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傾訴·秘密

白泥端着一盆子熱水,急急忙忙的奔向客棧二樓的東一號房。“噶”一聲,屋門開了,白泥蹿進屋裏,盆子裏的水濺落了一地。

白泥跑進寝間的時候,木頭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靜靜的躺在床上,胡太醫在查看他胸前的傷口,沒撥幾下就沾了一手的血。圍在床邊的還有雲川、師叔,和沐夜。衆人面上都有些擔憂,其中,就數沐夜的臉色最差。

白泥看看胡太醫那一手的血,猛地想起木頭那個妖孽師父曾說過的話“我徒弟倘若少一根頭發,我必斷你一截腸”。一想到這句話,白泥猛緊了一下肚子,有種即将要“肝腸寸斷”的感覺。

“水來了。”白泥放下手中的水盆,湊近木頭的床頭,仔細探了探他的氣息。還好,弱雖弱了些,還是有的。

“老頭,你,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他、他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我,定要一輩子與你沒完!”白泥咬牙切齒的說着,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一圈人對她驚訝的目光。

“不是多重的傷,斷了幾根肋骨而已,不過,有一根錯了位,我要将它正回來,這一下,可能會有些痛,現在看不出斷骨入的深淺,所以,還有些危險。”

“危險?”白泥猛吸一口氣,“什麽危險?有危險的話,就不要正了。”

“不正更危險!一根斷骨紮在肉裏,也不知傷了什麽起別器官,這是萬萬不能拖的。”胡太醫轉頭看了看雲川,似在等他的意思,雲川側目看向了沐夜,沐夜正要開口說話,一旁的白泥又提聲喊道:“別等了,趕緊正吧!死馬要當活馬醫啊。”

沐夜到了嘴邊的話,怔了一下,替代的是深沉的一個點頭,雲川收回目光,無奈的對着一旁的白泥搖了搖頭,随即說道:“動手吧。”

“好。”說着,胡太醫的手已浸在了白泥剛端來的那盆溫水裏,洗淨了手上的血跡,擦幹手,接着用手附在了沐承恩的胸前,他摸到那根微凸出來的肋骨,手指按在那凸起上,輕聲又說了一句:“孩子啊,你要是能聽見的話,你先屏住氣,不要吸氣,忍過去這一下,就沒事了。”

沐承恩朦朦胧胧的聽到這麽一句,恍然地點了點頭。胡太醫也深吸了口氣,一手按在側骨上,一手捏着那凸起,接着,就聽“咔吧”一聲。沐承恩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他瞬地半個身子,死咬着唇角沒有喊出聲,随着身子的下落,“噗”的一口,噴出一道鮮血。承恩倒回床上,暈厥而去。

“無礙的,骨接的很順利。”胡太醫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沐承恩噴出的血,笑呵呵的說道。

雲川擔憂的目光看了看身旁的沐夜,卻見她臉色雖有些白,卻也算鎮定,他正要開口向一旁的胡太醫道謝,忽聞身邊傳來一道低泣聲:

“嗚、嗚嗚。”

雲川循聲看去,只見身旁的白泥,一雙眼睛瞪成了大葡萄,眼眶腥紅的吓人,裏面滿溢的淚水,她一只手死揪着胸口,一手緊捂着肚子,好似剛剛那一聲‘咔吧’掰的是她的骨頭。那一臉的心疼,竟勝過了雲川另一旁的沐夜!

“誰随我去開個方子,去醫館裏抓兩服藥。”胡太醫說着,白泥一步上前就舉起了手,“我去我去。”

Advertisement

胡太醫捋着長須點點頭,然後領着白泥一同出了屋子。

白蕭蕭問道:“雲川,白泥和這小子何時認識的,為何以前我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從小到大,除了對你,白泥還從未如此緊張過一個人。他是什麽人?”

沐夜看了看雲川,雲川似是有些顧忌,沐夜替他說道:“他是我弟弟,叫沐承恩。白泥以前與他應該是不相識的,是這幾天裏才認識的,詳細的,我也不清楚,等我弟弟醒了再問他吧。”

白蕭蕭愣了一下,驚道:“你弟弟?親弟?”

