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爆頭保镖混合着腦漿的血液沿着傾斜的地板流淌過來,似乎是這凝固一般的情景中唯一的動态畫面。

現場安靜得古怪,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以至于一些身上被噴濺上血點的人楞了好一會兒,才機械地用袖口蹭了蹭臉頰。

“血……是血!”

出聲的女士剛才就站在保镖身旁,她妝容精致的臉上被血污染花,血腥味仿佛随着這句打破沉寂的呓語爆發出來,人群開始躁動。

“殺人啦——!”那名女士失控尖叫。

駱逸凡微微眯起眼睛,深灰色的眼眸疏冷而漠然,目光越過上百平米的距離牢牢鎖定在丹尼爾·弗雷德身上,而持槍的手卻偏轉指向那個女人,“安靜,或者——死。”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某種隐忍克制的味道,前世今生,駱逸凡從沒想過身為維序者的自己會在某一天将人命看得這麽輕,當槍口指向無辜受驚的女人時,他動搖的心不可抑制感覺到厭惡。

然而手并沒有因此放下。

這個威脅很管用,尖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着是一種封鎖在掌心下的、低低的抽噎,有人捂着女人的嘴,将她拉到角落裏,躲了起來。

“丹尼爾·弗雷德先生的未婚妻在底艙引爆了塑料炸藥,現在船體進水,你們有十幾分鐘的時間利用救生艇逃離,而我只要弗雷德先生一個,剩下的人——現在離開這裏。”駱逸凡說到這裏有一個短暫的停頓,像是在操控着賓客們惴惴不安的心。

“否則,就陪弗雷德先生永遠留下。”

血液漫過丹尼爾落腳的地毯,暈染開一片深褐色的印記,他踉跄着朝後退了一步,驚慌失措地看向其他保镖,顫聲道:“誰敢動?!開槍!我命令你們開槍!”

話音沒落,沙漠之鷹的扳機再次被扣下,丹尼爾慘叫一聲,被後坐力帶的一個踉跄,子彈從胸口沒入直接打穿了肺葉,他背後登時出現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

“最後一遍,”駱逸凡道:“不想死的人,給我馬上離開。”

人群在靜了幾秒之後立即行動起來,三百多人同時湧向出口的結果可想而知,駱逸凡卻無暇顧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待人清的差不多了,才舉步走到丹尼爾面前,然後扯着衣領把人提起來。

“凱文逼我的,不按要求做他們就會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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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臉上全是眼淚,面色憋得漲紅,胸腔急劇起伏,肺部損壞導致大量血沫倒流并堵塞氣管,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他會在被窒息感折磨幾小時後痛苦死去。

“我真的……沒想過要害你們,求求你,放過我吧……”

駱逸凡垂眸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過去幾天,shaw一直以麥琪的身份陪在你身邊,你本來有充分的時間将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可惜你沒有,不管你是不相信我們能保護你,還是過分順從那些威脅你的人,總之你做了對我們來說最糟糕的選擇,選擇了與我們為敵。”

丹尼爾痛苦搖搖頭,嗆回的血液順着嘴角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兩人腳下的紅毯上。

“船上唯一有資格修改密碼門生物信息的人只有你,因為你,我最重要的人被困在那裏,弗雷德先生,我想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對shaw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吧?”

駱逸凡五指收緊,像是要生生勒斷丹尼爾的脖子,一字一頓道:“做了這麽多事,或許你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無辜,如果不是眼下時間有限,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最痛苦的死法!”

丹尼爾身體劇顫,雙手死死握住逸凡手腕,想從那種恐怖的力量中掙脫出來,啞着嗓子說:“原諒我!原諒我!!這些……都是凱文,都是他逼我做的!”

