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鋼化玻璃在液氮低溫下急速冷卻,物質結構改變,質地變脆。随着鋼瓶砸下,蛛網般的裂紋擴散開來,不消片刻,防護罩嘩啦一聲爆裂,玻璃渣子碎了滿地。
放下鋼瓶,蕭瑜氣息微喘,簡單活動了被震麻木的手腕,輕輕一抖,藏在袖口內的陶瓷刀片順勢滑出,被兩指穩穩夾住,“搞定了,deer。”
“稍等。”陸岑有條不紊地說。
早在碎裂聲響起的同時,他就已經開始着手啓動控制暗層機關的程序。通訊頻道傳來極其娴熟的鍵盤敲擊聲,蕭瑜踩着玻璃渣子上前幾步,手指撫摸過此時空無一物的木質牆壁,指關節曲起輕輕一敲。
牆體結構發出‘咚’的一聲,果然是空的。
展室入口,駱逸凡和阿基米德守在那裏。
駱逸凡翻起袖口查看時間,距他們行動開始已經過去了整整20分鐘,如果記憶沒錯,今夜駐守主控室的行動組長已經注意到兩組小隊失聯,五分鐘後他派出的探員将會出現在右側樓梯口,而上一世他就是那批探員之一。
入口大門相對的另一端,展示牆後發出機械運作的咔咔聲,最外一層浮板下降,露出後面的暗格,機關推進,将沉在內部的《蒙娜麗莎》推出。
在盜取名畫時大盜竊的慣用手法是割下真跡,再用一幅高仿的贗品替換上去,其目的就是偷天換日,在人鬼不知的情況下取走真品。三人本身都不懂臨摹,再加上這趟委托時間倉促,他們事前也沒準備掩人耳目的贗品。
蕭瑜戴上一對護理古玩專用的絲質手套,打開手電叼在嘴裏,為了防止強光對畫作造成損害傷害,他只選了普通家用手電,還将光線調到最弱,然後一手扶穩畫框,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緊刀片,貼近右上角的邊緣正要下刀——
不經意間餘光一瞥,手上動作登時頓住,蕭瑜眉心一點一點蹙起,眸底逐漸染上某種無法描摹的驚懼神色,借助手電微弱的光芒,他注意到蒙娜麗莎的眼裏有一個極其熟悉的筆觸。
那是深埋于記憶裏的、只屬于那個人的印記。
這畫是……手電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蕭瑜死死盯住牆上的《蒙娜麗莎》,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最原始的恐懼從心底滲透出來,侵蝕着五髒六腑——
他找到我了,他就是……維克托背後的委托人?
放在身側手掌倏然握緊,蕭瑜雙眼失焦,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
“shaw為什麽停下?”阿基米德皺着眉頭,奇怪道:“他手電掉了。”
因為預先了解偷盜過程不會發生意外,此時駱逸凡的注意全部放在右側走廊上,聽阿基米德一說他才匆忙朝展室牆看去。
“出什麽事了?”陸岑不清楚狀況,按照程序現在是沒有任何技術難度的取畫階段,手電怎麽會掉?
“shaw?”駱逸凡低聲道:“你在等什麽?!”
“我——”蕭瑜像是猛然驚醒,遲疑轉身,隔着數千道無規律移動的激光束朝入口處看過來,喃喃道:“這畫是……假的。”
話一出口,同一頻道的另外三人同時震驚了。
“不可能!”阿基米德說:“《蒙娜麗莎》上次被盜是一百零四年前,歸還後盧浮宮一直沒發生過意外,畫怎麽可能是假的?!”
陸岑:“shaw,你不懂藝術品鑒賞,怎麽能确定畫是贗品?”
蕭瑜沒做回答,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幅畫是假的,走到這步,他即使不碰也會被戴上盜取《蒙娜麗莎》的帽子,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連環委托,維克托受雇于人而不選擇自己動手就是因為他知道盧浮宮裏的畫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是那個人偷走了《蒙娜麗莎》,竟然……是這樣!