“是。”

白蕭蕭搖了搖頭,淺嘆出一氣:“緣分這事,可真奇妙。”

…… ……

屋子裏的人散盡後,沐夜在承恩的床頭上點了一枝香,看他的臉睡的很沉,沐夜瞧到承恩耳旁的那個淡淡的傷口,于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

那是雲川給他的“丹寧重生膏”,沐夜一直用的很仔細,可如今剩的也不多了,沐夜沾出一些藥,塗在承恩的臉上,一層、兩層,又塗了一層。

“姐、姐……”承恩的聲音又輕又淺,像是從他夢中喚出來的。沐夜的手指一怔,凝着他,眼眶泛了紅。

“承恩,姐姐在這裏。”沐夜握着他的手,細細的端詳着他的睡臉。

夜深了,沐夜收起承恩手上的帕子,在盆中洗了洗,水有些渾了,沐夜起身去屋外打水。

夜色靜谧,沐夜剛走出門便看見幾個黑色的身影躍過水井口,走進了雲川的房間。再有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而雲川屋子裏的燈還亮着,那幾個黑衣剛走進去,他們的身影就在窗戶上透出一個個深色的人形……

“公子,請公子下令。兩千羽衛軍今夜若再不回荊南城,恐危矣。”

雲川的聲音很輕,輕淡到,門外根本聽不到他一絲的聲音。

“公子,不能再等了,如此實在太冒險了。不能因為這一個病人,置所有人于危難之中,沐家軍已在荊北二十裏外,明天黃昏前我們再不走,荊南必失!”

沐夜上前了幾步,人已站在了雲川的門外,可是,還是聽不見他的聲音,甚至,連那一屋子的黑衣人也不再說話了。

“是。”只聽黑衣人最後回了這麽一字,接着,一群人開門又走了出來。

那時沐夜後退了幾步,與她擦身而過的幾個黑衣中,最後一個出來的那人擡了下頭,與沐夜對視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沐夜看錯了,那人竟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黑衣越牆而上,飛上屋檐,終不見了身影。不一會兒,雲川便走了出來。

“沐姑娘。”他喚她的聲音很輕,似是怕吵到她的神游。

沐夜的出神果真被他那輕淺的一句拉了回來,她朦着月色的目光看向雲川,輕聲問道:“雲川,是因為承恩,讓你犯難了嗎?”

沐夜這一句剛問完,便已猜到了他的答案,果不其然,雲川搖了搖頭,回道:“沒有。”

沐夜心中有些無奈,點了點頭,不在于他就此讨論下去。她端起手中的水盆,向着院子裏的水井走了幾步,腳下一停,又轉過身來,對着雲川說了一句:

“雲川,最近我總是在想,如果那一天我那一腳,沒有将你踢到我母親的石碑前,如果那一天,我沒有走那一條山路,如果我沒有救到你,那麽現在,你死了,我也死了。”沐夜說着,目光微微垂下來,看着手中的水盆,一輪明月映在水裏,微波蕩漾着,沐夜又道:“那時我背着你下山,一直在後悔,悔了一路,我問自己為什麽要救你?可是現在想想,真的有些怕。因為那時一個猶豫,我現在好好的活着,承恩也活着。雲川,我很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

感激這樣的話,在沐夜的人生中,原本是沒有的。或許這麽兩個字,真的是在遇到雲川以後,她才學會的。

雲川看着她,目光柔和的含着笑意,院中風從幽來,撩起他銀白色的衣擺。

“我也怕,很怕那天,我沒有遇上你……”

沐夜擡眸,對視着他,嘴角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風再次拂進院中,拂過樹梢,簌簌的響聲輕柔而均勻,那聲音再拂過人的心頭時,美妙的像音樂。

沐夜轉過身,打好了水,端起水盆,向着身後的雲川又點了點頭,接着便回到了承恩的屋內。沐夜擡手将屋門關好,垂面間臉上的笑意隐去,替代的,是微微皺起的眉頭。

沐夜走到承恩的床邊,靜靜的坐下,為他換上一個新帕子。那井水的冰涼觸到承恩的一瞬間,承恩微微顫了幾下睫毛,接着,緩緩睜開了眼睛。

“姐……”沐承恩輕弱的聲音說道。

“承恩,還疼嗎?”

