他們護在裏面。沐夜心中一明,對白蕭蕭說道:“是雲川的人,他們先我們一步尋到白泥了。”
白蕭蕭松下一氣,接着提聲喚道:“白泥。”
被高大的侍衛圍住的白泥撥開人群,探出個腦袋,直到看清了白蕭蕭和沐夜的身影,瞬間,百感交集,如同流離在外終于歸家一般的情緒傾瀉而出,當場放聲大哭:“師叔——!沐姑娘——!哇啊啊啊啊啊……”
白蕭蕭最是知曉她的性格,閉着眼睛,搖着頭笑了。沐夜仔細打量着她,只見白泥花着一張臉,衣服也破破爛爛的,腳上沒穿鞋,再看看她一臉的淚水,看得沐夜十分心疼。
“白泥,別哭,我們都來了。”沐夜走近白泥身旁。
白泥再也忍不住了,一個虎撲就鑽進了沐夜的懷裏,一面蹭着腦袋一面說道:“沐姑娘,我、我的肚子就要破了,我的腸子就要爆出來了。”
白泥本就哭的凄慘,話語不是十分清楚,沐夜沒有聽清,只伸過手拍拍她的腦袋,直道:“不怕,沒事了……”
“別話家常了,先走吧。沐夜,你去找雲川。”白蕭蕭剛說完,沐夜便回道:“好!”早就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一分都不想多呆。
“不行!”沐夜身子一動,低頭一看,白泥正大力的抱住她的腰,還揚着一張綴滿了鼻涕和眼淚的臉,堅決地說道:“不行!還有一個人,你們要幫我找到他,宋袁骥那混賬找人将他帶走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嗚嗚,他不走,我情願死在這裏。”
白蕭蕭一臉的驚色,一步上前,沉聲問道:“什麽人?可是男的?”
白泥使勁點着頭,揚起胳膊比劃着:“男的男的,大約這麽高,瘦瘦的,大眼,尖臉兒,耳朵旁邊還有道淺淺的疤,長得挺文靜挺……”白泥還沒說完,直覺頭上一痛,再一擡頭,只見白蕭蕭冷着一張臉,怒目對着她。
“你一個毛孩子,‘情’字都不會寫,就學人家要死要活的,真是胡鬧!”說罷,一手拉住白泥的胳膊就要帶她走。
“不行,不行。沒他我真的沒法活,你們不能這麽狠心啊,沐姑娘,救命,救命啊——!”白泥死抱住沐夜的腰,仿佛在抱一棵救命的大樹。
“好。”沐夜點頭,垂目看着白泥,與她說道:“你照顧好師叔,去西院找到雲川,你們先走。我尋到他,就去城東的客棧與你們彙合。”沐夜說罷,松開被白泥緊握的手,一躍縱上了屋頂……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這一章關于白泥‘鎖骨軟筋功’的由來,以及她高祖奶的身世,來源于《吾本敗類》中的女豬腳——白雷。木錯,白泥這貨如此奇葩,因為她是‘敗類’的後人……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