二層走廊盡頭電光掃過,腳步聲響起,駱逸凡和阿基米德同時注意到這點,阿基米德意識到有人朝這邊過來,趕緊在通訊頻道說:“有人來了,我們得走!”
時間和前世記憶沒有絲毫偏離,駱逸凡眼神複雜地看向展室內的蕭瑜,他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冰冷模樣,可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此前一直困擾他的疑問終于解開——難怪一直想不通shaw是用什麽手法轉移走《蒙娜麗莎》,原來偷畫的人并不是他,這趟委托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偷天換日的人不是shaw,他們都被別人利用了!
遠在貨車集裝箱的陸岑面色陰枭,監控顯示的一組探員離展室越來越近,再不撤離他們将面臨比委托失敗更大的損失。
“行動到此為止,你們按照原計劃離開。”說完,陸岑果斷收拾起必要設備,離開貨車,只身坐進旁邊那輛寶馬,發動引擎駛離。
蕭瑜阖上眼睛,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收到。”
展示內的激光束再次停下,蕭瑜返回入口和另外兩人彙合,三人借助黑暗掩護,趕在警衛發覺前快速離開。
持續了一整天的暴雨剛剛轉小,室外霧氣漸濃,能見度低得可憐,盧浮宮最南側的一條走廊,蕭瑜翻上窗臺撬開第七扇窗鎖,推開窗子,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将少年雪白的衣角微微掀起。
他朝阿基米德伸出手,把他拉上去,拍拍肩膀,輕聲叮囑道:“你先來,別害怕,不是很高,注意着力點就不會受傷。”
阿基米德點點頭,小心翼翼跳了下去,然後小聲叫道:“你們快來!”
蕭瑜半跪在窗臺上,手掌虛按着窗框,駱逸凡站在他身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忽然蕭瑜轉頭,向他們來時的拐角看了一眼。
“你在等什麽?”駱逸凡忍不住問。
“看看有沒有人能追上來,”蕭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回頭朝駱逸凡笑道:“你知道麽,對大盜來說‘被追捕’也是一種樂趣,如果連能追上你腳步的對手都沒有,那樣的職業生涯可是很無聊呢~”
駱逸凡瞬時怔住。
——上一世,shaw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把他當成了旗鼓相當的對手?
“走吧,”蕭瑜說,“回去還要向鹿鹿解釋。”
駱逸凡沒多說話,翻上窗臺,和蕭瑜一起離開。
阿基米德在下邊等得擔驚受怕,自己用‘馬克’的身份調開守衛,等那幾個人醒來,馬克作為唯一被警方掌握身份的人必定會遭到世界通緝,他頂着那家夥的臉根本就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大麻煩!
阿基米德生怕被兩條大腿抛棄,見兩人終于下來了才終于松了口氣。
“怎麽走?”阿基米德湊過去問:“有沒有直升機把咱們直接送出國境?”
蕭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腦袋着地的?”
阿基米德搖頭,蕭瑜說:“那你說什麽胡話?電影不要看太多好麽?”
阿基米德:“……”
蕭瑜:“一會兒你可跟緊了,游散了沒時間找你。”
阿基米德:“???”
“別耽誤時間。”駱逸凡拉起蕭瑜直奔塞納河畔,阿基米德完全搞不清狀況,只能跟上,心想去河邊幹嘛?有船來接麽?
