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時間接近十一點,賓客開始陸陸續續回套房休息。
目前‘歐若拉號’還沒進入北極圈,海面沒有結冰,行駛狀況良好。
夜深後起了風,海浪很大,船身搖晃得有些厲害,為了安全起見,個別幾名在甲板逗留的游客不得不返回客艙,避免發生不慎墜海的意外。
擦肩而過時,蕭瑜注意到那些人臉頰被凍得通紅,眉毛和發梢輕微結冰,大衣肩部挂着一層細密的水珠,他們走來的方向,地毯上印着一串潮濕的腳印。
“難道……下雨了?”蕭瑜伸手抹開最近一扇舷窗,眼睛微微眯起向黑暗中波濤翻滾的大海看了一眼。
“應該是雪,”俞希城道:“現在的室外溫度在零下30度左右,雲層中的水會結冰,這條航線天氣多變,其實并不适合冬季航行。”
蕭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沒來得及接話,一個大浪打來,船身猛地傾斜,幾位賓客頓時失去平衡,驚叫着撞向牆壁。
蕭瑜趕緊抓住扶手穩住身體,在他身後,俞希城的手掌虛虛護在蕭瑜後腰的位置,見他沒事便重新放了下來。
“各位尊貴的游客,您好,‘歐若拉號’正遭遇一場風雪,船體颠簸屬于正常情況,船上各娛樂場所即将關閉,請大家馬上返回房間,如有問題請與客服中心聯系——再重複一遍……”
特殊天氣游輪會采取相應安全措施,一旦賓客返回各自的套房,這艘游輪将出現許多真空地帶,就像在火車時一樣,夜深人靜,旅客入睡,生物感知在長夜中将至最低點,更別說還有惡劣天氣的掩護,倘若此時有人下手——
蕭瑜感到不安,剛一站穩就急忙推開樓梯間的大門,快步跳下臺階,“鹿鹿,我要知道賭場的情況,鹿鹿?!”他按住耳麥的手指瞬間僵住,受風雪影響,通訊頻道只餘下電流幹擾的沙沙聲。
俞希城緊随其後,趕在蕭瑜沖進三層通道前将人拖回來,死死按在樓梯間的拐角處,兩人身體貼緊,完全隐藏進那片狹窄的陰影內。
“放——!”
聲音戛然而止,男人鐵鉗一般的五指扣在臉頰兩側,蕭瑜口鼻被完全封死,疼得眼淚差點下來,一雙烏亮的眼眸蒙上水光,在暗淡的光線中微微顫動。
一牆之隔,腳步聲響起,賓客在船員的護送下離開賭場。
蕭瑜被憋得近乎窒息,又不敢出聲,只能輕輕扯了扯希城衣角。
希城非常冷淡地垂眸看了一眼,某只仰着頭,可憐巴巴地眨眼睛。
“……”
俞希城拿他沒辦法,只好把手勁兒放松下來,蕭瑜如獲大赦,貪婪地呼吸着指縫間透出的稀薄空氣。
少年濕熱的氣息噴灑在掌心,随着呼吸的頻率,他都能清晰捕捉到兩片唇蹭過肌膚的奇妙觸感,俞希城眼睛眯起來,深深注視着對方額發下低垂的眼睫。
每一次目光相遇,每一次身體接觸,每一次聽他喚出‘師兄’這個稱呼,希城自認為已經密封起來的心便會不受控制地開始顫動,從小到大,他們之間最大的幸與不幸都是曾經親昵過。
腳步聲漸遠,俞希城收斂起那絲混亂的情緒,放開蕭瑜,恢複兩人之間既不疏離又不親密的距離,淡淡道:“那個荷官是老師的人,在他更換身份以前确實應該盡快除掉,不過登船到現在還不滿24小時,你真想直接當着外人動手?”