槍口抵上丹尼爾的額心,駱逸凡神色冰冷,形如黑暗中執行殺戮的、沒有感情的死神,眸光相遇時,丹尼爾感覺到有一股寒意,瞬間冰封了他的靈魂。

“不管放到哪一世,”駱逸凡說:“我都不可能原諒你。”

長夜之下,槍聲響起,在空曠的北極上空仿佛帶有某種詭異的回響。

游輪已經徹底傾斜,船頭高高翹起,大雪漫天,甲板等待登船的旅客裹着厚厚的毛毯,驚恐地擡頭看向燈火通明的水晶大廳。

“放!”站在船舷的舵手大喊揮手,指揮着幾名同伴将一艘載滿游客的船降到海面。

先前被逸凡威脅噤聲的女人眼底含淚,心有餘悸地靠在角落休息。

“您還好麽?”旁邊的男人嗓音溫和,從風衣內袋取了張手帕遞過去,安慰道:“別擔心,很快就會結束的。”

女人長發披散,臉上全是哭花的血污,她接過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虛弱地道謝說:“剛才謝謝您,不然我有可能……”話沒說完,她又開始哽咽起來。

“您多慮了,”男人細膩的手指挑起一縷垂落的發絲,無比溫柔地別到她耳後,“那孩子的心很正,不會輕易對無辜的人下手,更何況您是一位美麗柔弱的女士。”

那個男人擁有一雙迷人的棕眼睛,眸光深邃,微笑時會眼線會彎成一個好看的形狀,女人仰着頭,整個人隐沒在對方高大的身影下,像是被那人迷惑了心智一般,溫順地點了點頭。

“那麽,您介不介意我……”男人指了指她身後的門,示意自己準備離開。

“哦,當然,”女人裹緊毛毯,趕緊起身把入口讓出來,然後她顯得有些猶豫,“可是,先生,現在船快要沉了,你進船艙并不安全。”她扣住他的胳膊,“是……很重要的東西麽?”

男人回頭莞爾一笑,“非常重要,請松手好麽?”

對方的笑容依然溫和而有教養,可女人卻驀地怔住,像是被某種綿裏藏針的鋒利殺意狠狠刺了一下,手指哆嗦着松開。

“謝謝,晚安。”

男人從容不迫地轉過身,伸手推開船艙大門,而他的下一個動作則是打開風衣的左側衣襟,從裏面取出了一把槍。

他身後的女人徹底驚呆了,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消失在慢慢合攏的金屬門後。

此時,船艙甲板酒吧。

黑暗中爆發出一記恐怖的撞擊聲,宋遠淩空撞上酒櫃,緊接着櫃子擺放的幾十只酒瓶悉數墜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

腳步聲響,俞希城踩着滿地玻璃渣子緩步靠近,“怎麽不還手?”

“三少,阿遠不敢……”

宋遠稍微動了動,胸腔裏登時就是一陣劇痛,斷裂的肋骨插進內髒,血液倒流,他呼吸間盡是腥甜的血腥味,宋遠疼得皺眉,側過頭呸出一口血沫,然後重新看向那個容貌俊逸的男人。

俞希城居高臨下地與他對視,冰冷的聲音倏然染上幾分顯而易見的譏诮,“你不敢?呵——阿遠,背叛我還敢說你不敢,你真當自己是舒曼老師的人,算準了我不會對你下殺手麽?”

“三少,您沒必要為了一個蕭七跟boss鬧翻,”宋遠說:“boss培養了您将近二十年,現在把他擁有的一切都交給了您,三少,您不該讓他寒心。”

“寒心?”希城漠然反問:“從過去到現在,我的要求只有讓他放小七一條生路,可即使這樣老師依然還要趕盡殺絕,所以先寒心的人,其實是小七和我。”

宋遠眼眸微微眯起,沒有接話。

沉默中整個酒吧安靜下來,也正是因為這種安靜,俞希城猛然捕捉到空氣中一聲極其細微的嘆息,他轉過身,捕食者般冷冽的目光在被黑暗模糊的環境快速掠過,最終定格在酒吧一角。

“舒曼……老師?”

“總算注意到了——”康奈爾·舒曼從卡座沙發上起身,整理了一下風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皺,莞爾道:“希城,老師教過你的東西已經忘記了麽?”