到了河邊,蕭瑜和駱逸凡根本不停,一個猛子紮進水裏,阿基米德整個人都驚呆了,心裏大叫一聲卧槽!這玩笑開大了吧!你們知道這條河裏一年淹死多少人麽?然後兩眼一閉跟着跳下去。
塞納河水質渾濁,底部連接着巴黎四通八達的地下排水管道,蕭瑜事先做足了準備,輕車熟路找到距他們最近的排水道入口。駱逸凡撬開鐵絲網,伸手一推蕭瑜背後,示意他先走,然後才拖着暈頭轉向的阿基米德游了進去。
下水道漆黑一片,腐敗的腥臭味嗆得人胃液翻滾,他們腳下有半尺多深的積水,表面飄着一層惡心的油狀物。通訊設備被水一泡直接報廢,蕭瑜摘掉耳機收起來,拿出防水袋裏的手機查看路線。
駱逸凡脫掉制服外套,擰幹水給蕭瑜披上,阿基米德累得筋疲力盡,被臭味一熏,扶牆背對二人把胃裏吐了個幹淨。
“我們得在這下面穿過兩個街區,天亮以前必須趕到,deer會在一家廢棄工廠外等待接應……”蕭瑜說着看向阿基米德,覺得他那副模樣實在有點慘,畢竟只是個弱雞健身教練,身體再強壯,素質也遠不如專業人員,猶疑着問道:“用不用休息?”
阿基米德吐得臉色泛白,擺擺手,說:“兩個街區挺遠的,這下邊不好走。”
“你撐不住了就說話。”蕭瑜補充道。
阿基米德頓時就感動了,撲過去抱蕭瑜大腿,蹭着說:“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好你大爺!老子果斷丢了你!”蕭瑜一臉嫌棄,怒道:“快滾起來!”
提供導航的高德地圖都是以地表建築作為參考,城市地下排水系統錯綜複雜,蕭瑜只能根據方向大概推測出要走那條管道,很容易就會走錯路,這趟行動他體能消耗最大,再加上這裏空氣不好,幾小時後難免開始體力不支。
駱逸凡注意到蕭瑜呼吸不暢,接過手機替他帶路,順便把人摟在懷裏,借力讓他休息。蕭瑜也不客氣,伸手摟住逸凡的腰,身體再虛也不影響摸腹肌吃豆腐。
國外的下水道生物體型都是xl版,時不時就有蟑螂老鼠從幾人腳下蹿過去,他們兩個外籍人員倒沒什麽反應,反而是阿基米德這個土著緊張得一驚一乍,攥着蕭瑜衣角閉眼走。
清晨五點多,工廠廠房後一處隐蔽的井蓋被推開,蕭瑜、駱逸凡和阿基米德一身狼狽爬上地面。天空又開始下暴雨,陸岑的車停在工廠對面的馬路邊,見三人終于來了即刻發動引擎。
駱逸凡坐進副駕駛,蕭瑜拉開後門讓阿基米德先上,四人終于彙合。陸岑掐滅煙蒂,一打方向盤驅車駛上公路,整條街區幾乎沒有什麽行人,暴雨帶來的濃郁水汽覆蓋下,這座古老而精致的城市還未蘇醒。
“解釋一下吧,”沉默過後,陸岑開口說道:“你判斷畫是贗品的理由。”
蕭瑜看向後視鏡,鏡像中的陸岑并沒有看他。
将近一個月的摸底準備,卻只等來這麽一個結果,陸岑本來就是一個要求嚴格的人,他的工作根本不可能出現失誤,蕭瑜知道他心情不好,靜了幾秒,才說:“我認識臨摹出那幅畫的人,所以知道他的習慣。”
陸岑擡頭,從後視鏡中迎上蕭瑜的眼睛,仿佛是在審視這句話的真實程度。
“誰?”最終,他淡淡問道。
“一個——”眼睫垂下,蕭瑜隐忍抿緊嘴唇,似乎很難給那個人下定義。
就在這時,三人手機同時震動,同一個陌生號碼發來圖片信息,那是黑暗中的展室,閃光燈将環境細節打上一層刺眼的光亮,被破壞玻璃罩的贗品《蒙娜麗莎》原封不動挂在牆壁上,與先前不同的是畫框左下角多了一張黑色卡片。
第二張照片是卡片特寫,硬卡紙光滑的表面上,機打花體文字泛着銀色亮光,上面寫着——
一百零四年後,我帶走了擁有最美麗微笑的女士,以此,向尊貴的文森特·貝魯吉亞先生致敬!
您忠實的大盜,shaw。
短信附帶的文字內容為【最後的委托已經完成】。
署名:維克托·貝魯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