蕭瑜頭疼地按住額角,低頭靜了一會兒,小聲說:“抱歉,我……有點沖動。”
“老師已經發現了你的弱點,所以才會跟別人合作,凱文·加西亞不過是被他利用的棋子,駱逸凡就是誘捕你的餌,小七,如果你無法做到出其不意,下場只有沿着老師布下的陷阱,一步一步困死自己。”
蕭瑜猶疑地擡起頭,正迎上俞希城清冷的眸光,那種眼神并不鋒利,反而透出一種寧靜的柔和,卻在一瞬間令他産生了被擊穿靈魂的怪誕感。
此時賭場內,由于船體不穩,到處都是翻倒的酒瓶和籌碼,玻璃渣子碎了滿地,幾名侍者正在打掃現場,整間大廳只剩下角落裏那張賭桌的賭客還沒有散去。
賭場正門被大力推開,一位送完旅客的船員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同時高喊道:“下雪了,外面風很大,先生們,娛樂時間結束,我送你們回套房休息,等明天天氣好了——”
守在正門的保镖上前一步,将這個不長眼的家夥攔了下來。
受到打擾,凱文不悅地微微蹙眉,眼睫擡起,朝入口那扇顫巍巍合攏的木門看了一眼,非常冷淡地吩咐道:“讓他安靜。”
站在扶手椅後的保镖朝他一躬身,轉身正要去處理,凱文忽然擡手示意,保镖只好又折回來在他旁邊俯下身,“您說。”
凱文端起紅酒抿了一口,道:“清場。”
聞言,發牌的荷官動作停住,“加西亞先生,”那名荷官将紙牌倒扣着推向凱文,說:“依照我們的經驗,風雪夜航行并不安全,建議您聽從船長安排,打完這局盡早回套房休息。”
凱文盯着荷官那張揚起公式化笑容的臉,嘴唇抿了抿,竟意外的沒做反駁。
“你叫什麽名字?”駱逸凡道。
荷官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指着胸前的銘牌,微笑着說:“船副先生,我是員工編號a067的肖恩,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的麽?”
他話音沒落,室內頂部照明啪一聲同時熄滅,整個賭場霎時陷入漆黑一片。那些正規軍隊退伍的保镖反應很快,第一時間将凱文掩護在身後,空氣中接連響起數聲撥開槍械保險栓的金屬聲。
“所有人不許動!”有人大喊:“去檢查電箱!”
“是!”靠近出口保镖立刻行動起來。
肖恩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靈敏的五感在黑暗中無限延伸,他能感覺到左前方有幾個頻率稍稍變快的呼吸聲,而右手邊卻早在失去照明的同時安靜下來——那只扶手椅已經空了。
大廳內腳步聲淩亂,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下卻存在某種及其微弱的動靜,随着那個鬼魅般的家夥出手,他可以捕捉到的腳步聲越來越少,電力遲遲不見恢複,直到最後一切安靜,而時間不過過去了短短幾分鐘。
有個人無聲無息地解決了守在幾個入口處的全部保镖,甚至沒發出一丁點肉體擊打或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意識到這點肖恩無法抑制的感到心驚,這艘船上竟然存在這種身手的家夥!
會是誰?!
就在他晃神的剎那,身後空氣輕顫,一只手繞過身側,兩指間夾穩的陶瓷刀片提至咽喉,緊接着毫不客氣地壓在了動脈上。
鋒利的刀刃割破表皮,血線淌下,肖恩感覺不到疼痛,卻在嗅到血腥味的瞬間猛然回過神,然後迅速冷靜下來,沉聲道:“小七爺?”
蕭瑜覺得有些奇怪,這一下得手太容易了,對方根本沒做任何反抗,他單手封死那名荷官的要害,另一只手摸索到他臉側,輕輕一劃,挑起那層與肌膚質感毫無差別的易容面皮,一寸一寸撕扯下來,“好久不見——安琪拉小姐。”
頂燈重新亮起,地板上橫七豎八躺着被敲昏的保镖和賭場工作人員,凱文在幾名保镖的身體縫隙間擡頭望過去,正看見駱逸凡将一個體重少說也有200多磅的家夥像扔垃圾一樣扔出去,而大廳另一邊,同樣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
三個,安琪拉瞬間确定人數,但礙于刀片威脅無法回頭,她垂眸看了一眼凱文,然後對蕭瑜道:“對保镖下手的另一個人是誰?”