“不疼了。”

沐夜又濕了一個帕子,将它在承恩的臉上擦拭了幾下,接着,輕聲說道:“承恩,我知道你很疼,可我還是要問你,這疼你能堅持住嗎?如果我們明天上路,你能承受住嗎?”

沐承恩目光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可以的,明天我們上路吧。”不止他的話語,他的眸光中也顯得堅定無比。

沐夜思索了一會兒,她又凝着承恩慘白的臉,繼而道:“我們不能再拖累別人了,如果你身體真的承受不了,也要和我說,我可以帶着你留下,我們兩個隐蔽起來,讓雲川他們先上路。”

承恩想了下,問道:“姐,你說的雲川,可是今夜從天而降救了我們的那個……”他頓了一下,還是沒把谪仙二字說出口。

“嗯,是他。今晚他似乎為了我們犯了險,若不離開此處,便會有危險,所以我想……”

“想的對。”沐承恩提聲便道,卻因為一時有些激動,牽動了胸中的傷,連咳了幾下。沐夜忙扶住了他的肩膀,承恩卻不以為意,強忍着疼,又道:“姐,我,我現在心裏有些高興。”承恩說着,臉上泛起抹笑。“你沒有像以前那樣,盲目的為了我什麽都不顧,我真的,很高興。姐,我的身體真的沒事,你也不要和谪,雲、雲川分道而行,我們上路吧!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再沒有比這更讓我高興的事了。”

沐夜點了點頭,握住承恩的手:“如果忍不了,不要死撐,那會讓我更擔心。”

“好,我答應你,姐。”沐承恩的眼中映着燭火,熠熠閃着光。

“好了,睡吧。”

“你也要休息,姐。”

沐夜點點頭,拍了拍他的手:“你睡着了,我就去。”

沐承恩閉上了眼睛,他臉上始終帶着一抹笑意,手中回握着沐夜的細手,漸漸的,再次睡去……

…… ……

白泥做了個噩夢,他被自己腸穿肚爛的噩夢生生吓醒,伸手一擦,額頭上脖子上全是汗。

“媽呀!”白泥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一口,冰涼澆醒了餘夢。

白泥拿起架子上的擦臉布沾了水,在臉上胡亂擦了幾下,她轉過身正欲走回床邊,可她一個擡臉,被迎面蘇子鶴那一張陰寒如冰窖的面龐吓的當即叫出一聲:

“啊啊——!!!唔!”白泥就喊了半嗓子,蘇子鶴随手拿過白泥手中的擦臉布塞進了白泥的口中。

白泥吓得臉色煞白,就地跪了下去,他一手使勁兒在大腿上掐了一下,發現不是夢,淚水連疼帶怕的就流了出來。

“我說過……”蘇子鶴冰冷的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一路鑽進白泥的耳朵裏。“我要你立刻帶着我徒弟上崇華,你居然敢在外面游蕩這麽久?你果真是不知死活啊。”蘇子鶴上前,一把便握住了白泥的細細的小脖梗,白泥的身子被他提起到半空中,不一會兒,臉就變成了紫紅色。

“你以為你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你了?現在,看我怎麽活活折磨死你!”

