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婁懷玉第二日是被周良叫醒的,周良在門外像從前杜鵑敲門那樣敲,喊他起來。

婁懷玉原本睡地迷迷糊糊,被吵地有些醒了,伸手在旁邊的被面上碰,什麽也沒有碰到,便猛地一下坐起來了。

身邊的被面平整幹淨,像是從沒有睡過人。

有一瞬間,婁懷玉只覺得人像是懸在半空被忽然扯回了地面一樣,四肢都是僵硬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這麽真實的夢。

得而複失的恐懼籠罩了他,婁懷玉跌跌撞撞地爬起來,一路小跑着開了門。

周良在門口被他吓了一跳。

“你怎麽了你。”周良說。

婁懷玉嘴巴張了張,心裏的恐慌卻說不出來。

周良便又說:“快去吃午飯吧,再晚師傅撤了。”

他又看看婁懷玉:“快點,衣服穿上。”

婁懷玉想問問他有沒有看見時季昌,但周良很快将他推得轉了身。

“快點!”周良又催。

婁懷玉只好輕飄飄地回了屋,在周良的注視下,靈魂出竅一般,打開了櫃門。

櫃子裏原本放禮物的地方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了,只多了一張紙條。

婁懷玉人愣了愣。

倒是周良先反應過來了,拿起來看。

他在隊裏上課時間比婁懷玉久,認得字也比婁懷玉多些,婁懷玉想去搶,他還躲了一下,賣弄一般,慢吞吞地讀道:“以前買的東西不好,沒收了,以後給你重新買。”

周良沒字和重字都讀錯了讀音,但婁懷玉還是聽懂了,往前一撲,把紙條搶了回來。

“誰留的啊,”周良沒看懂,疑惑地說,“這字一看就不是你寫的。”

婁懷玉握了握那張紙條,上面的字跡是時季昌的,他認得。

婁懷玉一顆心落回了地面,也有心思和周良拌嘴了,故意回他道:“你寫的還不如我呢。”

周良一下急了:“誰說的!”

“老師呀,”婁懷玉朝他笑,“他親口說的,說我的字雖然也醜,但比你的好看。”

隊伍裏像婁懷玉這樣不識字的人其實還挺多,大家水平大同小異,便都在一起學習,由隊裏學問比較好的那一撥人教授。

婁懷玉去上課以後,教的老師一直是梁思博。

周良人一呆,隔了半天,才讷讷地啊了一聲。

婁懷玉起初以為周良是不在意這些的,和他開個玩笑,卻沒想到周良好像真的挺傷心的,兩個人都吃到一半了,還是沉默着沒說話。

“這是怎麽了?”胡海天端着飯菜往他倆旁邊一坐,大大咧咧道,“吃的這麽斯文啊,話也不說。”

他坐在周良的對面,靠着婁懷玉。

婁懷玉想到昨晚時季昌說的嫉妒,不着痕跡地往邊上挪了挪,又看一眼垂着頭似乎連胡海天都沒注意到的周良,開口告訴他:“我剛剛好像說錯話了。”

胡海天也看看周良,一點也不控制音量:“你說啥了你。”

周良好像還是沉浸在自己的難過裏,胡海天這麽吵也震不醒他,按部就班地往嘴裏送飯。

婁懷玉小聲道:“我說他字不好看,他就這樣了。”

胡海天眉頭皺起來,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難過的。”

婁懷玉也不懂地搖搖頭。

三個人只好沉默地吃起了飯。

婁懷玉吃的少,便還是和先前一樣只拿了一樣菜。

之前他和周良一起吃飯,還能蹭蹭他的,夾幾筷子其他菜,今天周良這個狀态,他也不太好意思,便一直只吃自己的,看起來有些可憐。

胡海天看他可憐的吃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從自己不同的菜裏夾了一筷子,想遞給他。

還沒遞到,婁懷玉卻迅速地把面前的碗端走了。

婁懷玉睜着大大圓圓的眼睛看他,因為拿地急,嘴裏的飯也沒咽下去,臉鼓鼓的,看起來像一只護食的松樹。

胡海天忍不住笑了:“給你夾菜呢,又不搶你的,躲啥啊。”

他又夾着菜往他那頭遞了遞:“快點,我吃的飽。”

婁懷玉把嘴裏的飯咽下去了,還是看着胡海天,沒把碗拿回來。

“不是。”他搖着頭說。

胡海天動作便頓了頓,收回去了。

“怎麽了,”他隔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聲音難得輕了許多,“夾個菜的事。”

婁懷玉低着頭吃飯沒看他,邊吃邊說:“不行,我我收了別人的小紅花,不能再吃你夾的菜了。”

他話音剛落,送他小紅花的人就拿着真正的小紅花出現了。

平城開了春,再也摘不到臘梅了,但漫山遍野,都是鮮紅的杜鵑。

時季昌懷裏捧着滿滿當當地一把,幾乎要将他整張臉的蓋住,一出現,就叫全食堂的人都看了過來。

婁懷玉根本注意不到別人,立刻就放了筷子:“你去哪裏了?”