她穿着男侍者的制服套裝,頂着一張美豔性感的混血面孔,聲音卻依然維持着男性略顯低沉的音色,蕭瑜以拇指去按壓她頸部,注意到那裏的肌肉非常僵硬——這是一種古老的易聲手法,以藥物麻痹人咽部的神經與肌肉,同時還必須經過長期的定向訓練,才可能達到男女聲逆轉的效果。
蕭瑜不理會安琪拉的問話,陶瓷刀片扼緊,說:“老師的計劃是什麽?”
安琪拉聞言頓時笑了,玩味道:“舒曼先生的計劃在黑色卡片上寫得清清楚楚,小七爺,您會不知道‘通知’對于盜賊的意義?”
蕭瑜不置可否,安琪拉唇角噙着的笑意加深,繼續道:“小七爺,今晚若是讓我逃了,舒曼先生就會知道他身邊有個暗中幫你的家夥,即使我看不見對方的臉,只要boss吩咐下去,查出這人是誰不過是時間問題。”
兩人身後,俞希城還帶着參加舞會時的面具,聽見這話,他垂在身側的手掌顫抖着握緊,骨節搓響,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舉步正要上前,駱逸凡察覺到他的意圖,先一步走過去擋在他面前。
“別沖動,”駱逸凡壓低聲音道:“這裏是海上,眼下信號幹擾嚴重,即使讓她跑了,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将信息送出去,沒必要在其他人面前暴露你的身份。”
希城不方便開口,沉默片刻,最終緩慢地點了點頭。
“小七爺,”安琪拉盯着面前拿槍指着她跟蕭瑜的保镖們,貓一樣的眼珠略微一轉,說:“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您。”
蕭瑜:“你說。”
“您有多久沒聯系上那個黑客了?”安琪拉狡猾地說:“就是少昕非常欣賞的那個人,好像是叫deer?”
她話剛出口,蕭瑜、逸凡和俞希城同時一驚,安琪拉一直在等這一秒不到的空當,果斷偏頭避開要害,陶瓷刀片割進肌膚留下一道極深的傷口,鮮血湧出。
這是近似自殺行為的反擊手段,安琪拉仗着自身肌肉麻痹未消,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劈手格擋開蕭瑜二次攻來的刀片,朝那些保镖喝道:“開槍!”
“shaw!”
“小七!”
電光火石間,槍聲驟響,蕭瑜急忙朝旁邊一撲,子彈擦過肩膀血線飚出!
蕭瑜疼得倒吸口氣,順勢就地滾開,手掌撐住地面瞬間找準重心,緊接着以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身彈起,剎那欺身至最近一名持槍的保镖近前。
保镖只看見眼前黑影一晃,下一秒空氣中爆開恐怖的骨骼斷裂聲,與對方出手的動作相比,手臂折斷的劇痛似乎來得無比遲緩,直到蕭瑜将槍口抵上凱文眉心,那名保镖才抱着拉攏的胳膊哀嚎着滾到地上。
“讓你的人把槍給我收好!”
少年幽暗的眸底一片冰冷,帶着地獄歸來的死氣,與之對視時,凱文呼吸一滞,仿佛于那人眼中看見了自己的死亡。
蕭瑜右臂的袖子被血液殷濕黏在皮膚上,持槍的手腕不住顫抖,他厭惡地掃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凱文,冷冷道:“你應該慶幸自己是逸凡的兄弟,否則今晚你會成為死在我手上的第一個人。”
說完,蕭瑜漠然轉身,把槍塞給駱逸凡,“去找鹿鹿,不要離開他,如果通訊恢複,請立刻告訴我他平安無事。”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逸凡聽見了相遇以來蕭瑜最為陰冷的聲音,他說:“我去追安琪拉,我一定——親手解決她。”
“shaw……”
剎那間,前世今生,兩個截然不同的shaw仿佛徹底重合在一起。
駱逸凡眉心擰緊,眼前不禁浮現出那個剛剛血洗完賭場大樓,卻能站在酒店窗前,笑得事不關己的家夥,然後他用最輕佻地對他說出那句,“探員先生,我想我看上你了。”
那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的場景,拉斯維加斯火光沖天,夜幕被燃燒成詭谲的色彩,威尼斯人酒店被炸毀了近三分之一,街道停滿了趕來急救車,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
——而shaw卻在那樣的環境下說出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