“嗚嗚,唔唔嗚嗯!”白泥踢着腳,兩只眼已翻出了白色,她的嘴還被堵着,真真是連個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正在這時,門口處傳來“哐當”一聲。蘇子鶴循聲一看,兩扇大門倒在了地上,白蕭蕭一身裏衣只披了一件袍子,手中握着兩只銀錐,一雙盲目向着屋內,冷聲說道:“放開她。”

蘇子鶴怔了一下,還是松開了手,白泥像是一只差點被人活活勒斷脖子的小雞,啪一下摔在地上,大口喘了兩下,吱吱呀呀的叫了起來。

“我說過,下次再見,我定要殺了你。我還未動手,你卻先來傷我弟子?”白蕭蕭的聲音寒中帶怒。

“崇華山上那麽多人,都是你的弟子嗎,你以前可不是如此大方的人。”蘇子鶴低頭看了眼還在地上打滾的白泥,面上也有隐隐的怒意。

“我确是個心窄的人,可他是我崇華室內弟子,是我一首帶大的。”

白蕭蕭這話一出,蘇子鶴反倒愣了一下,眼睛一瞪:“如今崇華弟子已是這般水準?這、這簡直是荒誕啊!”

白泥身子一抽,擡臉間朝着身前的蘇子鶴白了一眼,蘇子鶴低頭,他趕緊收回目光,接着骨碌幾下滾到了門口白蕭蕭的腳邊,啞着嗓子直叫道:“師叔,他、他喪心病狂,他要殺我,還給我吃毒蟲!”

白蕭蕭很是無奈,她對着蘇子鶴,伸手說道:“解藥。”

“她帶走我徒弟,如今我徒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你徒弟?沐夜嗎?她好好的,就在隔壁的院子裏。”白蕭蕭說道。

“不是,還有一個。”

“哈!”白蕭蕭猛地冷笑出一聲,那聲音盡是諷刺。“也不知當初是誰說過,為他人謀劃這等庸人做的事,他最不屑,收徒授教,他此生都不會做的。可笑啊可笑,蘇子鶴,我想你如今該是桃李滿門了吧。”

蘇子鶴憶起往昔,面上一沉,他并未與白蕭蕭對峙,只是壓低了聲音,回道:“我只有兩個弟子,他們是一對姐弟。”

白蕭蕭一怔:“姐弟?另一個是沐夜的弟弟,沐承恩?”

“是,你可見過他?”

白蕭蕭點點頭,她微蹙起眉頭,似是在思索什麽,就在蘇子鶴剛邁出一步,白蕭蕭猛地顫了下身子,提聲問道:

“是你變了,還是,你為別人,而變了?你從不肯收徒的,如今,卻收了,而且他們還是一對姐弟?年齡上來看,他們二人左右相差不過五歲,難、難道,他們是……西琉的兒女?”白蕭蕭說着,面色大驚,連帶着手中的銀錐也是一抖,她驚聲又道:“難道……他們是百香一族的遺孤?”

“住……”蘇子鶴正要阻止她開口,可還是晚了一步,這個驚天的秘密,還是從白蕭蕭的口中說了出來。

“不好!”蘇子鶴面色一白。接着他踮腳起身,一縱躍出了門外,他人剛飛上屋檐,只見五六個黑色的人影正向四面八方逃竄開來,蘇子鶴擡手發出一排銀針,兩個五丈遠的黑衣中針倒下,蘇子鶴立刻又向着西方追出去幾個院子,“噌噌”幾針又擊落了一個,他再轉身欲回追南面的那個黑影,只見夜幕中,一道銀光飛過,正中那人的心口,黑影噗通一下摔下了房頂。蘇子鶴低頭一看,原來是白蕭蕭打出的銀錐。“去追北面的。”白蕭蕭提聲喊道。

蘇子鶴腳下如飛,眼看着北面的黑影就要追上,他抽出腰中的長劍,飛擲而去,寒劍穿過那黑衣的胸間,蘇子鶴上前,一把抽出了他身上的劍,黑衣侍衛躺在檐上,口中含血,竟對着蘇子鶴冷笑出一聲。蘇子鶴心中一涼,趕緊轉身去看,只見荊北城一片密集的房檐上又縱起數十身影,一上一下躍起又落下。原來,這群人是有組織的,這些人像蛛網一樣分布在四周,又密集式的行動,一個得到了消息,再迅速傳遞給周圍的人,然後如浪一般,一波波推出去。

蘇子鶴就是再厲害,他也不會分身術,屋頂上一個個分散向四周跑去的人影,越來越多,越跑越遠。

蘇子鶴緊握着手中的劍,齒間微顫。“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