“人的情緒會影響五感的靈敏度,尤其是當你的對手足夠狡猾的時候,任何一點偏差都可能帶來無法預計的後果,如果老師在剛才動手,那麽你認為你避開要害的幾率能有多大?”

俞希城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舒曼笑了笑,繼續道:“所以不要讓可能影響到你情緒的人或物留在這世界上,況且我為自己的傳承定下來的規矩就是只能活一個,當年是小七自己放棄了與你競争的機會,這是他理應承擔的後果。”

“老師,”希城放在身側的手掌不自然地握緊成拳,一陣見血道:“您說的理由在我看來都不是理由,您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讓小七死?”

聞言,舒曼臉上浮起的笑容有那麽一瞬間凝固,而旋即又像什麽也沒發生過那樣,說:“阿遠,起來帶希城走。”

“是,boss。”

宋遠掙紮着爬起來,上前幾步來到俞希城身後,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提醒道:“三少,您可千萬別再違抗boss的命令……”

他聲音豁然止住,宋遠心中大驚,只看見男人背對向自己的背景剎那消失,仿佛瞬時融入黑暗的影子。

“三少!”宋遠驚叫出聲,按緊胸口拔腿追了上去,“boss,小心!”

不遠處,康奈爾·舒曼略微揚起嘴角,露出今晚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将近二十年的悉心培養,從男孩兒到男人,他最完美的繼承人終于對他亮出爪牙,舒曼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細細品味着這份久違的熟悉感,傳承的最後一步永遠是鮮血淋漓的挑戰,而這次立場倒置,他成為了被挑戰的人。

只可惜——

電光火石間,俞希城恍若無聲無息的鬼魅,瞬時近身,徒手扼緊舒曼慣用的左手,另一只手按上肩膀,反轉一擰,舒曼早在希城做出第一下攻擊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他的意圖,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內,他巋然不動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空氣中爆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嚓聲!

緊跟而來宋遠臉色慘白,舉槍指向兩人,“boss!”

肩關節脫臼,舒曼左臂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拉攏在身側,為什麽不還手?!就這麽讓他輕而易舉地一擊得手……俞希城心底騰起一股冷入骨髓的懼意,廢掉盜賊善用的手,就相當于斬斷鷹隼翺翔的雙翼,那麽下一步就是——!

“希城,”舒曼溫和地看着他,“為什麽不直接取我的命?”

俞希城一怔,“老師……”

“當你決定動手,我就不再是你的老師,而是你此次狩獵的獵物,沒有了那層關系,你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斷。”舒曼說:“希城,你輸了。”

那句話仿佛審判,酒吧四面的入口同時打開,數名持槍黑衣人魚貫而入,不用舒曼下令,槍聲驟響,希城完全沒有藏身的死角,血漿爆開,身體中彈的部位仿佛有烈火在燃燒。

雙膝被子彈打碎,希城跪倒在舒曼面前,他顫抖的按下耳麥,強作鎮定道:“我已經走了,小七,別管我。”然後直接将通訊器按得粉碎。

意識散盡前,他眼中最後的畫面是康奈爾·舒曼将槍口抵上了他的額頭。

與此同時,游輪底艙。

冰冷的海水從密碼門裂開的縫隙湧出,積水已經漫過成年人的腰部,阿基米德被凍得臉色發青,身體不住顫抖,他把消防斧卡在裂縫裏用力撬動,試圖擴大那道裂口。

門後的通道內只剩下十幾公分的空氣層,蕭瑜一手抓着天花板上的管道,單臂死死摟住陸岑防止他沉下去,兩人浸泡在北冰洋刺骨的海水中,在水流巨大的沖擊下幾乎緊貼在密碼門上。

“來不及了,壓力越大那道門就越不容易被撬動,”陸岑摸索着去解蕭瑜的手,“你可以出去,走!別再耽誤時間!”