時季昌看了一眼胡海天,走過去把花遞給婁懷玉:“不是你說的嗎?要新的花,我去摘花了。”

時季昌也在婁懷玉身邊坐下來。

婁懷玉捧着花,面朝着他,透過花枝的間隙朝他笑。

“我早上起來沒看見你,還以為自己做了個夢呢,吓死我了,”婁懷玉好像根本不在意別人聽到他們的事,用正常的音量,和有點委屈撒嬌的語氣說,抱怨時季昌,“你好好的幹什麽又翻牆出去?”

時季昌笑:“你怎麽知道我翻牆的?”

“門鎖着呀,”婁懷玉嘴巴翹了翹,“早上周良來敲門,我才起來的,結果你不在,我當然會覺得自己做夢了。”

婁懷玉的嘴唇總像是抹了胭脂一樣紅,冬天的時候就是,春天就更甚了,哪怕出現在鮮豔的杜鵑花裏,也嫣紅地明顯。

時季昌伸手去按,把婁懷玉翹起來的紅唇按下去,摸到昨晚讓他悸動的柔軟:“嘴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時季昌說:“後來怎麽知道的不是夢?”

婁懷玉看着他的眼睛笑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來。

“這個。”婁懷玉說。

時季昌自己寫的,他沒接過來看,而是問他:“都看得懂嗎?”

“嗯!”婁懷玉有點驕傲的點了點頭,“我都學到了。”

時季昌便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手指往花束裏點了點。

婁懷玉順着他的指引往下看,在花束中央看見另一張紙條。

婁懷玉伸手去拿出來,沒來得及展開,梁思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梁思博總喜歡遠遠的就發聲,朝他們喊:“喲,送花呢!”

周良原本按部就班吃飯的動作忽然就停下了。

婁懷玉看他瞪大了眼睛擡頭看了一眼,接着迅速低頭,端着碗就要站起來。

“诶!”婁懷玉趕忙喊他,“你幹嘛?”

周良只停頓了一瞬,沒理他,端着碗匆匆就走了。

梁思博也奇奇怪怪地看一眼周良的背影,問他們:“怎麽我一來就走?”

婁懷玉只好說:“可能是因為你說他字難看。”

“啊?”梁思博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坐在了周良坐過的位置上。

他一落座,胡海天也站了起來。

胡海天碗裏的飯倒是吃完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也不太開心,說話都沒有以前大聲了,只随口說了一句走了,便也很快地離開。

胡海天走的很快,只是放了碗筷回去廚房後,出來還往這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婁懷玉。

婁懷玉覺得那個眼神,好像是有很多話想說。

但胡海天最終什麽都沒說,對他搖了搖手,就轉了身。

婁懷玉忍不住嘟哝:“怎麽都不開心。”

被時季昌揉了頭,捏了臉。

時季昌說:“先管你自己把。”

“字都認不全呢。”他又說。

婁懷玉沖他哼聲,重新展開了那張紙。

很不幸,紙上的字他只認識幾個,并且連連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對面的梁思博想探頭看,被時季昌眼疾手快地擋了回去。

婁懷玉皺眉看了一會兒,放棄了:“什麽意思呀?”

時季昌把紙條折起來,往他手心裏塞,只說:“不告訴你,等你哪天自己能看得懂。”

婁懷玉哼了一聲:“會很快的。”

時季昌說好,他又道:“那你晚上都要教我。”

時季昌還是說好。

但時光比婁懷玉想象中要忙碌,進程沒有那樣快。

戰事此後仍連綿了許多年,婁懷玉也沒能一直只呆在宣教部裏。

他也漸漸學會了開槍,抗地動比他要重的屍體,忍者眼淚替戰友包紮,耳朵也終于不會一聽到槍聲就反射性地耳鳴。

時季昌沒能履行每晚補課教授認字的承諾。

婁懷玉也沒能繼續花很多時間去學。

因此好幾年以後,婁懷玉才認全,紙上寫的是:亂世之秋,幸得懷玉,彼此當年少,未負好時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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