“不!我不可能留下你!”蕭瑜搖頭,“別說話,保存體力。”

“shaw,現實點,我們這一行的風險你應該明白,你不是我帶過的第一個新人,而我也不會成為你唯一的搭檔,總有人會離開。”陸岑摸摸他的頭,“聽話。”

蕭瑜眼眶被海水刺得通紅,挑起陸岑一條胳膊繞過後頸搭在肩上,然後繼續用軍刀幫忙撬門。

“帶了你這麽久,偶爾也該聽聽我的話。”

“閉嘴!”

就在此時,樓梯間響起腳步聲,緊接着是有人噗通入水的聲音,阿基米德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回過頭,待看清來人後眼睛瞬間亮了,“ivan!”

“你先上去,等下海水沖力會特別大,這裏不安全。”駱逸凡道。

阿基米德點點頭,轉身朝樓梯游去。

“我要開門了,shaw你抱緊deer,別被沖散。”

回應他的是密碼門另一側傳來的一聲敲擊。

駱逸凡拿出門禁卡和丹尼爾的斷臂,分別放進兩塊識別區,綠燈亮起,他迅速扔掉這兩樣東西,徒手勾住上門框,另一只手從先前撬開的縫隙伸進去,很快,裏面有人同他握在一起。

密碼門機關觸動,底艙回蕩着機械扭轉的聲音,随着門體開啓,被阻塞在通道的水猶如傾閘而出的洪流,水位猛漲,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迅速沒過整個底艙。

待海水注滿,水流不再那麽兇猛,駱逸凡接過蕭瑜懷裏的陸岑,朝他比了個往後的手勢,三人兩前一後潛水朝樓梯口轉移。

失去密碼門阻礙,船體下沉速度驟然加快了好幾倍,阿基米德眼睜睜看着水位上漲,只能不斷往上爬樓梯。

幾分鐘後,水面下出現一團陰影,下一刻三人破水而出,阿基米德激動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趕緊跳下來幫駱逸凡架起陸岑,“現在怎麽辦?”

“快走!先上甲板!”蕭瑜凍得全身發抖,催促道:“沉船後會形成漩渦,如果不能避開咱們就死定了。”

然後他看向駱逸凡,“有槍麽?”

駱逸凡抽出沙漠之鷹遞給他,蕭瑜接過來打開彈夾查看剩餘子彈的數目,“跟我走——”他繞過兩人快步朝上爬去。

甲板的旅客已經所剩無幾,大部分都是男性,‘歐若拉號’此行游客遠遠沒有達到載人上限,救生艇充足,再加上船員訓練有素,所以疏散速度非常快。

蕭瑜出了艙門直奔最近一艘正在上人的救生艇,軍刀一橫直接架上那名指揮船員的脖子,然後提槍指着救生艇上的游客,命令道:“都給我下來,快點!”

“你——!”

有人剛要抗議,蕭瑜按下扳機,子彈擦着那個男人的耳朵激射過去。

“少廢話!”

這下沒人再有異議,蕭瑜招呼逸凡和阿基米德上船,又搶了幾條毛毯扔上去,“放!”他威脅性的壓下軍刀,那名船員朝同伴點頭示意照做,蕭瑜等到救生艇降到海面又劃出了一段距離後,才徹底松了口氣。

“抱歉,我的搭檔有傷,不能耽誤。”他冷冰冰地看向所有人,“你們繼續,還來得及。”說完,他放開船員,手掌撐上欄杆縱身躍進海裏。

極夜之下,暴雪遮蔽天幕,漆黑的水面漂浮着幾十艘泛着熒光的救生艇,如同最微弱的火種,一個海浪打來就能将它熄滅殆盡。

蕭瑜游到救生艇邊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駱逸凡将他拉上船,用毛毯把人裹緊,蕭瑜累得沒力氣說話,點頭表示自己沒事,然後坐到陸岑旁邊,把他摟進懷裏。

“鹿鹿……”蕭瑜低着頭,捏了捏陸岑冷到僵硬的臉,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哭得像個無所适從的孩子,哽咽道:“馬上就結束了。”

陸岑眼睫顫了顫,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

蕭瑜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勉強忍住抽噎把耳朵湊過去,但他還是聽不清,只感覺某種冰冷的東西蹭蹭自己的耳廓,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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